《开国皇后，她风光无限》摇惊枝

3、少年

　　原主方颜，其实应叫她棠溪颜。

　　正值及笄之年。

　　三年前，因意外救了一名落水少年。少年恩有重报，不仅以身相许，还赐她一个高大上的姓氏——棠溪氏。

　　少年恰在甘棠树下赏花，围岸花雨纷纷。她在水中欢喜捕鱼。甘棠为荫，庇之溪焉，为溪有汝，譬如碧玉，犹见我怜。少年取棠溪为她更姓氏，惠留芳名。

　　而她衣衫褴褛，为捉住一条可以果腹的鱼在水中欢喜不已。少年掉进水里，水不及腰深，只是一条比较宽阔的小溪，他误以为就要被淹死了，急得在水里拼命大喊，“救我，我不会游水，救我……”

　　听见喊声，她来不及去找人来帮忙，扔掉刚捕捉到手的鱼，拿上岸边竹竿，淌进水冒险救起少年。然后又下水捞回少年被冲走的手杖，游到深水区，她连呛了好几口水，险些被淹死。

　　“你不会游水？”

　　她和少年几乎同时出声。

　　但一般来水边游玩的人大多都懂些水性。可少年看起来比她自己还笨，除了大喊声救命，就知道在水里使劲扑棱，差点把她一起拖到水底。

　　她看眼少年，理直气壮，“我不会游水，但我救了你，而且也不会把自己弄掉进水里。你不会游水，那么宽的路，你还把自己弄掉进水里。腿不好，眼睛？”

　　说着，她一双水灵灵的大眼睛扑闪两下，抖去睫毛卷上的水珠，歪头去看少年的眼睛。少年一双眸瞳明亮如镜，清澈地映着她稚气的脸庞。

　　她观察许久，“没有毛病呀！”

　　少年半身残疾，被她救起后湿漉漉地靠在树根下，接过她递还的手杖后方才撑住身体，孱孱立稳，“……我见你在水中嬉水，以为你水性极好。但、没有想到你也不会游水。是我大意了，你先前只是在浅水区游玩。”

　　他事后才注意到。

　　少年自责不已，向她保证，“以后，我定会小心走路。可你水性不好还冒险救我，万一……”

　　“万一我被淹死了怎么办？”她说着噗呲一声笑起来，“放心吧，我没有那么容易死。”

　　“可你既不会游水，为何还愿冒险救人？”

　　“我若不救，你不就死了。我不想做见死不救的人，我想做一个好人。”

　　说着，她转身坐去河石上，望着树荫外平静的水面。阳光洒在上面，波光粼粼，像无数金子在发光。

　　少年一瘸一拐跟上来，她回头望了望少年，“我娘说，我不是好人，会给人带去灾难，是天下最……”

　　“你不是。”

　　少年打住她的话，语气诚恳坚定。

　　她瞬间笑起来，好看的脸上扬起两道漂亮的月牙形，可转瞬又暗了下来。

　　她至五岁便被视为不祥，克亲寿短，被赶出家后一直流浪，受尽委屈和欺负，突然有人这样相信她，她抬起头望着少年，“谢谢你！”

　　可看到少年墨发上的水珠滴落下来，她才想起什么，转身跑去树林拾柴火。

　　这时，少年侍卫买回他爱吃的梨肉饼。

　　执剑青衣郎，翩然入燕怀。

　　她一眼认出少卫，正是那年寒冬从狗洞外给她送锦衣玉食的人。她一直在找他，可一直未找着。

　　此刻突然见着，她大步迎上前，“是你？谢谢好心人！”

　　一时按捺不住激动之情，她重重向少卫揖礼。

　　少卫目光越过她，看向她身后的少年，恭谨还礼，“九方见过姑娘。那日，九方是遵照公子吩咐，前去给姑娘送衣物御寒。”

　　“公子？”

　　她随少卫的目光转过身看向少年。少年微微颔首。

　　“原是自己记错了恩人。不过，一样要感谢你们。”她又向少年、少卫揖礼，然后跑进树林拾回柴火。但身上没有引火石，少卫帮忙将柴火引燃，然后替少年脱下打湿的外袍，晾在竹竿上烤。

　　她坐在篝火边，见少年脱了外袍烤，她也脱下来烤。

　　少年见罢，赶紧避过身，“你、你是女孩。”

　　“我是女孩呀！”

　　她继续脱。

　　君子非礼弗履。

　　少卫赶紧背开身。

　　看少年少卫都背开身，她皱了皱眉头，“你们脱了烤，我为何不能？”

　　何况自己衣服也湿了，不脱下来烤，难不成还穿着烤？

　　可她身上褪去一层外衫，里面寒碜得只剩薄薄一层内衫。少卫背对着身，替他家公子说道：“我家公子的意思……”

　　正说着，少年轻咳一声打住，将湿衣衫赶快穿回身上，“我不烤了。”

　　“为什么？火这么大，你为何不烤了？”

　　而且衣服还未烤干。

　　少年系好衣带，她看了看少年，又看了看少卫，他们都背着她，她只好也把衣裳先穿好，坐在离篝火近的位置穿着烤。

　　但离火近的位置只有她坐的这一块石板，她大方地拍了拍身边空余的位置，将一旁的少卫叫过来一起围火乐话，就像她要饭的时候，和叫花子们一样，排排坐，看天看地，无话不说。

　　可石板太小，顶多能坐下两人。但她甘愿被挤在中间，如此还暖和。于是大方的左右拍拍，叫少年少卫和都坐过来。

　　少卫不敢逾礼，抱剑揖礼后，远远守去一边。

　　不过他没有落水，衣服是干的，不烤也没事。她又将就石板挪了挪屁股，空出更宽一些位置让少年坐下。

　　少年腿脚不便，她让他坐稳当些，免得跷了。然后围着篝火烤了良久，见少年的衣衫烤干，她才说起那件衣裳的事情，“你有衣裳送给我，可我没有衣裳送给你。不过今日我救了你……其实，你之前送我的衣裳，我、不小心让狗咬坏了。”

　　她为此难过了许久。

　　那样漂亮的衣裳，她舍不得穿，也没有地方藏，便想着藏在墙角的地缝里，然后用谷草盖住。可不成想被狗发现后，以为里面包有好吃的，叼出来咬得稀碎。

　　此后好一段时间里，她见到那些流浪狗就追着它们打。可打着打着，那些流浪狗不敢再回来，满街流窜，连避雨的地方都没有，赶得它们被追杀，被烹饪。

　　后来，她不忍心再打它们，可也愧疚没能好好保护好那件衣裳。

　　少年将柴火往她面前拨了拨。她衣着单薄，火焰离她近些，烘得暖和，问道：“那时天已冷，我既给了你衣裳，为何不及时穿上御寒？”

　　她有些难开口，“我没有穿过那样好看的衣裳，要是、穿出来要饭，我肯定会被饿死。”

　　少年手上动作滞了下，“是我未考虑周全。”

　　他转身拿过来梨肉饼，全部给她。可她只从边上取了两块。

　　少年：“你每日挨饿，现在有这么多好吃的，为何只拿两片？”

　　“这是我吃过的最好吃的饼，我拿一块也是心满意足，何况我还拿了两块。而且我只救了你一回，你若每日都来落一回水，那我便每日救你一回，就有理由每日都吃你的饼了。”

　　但再好吃，她也只吃了一块，留了一块明日吃。

　　“东街授课先生讲：‘苟非吾之所有，一毫莫取’，你之前已经送了我衣物和吃食，今日我救你，按理是不该再要你的东西。但今日我高兴，便拿了两块。”

　　话间，笑容又回到了她脸上。

　　少年：“那你可愿往后每日都有这样的饼吃？”

　　她惊讶地睁大眼睛，“你当真愿每日来落一回水？我分明说的是笑话，你不要当真。何况你的腿……何况我也不会游水。”

　　少年将烘干的披帛暖暖的披到她身上，抵挡着春寒，抿嘴笑起来，“这样的话我自是不会当真。我身体不便，若每日落一回水，要你每日下水救我一回，如此……棠溪，我愿一生护你周全。日后，我娶你可好？”

　　“娶我？”她很震惊，却又卑微地低下了头，“我是一个没有人愿意要的人……”

　　“我愿意要。”少年情真意切，“待你及笄之年，我愿以十里红妆万里山河迎你为妻，做我夫人。你便每日都有这样喜欢的梨肉饼吃。”

　　“夫人？是还要和你生孩子？”

　　就像爹和娘一样。

　　她似懂非懂。

　　少年瞬间被她的话呛住，“这、我愿意听你的。只是你进府后，便可不必这样风餐露宿，有吃的、穿的、住的……日后，我们一起长大，一起变老。”

　　“就是永远不分开？可你为何要娶我？”

　　“今日你救我，救命之恩无以为报，自当以身相许方可回报。”

　　“啊？东街先生讲，以身相许，是女子许以男子。”

　　“可他并未讲，不可男子许以女子。”

　　“好像是这样。”

　　她认真想了想。

　　不日，少年便以三书六礼上门求亲。她既欢喜又有些害羞，不好意思见他，便悄悄躲了起来，跑去找教她学医的江湖郎中。

　　元郎中听罢，替她十分高兴，“日后你呀便是城主府的少夫人了，不用再日日乞讨营生学这些救人的老法子，放宽心去活吧！”

　　但技多不压身，她跟着元郎中学医乃自愿，并非觉得累人。可不用日日夜夜露宿街头乞食，倒是好事。

　　她想着等以后自己有了吃食就分给大家，让大家也不用再日日乞讨。还可以分给他们房子，让他们也不用再日日夜夜露宿街头，和狗一起睡。

　　想到以后的好，她一路心花怒放，又跑去找老叫花子。

　　老叫花子走南闯北颇有些野闻见识，语重心长对她道：“孩子好呀！日后啊，你再不用为吃穿发愁呐！那可是我们邑安城未来城主，除那京中皇帝老儿，他就是这方土地上的神。他为你更名改姓，寓有庇护之意。小溪溪啊，日后你就不用再怕受人欺负了。长大后就放心嫁吧，他定会护好你。”

　　比起食不果腹，衣不蔽体，她最怕被人欺负，而且还回回打不赢。现在好了，有人保护了！

　　她高高兴兴躺在梨花树下晒太阳，可突然想到幼时相士的话：“此女命带煞气，注定孤苦，不宜宜家、宜室、宜人。”

　　她惊地坐起，才想起忘了将足底血痣一事告之少年。他本就身体染恙，要是……万一……

　　想到这，她一口气跑到城主府。但见着眼前门高庭深的府邸，碧瓦朱檐，踏道大理石流光，院头翠枝香果凭栏，墙围绿红相映成景。

　　富贵人钦。

　　尤其府外两侧带刀侍卫威风凛凛地站着，她紧张得不敢上前，站在远处抠紧了脚指头。

　　但对相士的话，她起先并不相信，只是被赶出家后，她常常悄悄跑回家去看爹爹弟弟妹妹。后来，妹妹死了，弟弟也一直染病，她慢慢信了。

　　偶然间，城中有路过普雨的僧徒，她突然学到做一个好人的秘诀，那就像僧徒一样多行善举，多做好事。

　　而少年是唯一给过她好吃好穿而且相信她的人，她自觉不能连累少年，站在府外许久，她才终于有勇气走上前，对侍卫道：“我想、见你家公子。”

　　“府上有两位公子，不知姑娘是想见哪一位公子？”

　　有两位公子？

　　她不知道他是哪一位公子，见侍卫这样问，她明显有些紧张。

　　侍卫下意识护好手上兵器，尽量不要吓着小姑娘。

　　她想了想，“用手杖的那位公子。”

　　“姑娘是找大公子。不巧，大公子今日不在府上。姑娘是哪里人？待大公子回府，小的好回禀大公子。”

　　“不用。”她摇了摇头，“大人，你可否帮忙转一句话给你家大公子？叫他不要娶东街巷子里的姑娘，她足底带血煞，生而不祥。”

　　“谢谢大人！”

　　说完，她未及侍卫开口，便匆匆告礼退去。

　　从那以后，她又回到和往常一样，跟着叫花子们蹲在街角乞食。

　　这日，她被店铺的女主人泼了一脸潲水，和她一起要饭的人全部吓得跑掉。

　　而她放下瓦钵，边擦掉脸上的潲水，边上前去找女主人要说法。可刚走到女主人店铺前，便被当头一记，女主人拿扁担砸了她。

　　理没讨着，还又挨了打。

　　她看着那彪悍的妇人，明显干不过她。但遽然横空飞来一把长剑，威威一响，瞬间将悍妇手中的扁担劈成两半。少卫狠狠地替她教训了悍妇一顿。

　　悍妇吓得双腿打颤，既是磕头，又是赔礼认罪。

　　她静静拭掉额头上的血，趁少卫教训悍妇时，她捡起地上的瓦钵和要饭的伙伴一起躲进了角落里，避开少卫。

　　“姑娘不必躲九方，公子已知姑娘到过府外。公子说，他不怕。”

　　少卫站在墙外，看着躲在里面的人。

　　但是她怕，她将足底的血痣抠破了皮，也没能将它去掉。

　　她不想少卫看见，所以躲起来，紧紧将脚板撑在地上，血顺着脚板流出。

　　少年倚着手杖走来，顺着她面前缓缓蹲下。

　　对常人而言，一个蹲下的动作再简单不过。可对少年来说，下肢残缺，这一蹲下的动作，好像将骨头都折翻了一遍，才艰难地做到。然后拿出帕子，替她拭额头上的血，又用纱带包她脚底的伤。

　　那血痣被她抠得血淋淋的，看着都叫人疼。

　　少年替她包好后，放在他膝盖上轻轻吹了吹，道：“不用抠它。我说了，我不怕。”

　　看少年残缺的腿艰难地蹲着，她收回脚 ，用手指轻轻戳了戳少年的腿，“这样、疼吗？”

　　少年摇头：“不疼。”

　　她起身抱住瓦钵，忍着脚底的痛一路跑回家。

　　因为身上还散着潲水的味道，她不敢进屋，只远远地跪在了院外的长春花前，朝屋内的爹娘磕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