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水母水母》长冬月不眠

2、第 2 章

　　陈嘉木睁开眼睛，看向了时简。

　　是个很年轻的大学生。
　　皮肤很白，单眼皮，乌黑的眼睛里明亮温和。
　　时简穿着简单的T恤，休闲服，身上干干净净，十分清爽。

　　陈嘉木在娱乐圈呆了很长一段时间。
　　他首先注意到的，就是时简的服饰、容貌各项细节，以及体态气质。
　　这个时简，给陈嘉木的第一个感觉，就是干净。

　　陈嘉木坐在位置上，翘着脚，吊儿郎当。
　　他挑剔地审视着他哥给他的生活助理。

　　而且，最重要的是。

　　时简看起来很温顺。温顺得有些过了，像是无害的兔子。

　　他眼皮薄，垂着眼看人的时候，知性和听话，竟有种异样的人妻感。

　　陈嘉木脑海里赶紧把这个夸张的形容词甩掉，睨着眼睛上上下下审视。

　　这样温顺、甚而木讷的人，迟早在职场里被吃得灰都不剩。
　　这种干净完全就是因为年轻涉深，随着年龄进入社会，就会消失殆尽。
　　无趣。

　　陈嘉木不喜欢木讷迟钝的人。
　　陈嘉木看了一眼，就没有再多打交道的心思。

　　可正相反的是，这位生活助理，一见到陈嘉木。
　　时简的那双乖巧的眼睛，骤然一亮。

　　年轻男生本来因为长期熬夜加班而显得略有颓靡的神色，现在明媚了不少。
　　他盯着陈嘉木，轻轻道：“陈二少？”

　　时简的脸色稍许有几分小心翼翼，他轻轻看了一眼陈嘉木，似乎喜欢得不了，喜欢又胆怯：

　　“你……我……以后有什么要帮忙的一定要找我哦？”

　　陈嘉木：“嗯。”
　　这种表情，陈嘉木在娱乐圈的时候看得多了。
　　因为钱，因为名声。

　　他不以为意，甚而因此有些低看这位年轻的大学生。
　　这种木讷和乖巧，果然经不起社会的考验。

　　陈嘉木：“你后面就负责帮我应付我哥发下来的事。”
　　时简乖乖点头。

　　陈嘉木：“我的意思是，所有的事。”
　　打工人时简：“嗯嗯。”

　　陈嘉木：……啧。
　　温顺如牛马。

　　怪不得那时候在哥的办公室听到了心声，说他有多愚蠢。
　　陈嘉木懒得管：“现在，给我去倒杯咖啡。”

　　年轻大学目光一直没有离开陈嘉木身上，语气很温柔：
　　“好。”

　　实际上陈嘉木不喜欢这样按班就部、性格沉闷又无聊的人。
　　再加上陈嘉木能听到别人的心声。
　　和这类人待在一起，陈嘉木总有种日子日渐消沉，低迷，好像生活就是这样一滩死水。

　　实在是没劲。没劲。

　　陈嘉木背依靠在身后的高级躺椅上，颇有几分富家子弟的漫散和闲散。

　　他坐在椅子上，漫无目的看着年轻下属离开的背影，目光停留一会就收回来。
　　随即陈嘉木突然意识到什么——等等。

　　好像有点不对。
　　他刚才，似乎，好像，没有听到这位乖乖社畜的心声？

　　不，不仅是没有听到这位木讷年轻人的心声。
　　本来在耳边如同菜市场嘈杂的声音也一瞬间按了暂停键一样。

　　什么也没有。
　　安静得好像世界毁灭了一样。

　　奇怪。
　　陈嘉木又看向那位助理，此时助理的身影已经完全不见踪影了。

　　应该是去泡咖啡。
　　等下注意一下就好。
　　陈嘉木随手拿起桌面上的工作文件，手指却因为突然起来的变故，反复地敲着手指。

　　他现在被他哥塞到一个边缘的部分，事情很多，但不是公司的核心产业。
　　他哥哥，很防着他。

　　陈嘉木正随手翻了翻，把里面的东西看了个大概，把工作文件放到了桌面上，心里还在因为刚才突然消失的心声而起伏不定。

　　这时候时简回来了。他的动作异常的快。

　　这个漂亮的年轻人手非常巧，不知道公司里这种几十块一包的咖啡豆，又没有其他东西。
　　时简竟然能在这咖啡上做个相当漂亮的拉花。
　　拉花上做了个简单可爱的猫猫头微笑表情。

　　工作态度确实很认真。手艺还很巧，做事能力强，而且很细致。
　　能拉出这样的拉花的年轻男生，估计感情很细腻。

　　陈嘉木瞥了时简一眼，这个年轻的漂亮男孩正眼巴巴地盯着他。有几份相当明亮的期待。
　　可惜了。陈嘉木是个坏人。

　　越是这样，陈嘉木就越恶劣，觉得这样的人相当虚伪讨厌。

　　不过咖啡的味道……倒是挺好闻的。
　　不知道这位工作助理在咖啡里放了什么，咖啡豆的气味香得诱人。
　　而且……比起咖啡，陈嘉木更在意的是，耳边嘈杂的心声，确实像是按下了暂停键一样，消失得无影无踪。

　　陈嘉木晃神，心神不宁、几乎可以说内心惊涛骇浪。

　　他面色不变，身体机械地拿着咖啡，脑海想着事情，咖啡正靠近嘴边。
　　突然。
　　陈嘉木确确实实地、听到了一道鲜明的心声。

　　声音温柔，清凉，甚而还有几分柔软。是时简的声音。

　　‘喝完，他就会死。’
　　‘太好啦，终于可以杀了他！’
　　‘我在里面加了八十一种神经毒素，人类只要喝下去，三分钟内就会毙命。’
　　‘死亡安静的模样，会更好看吧？这样我可以把他收集起来放在我的收藏室里。’
　　‘开心。开心。开心！！’

　　声音十分活泼，带着小小的雀跃，而且现在对方的眼睛十分明亮，雀跃，盯着陈嘉木的脸上带着实质性的期盼。

　　陈嘉木手一抖，手中的咖啡哐当一下，没拿稳。一下打翻了大半。落到了他的衣服上。
　　时简惋惜失望：“啊。”

　　漂亮男生呆呆地站在一旁，连过来帮上司打扫和整理的想法都没有：
　　“怎么啦？是咖啡不合胃口还是太烫了？”

　　陈嘉木气笑了，一时之间，竟没有把这个心声太当回事。
　　陈嘉木：“一边站着干什么，拿纸，帮我擦。”

　　时简愣愣地说：“哦…”
　　时简走过来，迟疑一下，想了想，帮陈嘉木擦了一下咖啡液。

　　陈嘉木注意到，这个年轻男生不喜欢肢体接触，在陈嘉木刚才处理身上的咖啡液的时候。
　　助手把手放在十分边缘的位置，即便是拿纸张要帮陈嘉木擦，他身体都隔得很远。

　　肢体动作和他面上的温柔温顺十分相违和。
　　这个时候，陈嘉木又发现他听不到来自于这个助手的心声了。
　　甚而，不仅仅是这个助手的心声。
　　陈嘉木再也没有听到任何嘈杂的、不该听到的声音。

　　就好像困住了陈嘉木许久的心声从未出现，就是他的幻觉一样。

　　世界安静了。
　　陈嘉木不动声色，可眼神却变得极为深沉，甚而有几份不可置信。

　　他余光看向角落的时简——
　　此时的时简，正手无足措，手放在身旁，手指微微蜷缩，目光时不时小心的往这边瞄。
　　怎么看，都是一个年轻的、不问世事的新入职场的蠢货。

　　怎么回事？

　　为什么声音没有了？
　　而且……这个人畜无害的玩意，真的说出了这种话？
　　陈嘉木内心惊疑不定。
　　如果不是陈嘉木亲耳听到那个心声，他都怀疑自己是不是有被迫害妄想症了。

　　陈嘉木留了个心眼，没让时简把咖啡收走，他需要确定一下这个咖啡里面是不是真的被下毒了。
　　长得这么人畜无害，如此胆大包天！

　　陈嘉木睨了他一眼，这下，才真正正视了这个长相好看的男生：“……时简是吧？”
　　时简点头。

　　陈嘉木：“扣你今天工资。”

　　时简的表情：“……啊？”

　　当即，本来时简看向陈嘉木十分期待高兴的表情，当即就丧了下去。
　　他显然很委屈，又很难过，却依然温顺，没有说任何拒绝的话，就像是没有脾气一样，乖乖应下了。
　　没有任何心声。

　　陈嘉木：“你先去工作吧。等我有事再找你。”
　　时简点头。
　　助理走了。陈嘉木目送着他的背影。

　　在这个新晋的助理走没有五分钟。
　　陈嘉木的耳边再次层层叠叠的、充满了各种各样的心声。
　　‘今天的工作好多、要不点一杯奶茶……’
　　‘摸鱼摸鱼想摸鱼……呀，时简出来了，把工作扔给他好了。’
　　又来了。

　　吵。
　　好吵。

　　感官都好像要被过载，不管是想听的、不想听的，一股脑都涌入脑子里。
　　陈嘉木黑着脸，一边擦身上的咖啡，一边揉着太阳穴。

　　他打了个电话让人过来把咖啡带过去检测成分，想去把那个助手喊回来，又发现没人家微信。

　　啧。
　　这么不会来事。
　　在陈嘉木不耐烦时，门被推开了。

　　时简的脸从门后弹出来：“哦，二少，我还没有加你联系方式。”
　　时简一出现。
　　陈嘉木清楚地发现了一件事。

　　耳边嘈杂的心声，如同潮水一样褪去。
　　陈嘉木这时候的神情，才彻底有了变化。

　　时简目光看向陈嘉木正在把咖啡收集起来的动作，想了想，试探道：“需要帮忙吗？”

　　陈嘉木定定地看着这个在不久前，还被他称为蠢货的漂亮大学生。
　　陈嘉木道：“需要，你过来。”

　　时简慢慢靠近。
　　陈嘉木又闻到了，他身上有一股非常好闻、很少见的气味。
　　陈嘉木微微蹙眉：“上班的时候不能喷香水，知道吗。我香水过敏。”

　　时简正在加他微信，闻言微微侧头，短碎发让他柔和面庞线条更加出众。
　　近了，陈嘉木注意到，时简的瞳孔是少见的纯黑。

　　时简显得有些茫然：“我没有啊。是不是闻错了？”

　　陈嘉木睨着他：“你是领导还是我是领导？”
　　时简只好乖乖应下：“哦。”

　　加完微信，陈嘉木又道：“你后面就在我这边工作。”
　　时简乖巧点头。

　　耳边依然没有任何心声。安静得像是梦。

　　陈嘉木稍稍扬眉，他对这个在他眼里的笨蛋道：“你出去。”
　　时简：“好。”

　　年轻的男生出了门。

　　心声又出现了。

　　陈嘉木掰了掰手指，骨头吭哧作响，他对着门口喊道：“进来。”

　　刚出门的时简满脸困惑，他推开门，说道：“二少？”

　　世界好像被按了静音键。

　　好像人沉在深海中一般，耳朵清净了。

　　陈嘉木命令：“出去。”

　　叽叽喳喳的心声。

　　陈嘉木：“进来。”

　　安静了。

　　“出去。”
　　“进来。”
　　“出去。”
　　……

　　不知道第几次。
　　在陈嘉木继续说了个‘出去’之后。

　　一直很温和，没有脾气，像是个棉花糖一样温和的男生，他定定地站在门口。
　　那双乌黑的眼睛难得有几分脾气的看着陈嘉木。

　　棉花发火了：“不出去。”

　　棉花脸上难得没有笑意。

　　陈嘉木摸了摸鼻子，却转而忍不住笑了。

　　来这个公司，陈嘉木其实心里一直都憋着火。
　　在陈嘉木眼里，家族里就是一个巨大的棺材。繁琐的声音更是锁得人透不过气来。
　　可现在，如果能找到让耳朵清净的办法。
　　这次来公司，算是值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