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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第 4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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镇南王府的朱漆大门连着几日都闭得紧实,门房接过尚书府递来的拜帖时,指尖都带着熟稔的麻木。那些洒了金粉的帖子在门房的值事房堆成小丘,像座沉默的坟茔,连只飞虫都懒得光顾。
“郡主凤体未愈,需静养。” 门房的回话客气得像模子刻出来的,对着尚书府的管家微微躬身,“实在对不住,还请回吧。”
管家悻悻离去,青石板路上的马蹄声透着压抑的火气。这已是本月第五次被拒,帖子递进去便石沉大海,连片像样的回音都没有。
俞尚书的书房里,一套汝窑茶具正碎在地上。天青釉的瓷片溅得到处都是,其中一片弹到博古架上,撞落了个青铜小鼎,发出刺耳的脆响。
“好个镇南王府!好个易擎苍!” 俞文渊的脸涨得像猪肝,齐整的胡须根根倒竖,“不过是个异姓王的女儿,也敢如此轻慢我俞家!真当我俞家是好拿捏的?”
他猛地转身,猩红的目光射向垂手立在一旁的俞闻鹤,语气凌厉如刀:“你不是说那易晚对你已有好感?这就是你说的好感?连门都进不去!”
俞闻鹤眉头紧锁,指尖在袖中掐出深深的印子。他实在想不通,据他所知,易晚是个被护在象牙塔里的闺阁女子,心思单纯得像张白纸,按理说遭遇那般惊险后被他所救,该对他心生依赖与感激才是。
更何况,他对自己的皮囊和才学向来有信心。右相府的江颖,那般心高气傲的女子,不也对他俯首帖耳,甘愿为他冲锋陷阵?对付一个易晚,本该是手到擒来的事。
可如今镇南王府的冷硬态度,以及那日春宴上易晚看似温婉实则疏离的眼神,都像根细刺,扎得他心头难安。
“父亲息怒。” 俞闻鹤压下心头的烦躁,恭谨地躬身,“或许是镇南王爱女心切,故意拿乔。儿子会再想办法,定不辜负父亲期望。”
“想办法?你想得出什么好办法!” 俞文渊拂袖坐回太师椅,椅脚在青砖上刮出刺耳的声,“实在不行,就只能从长计议了。”
俞闻鹤心下微沉。他太清楚父亲所谓的 “从长计议” 是什么意思 —— 放弃通过联姻拉拢镇南王府的计划,那他这些日子的筹谋岂不是成了笑话?
“父亲,再给儿子一次机会。” 俞闻鹤抬起头,目光坚定得像淬了火,“儿子定能促成此事。”
俞文渊审视地看了他片刻,浑浊的眼珠转了转,才缓缓道:“好,我就再信你一次。若事不成……” 他没说下去,但那眼神里的警告足以说明一切。
“是。” 俞闻鹤躬身退出书房,刚走到回廊,脸上的恭顺便瞬间褪去,只剩下阴沉的冷意。
他需要见江颖一面,有些事,得重新盘算。
翌日午后的城西,“晚香楼” 的幌子在风里摇得欢快。二楼的 “听雨” 雅间里,一个青衫书生正临窗而坐,手里捏着盏雨前龙井,目光却时不时瞟向隔壁的 “观月” 雅间。
那书生眉清目秀,唇红齿白,一双杏眼灵动得像含着水,不是易晚又是谁?她幼时跟着二哥混,杂七杂八学了不少东西,来自现代的易晚更是通过某书把便装这回事整的明明白白,此刻着一身合身的男装,束起长发,倒真有几分俊朗少年的模样。根据半夏兄长的消息,俞闻鹤与江颖常在此私会,她今日特意溜出府,就是要亲自听听这两人究竟在谋划什么。
隔壁的门 “吱呀” 一声开了,接着传来熟悉的嗓音,是江颖,带着哭腔,委屈得像被抢了糖的孩子。
易晚立刻屏住呼吸,将耳朵贴近雕花隔板。木板的纹路硌得她耳廓发麻,却抵不过那清晰传来的对话。
“…… 你还来找我做什么?不去想着怎么讨好你的郡主妹妹?” 江颖的声音里满是酸意,像泡了醋的梅子。
接着是俞闻鹤温柔得令人作呕的声音,腻得能拉出丝:“颖儿这是说的什么话?我这心里装的是谁,难道你还不知道吗?”
易晚忍不住翻了个白眼,端起凉茶猛灌一口,试图压下胃里的翻腾。
接下来的对话更是让她叹为观止。俞闻鹤把她贬得一文不值,说她 “蠢钝如猪”、“除了出身一无是处”,哄骗江颖的话更是漏洞百出 —— 什么 “接近易晚是为了挑拨侯府嫡支与王府的关系”、“将来拿到世子之位就娶你为正妻”,全是哄骗无知少女的鬼话!
然而江颖偏偏就吃这一套。听着那边哭声渐歇,取而代之的是黏黏糊糊的喘息和细微的亲吻声,易晚只觉得一阵反胃,赶紧又灌了几口凉茶,茶水顺着嘴角淌到衣襟上,凉得她打了个哆嗦。
真是…… 恶心他妈给恶心开门 —— 恶心到家了!
她强忍着不适继续听,当听到俞闻鹤用沙哑的嗓音邀请江颖明日去他的私宅 “好好看看新得的古玩” 时,易晚知道该听的都听到了。
她迅速理了理衣襟,确定隔壁两人正沉浸在酸腐的爱情世界里无暇他顾,便轻轻推开雅间的门,低着头快步走了出去。青石板铺就的走廊被阳光晒得发烫,她的鞋底子踩着,像踩在热锅上。
下了楼梯,走出茶楼大门,午后的阳光晃得她眯起了眼。易晚深吸一口新鲜空气,带着草木清香的风灌入肺腑,仿佛要将方才沾染的污浊气息全部涤荡干净。
她正暗自庆幸没人注意到自己这个 “书生” 的异常,一抬头,却险些撞上两个人。
两位公子刚从隔壁酒楼出来,正站在路边说话。小厮牵着的两匹高头大马不耐烦地踏着蹄子,马鬃在风里飞扬。其中一人身着墨色锦袍,身姿挺拔如松,面容俊朗,眉宇间自带一股矜贵气度;另一人则穿着宝蓝色箭袖常服,笑容洒脱,正是那日在侯府见过的赵珩!
而那位墨色锦袍的男子,正是安平侯世子俞承!
易晚的心瞬间提到了嗓子眼,脚下猛地一顿,下意识地就想低头掩面。她此刻虽作男装打扮,但面对这两位精明人物,难保不会被看穿。尤其是俞承,此刻正目光看似随意地扫过她,却在她的耳垂上停留了一瞬 —— 那是她匆忙间没来得及遮掩的耳洞,此刻在阳光下泛着细小的光。
他那了然的目光,让易晚感觉自己像被剥了壳的鸡蛋,里里外外被看了个透心凉。
完了完了…… 易晚内心哀嚎,脚趾尴尬得能在鞋底抠出三室一厅。这要是被认出来,她女扮男装偷听私会的名声可就彻底毁了!
然而,俞承的目光只是在她身上停留了一瞬,便淡淡地移开了,仿佛只是瞥见一个无关紧要的路人。他对身旁的赵珩说了句 “走吧”,两人便翻身上马,策马而去,马蹄声哒哒地消失在街角,并未再多看她一眼。
直到马蹄声彻底远去,易晚才长长地吁出一口气,抬手拍了拍胸口,心脏还在砰砰乱跳,像要撞出嗓子眼。
“好险好险……” 她小声嘀咕,“看来是没认出来。也是,我这打扮,他们又没见过几次女装的我……”
她定了定神,赶紧低着头朝着王府的方向溜去,脚步快得像被狗追,生怕再节外生枝。
她却没看到,马背上,已然远去的俞承微微侧头,用眼角的余光瞥了一眼那个站在原地、明显松了口气的 “小书生”,唇角几不可见地弯起一个愉悦的弧度。
那双清澈灵动的杏眼,因紧张而微红的耳垂,以及方才在茶楼里,她听到隔壁动静时那副强忍恶心、猛灌凉茶的模样,早已将她卖了个干净。俞承下意识伸手捏了捏自己的耳垂,谁叫他天生听力就比常人敏锐几分呢?
这位易晚郡主…… 似乎比他想象中还要有趣得多。
而此刻的茶楼上,俞闻鹤刚刚送走江颖。他独自站在窗边,看着楼下熙熙攘攘的街景,手指在窗沿上轻轻敲击,盘算着明日私宅里该如何让江颖更死心塌地地为自己所用。他全然不知,自己方才那番精彩的表演,已然有了两位意外的 “听众”,更不知他意图算计的目标,刚刚就从他的隔壁房间溜走。
棋盘之上,风云暗涌。那些自以为是的执棋者,或许,早已成了他人眼中的棋子,一举一动,都在别人的注视之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