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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1、雪藏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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长乐宫出奇地宁静了五日,似乎所有人都在按部就班地行进着。朝堂上没有祁钺的事,她干脆闲暇在长信殿里,为了百灵专门再仔细教一遍殿内宫婢规矩。
卫国送亲使团加快了脚程。五日后,长乐宫又一次举行了婚典。有了越国假公主的前车之鉴,长公主专门跑来长信殿一趟,劝祁钺在卫国美人进长乐宫之前,去搜一遍身,保证陛下安全。
长公主是在前一日的傍晚过来的。那时候,祁钺正在庭中看百灵堆雪人——舞阳又下了好大的雪——长公主这一次没有了公主的架子,也不管祁钺在她面前不情愿的样子,只道此事特殊:
若派个寻常宫婢前去搜身,恐有损这位未来国夫人的颜面;若长公主亲自前去搜身,她毕竟身为两位新人的长辈,怕卫国美人认为这是进入长乐宫前梁国对卫国的一次下马威。
长公主思来想去,决定还是来劝祁钺明日去为卫国美人搜身。一来祁钺的身份与这国夫人算是平辈;二来,祁钺长年在暗卫营,对于暗器毒药藏匿颇有经验;三来,只要是涉及祁槊安全的事情,长公主推断祁钺不会拒绝。
祁钺认为长公主说得有理,便应下了。隔天的舞阳漫天飞雪,祁钺巳时前就等候在长乐宫外,她带了百灵出门,二人在一片雪白中留下细窄的两排脚印。雪色衬得天光还未大亮便格外晃眼。
不多时,远处卫国使团的车马如白纸上的墨点,渐渐晕成一条长线。有了梁国使臣先行一步前去接洽,加上祁钺对卫使还算客气,祁钺提出验身的要求时,卫使并没有拒绝。
卫使通报完卫国美人以后,祁钺便上了卫国美人的马车。祁钺无意抬眼,神情便不自觉被卫国美人那一双桃花眼勾了去。卫国使团得知美人将由侍人抬为国夫人时,便在路上修改了妆容,更加明艳大气,再换上两国时辰专门送来的国夫人婚服,衬得这美人更加娇艳。外面日光刺眼,透过窗纱却显得格外柔和。
那卫国美人似乎也对祁钺格外有兴趣——卫使向美人介绍了祁钺的身份,她对于梁国三公主的名号可谓久仰大名。
祁钺错开眼,低声道:“国夫人,失礼了。”
卫国美人微微点头,自觉将双臂打开。祁钺仔细地搜查过一遍美人身上,什么也没有携带。
祁钺低头,看着美人那一双锦绣的鞋子,美人会意,自觉将鞋子脱下来。
鞋子也没问题。
祁钺也不知道自己现在是个什么心境,只觉得马车内就算有窗纱遮蔽,照在卫国美人身上,仍旧格外晃眼。
那美人开了口,声音如潺潺清泉:“可还需将礼服脱下查验?”
祁钺猛地摇头:“劳烦国夫人,将嘴巴张开。”
这一步是验美人口中有没有□□。美人听话让祁钺去验,祁钺验过一遍犹嫌不足,再验了一遍,这才确认美人没有问题。
那美人也没闲着,祁钺验身时,她就一直盯着祁钺看,仿佛想要看看这传闻中的梁王胞妹,到底如何如何使梁王百般迁就。
祁钺验完身,朝美人点了个头,便下了马车。卫国的使团浩浩荡荡驶进了长乐宫,百灵跟着祁钺随行于车队旁。
百灵一见祁钺的神情,小声在祁钺耳旁道:“大喜的日子,身为三公主可不能板着脸。”
祁钺这才发觉自己失仪,收拾了乱糟糟的心情,等待婚典开始。
婚典无非又是那一套流程再走一遍,祁钺婚没有结过,这几日对于婚典的流程倒是烂熟于胸几近麻木。只不过到饮合卺酒时,祁钺眼前之人就真的是当今梁王和卫国美人的合礼了。
今日的雪还是有些刺眼。
从此以后,这位卫国美人,就是她的阿嫂。
婚典过后,已近傍晚。祁钺回了长信殿,婚典时凹出来的标准微笑脸,到现在这脸上的肌肉是一点都提不起来,脸色要多垮有多垮。百灵全都看在眼里,又不舍得祁钺一直闷在长信殿一个人颓丧着,便推搡着让她出来放烟花。
庭中积了一尺深的雪。祁钺命宫婢在雪地上点了好几盏灯,橙黄色的灯火散落到雪地上,为冰冷的白披上一层温暖朦胧的纱。
百灵点了好几束“火树银花”,把整个长信殿烘得热闹了不少。祁钺则坐在檐下托着腮,看着眼前的星火慢慢晕染成一片片橙色的雪花。火光恍惚之下,她眼前骤然出现早晨坐在马车上的卫国美人,一刹的剪影让祁钺猛地一震。
百灵看出了祁钺心绪的波动,上前将她拉到雪地中来,踩在厚厚的积雪之上难以平衡,让祁钺把那一瞬的剪影抛诸脑后。
“你别坐着了!我还留了几个冲天炮给你,你不是最喜欢点炮仗了吗?”
百灵将那几个冲天炮摆到祁钺面前,推搡着让她布置:“我可不敢点这玩意儿。”
百灵哪里是不敢,只是想让祁钺活泛起来。
祁钺吐出口气,问百灵:“你就不怕整个长乐宫被这几枚冲天炮吸引过来?”
百灵了然于胸:“怕什么?我早有准备!”
祁钺不解,百灵一旁看着西边的落霞完全散尽,又望了一眼梁王殿的方向:“应该差不多了!”
不多时,夜幕降临之际,梁王殿的方向果真燃起了几簇烟花,彩色的烟火照亮了祁钺半边脸。
百灵又怂恿祁钺放冲天炮:“那边在放,咱这儿当然也可以,混在响声中,不会太显眼。”
“也好,就当是庆祝王兄新婚大吉。”
“这就对了!”百灵拿来两把雪铲,雪地湿软,不适宜放冲天炮,需挖上一个土坑固定。原本百灵想在庭中挖,祁钺制止道:“这下面的地全都铺了青石砖,把雪都挖完了也固定不了。要在花圃那边,找一块没有树荫遮蔽的园土地。”
百灵抿了抿嘴:“还是你擅长放炮仗,多年没见你点这玩意儿,我都快忘了。”
祁钺问:“这五年来你没有放过烟花吗?”
百灵摇头:“我都是让宫婢放的,要不然,就是去蹭东宫和梁王殿的烟花,毕竟你喜好烟花的样子还是得在众人面前维持住。”
祁钺想起来了,小时候自己和哥哥在庭中放炮仗的时候,百灵常常躲在一边捂耳朵。
百灵应当是不喜欢这些尖锐的声音。
祁钺和百灵在花圃上铲出一个小坑,将冲天炮固定在里边,百灵递来一支蜡烛交给祁钺,祁钺看了眼杵再一边的百灵:“你确定不躲远些?”
百灵早已习惯了炮竹的声响,听祁钺这样说,愣了会儿,又噗呲一笑,跑得远远的捂住耳朵:“我准备好了!”
祁钺点燃引线,也迅速跑回百灵身边,雪厚难走,百灵还撤了捂住耳朵的手扶了祁钺一下。
咻——嘭!
祁钺绕到百灵身后,帮着百灵捂耳朵,看着半空的焰火明亮璀璨,映出夜色中二人喜悦的脸庞。
祁钺看着天上的焰火,在炮竹声中悄悄说了句:“哥哥新婚快乐。”
百灵虽被捂住了耳朵,但也猜出祁钺在许什么愿望,掰开了祁钺护住她的手,喊着:“祝福要喊出来呀!万事顺遂!平安喜乐!”
祁钺也觉自己偷偷摸摸说话有些好笑,跟着百灵朝着烟花喊:“岁岁平安!万世永昌!”
“还有还有……”
没等这二人把愿望念完,这一捆冲天炮就放完了。
“完了?”
二人跑去小坑中察看,祁钺颇有经验地先往那小坑中填了几铲子雪,确定烟花都燃完了才探身去看。
百灵道:“没事,我还有一捆。”
祁钺伸手探进那雪洞之中,本想把放完的炮竹壳子取出来,再放进去新的,不想那雪块覆盖之下的炮竹仍是烫手,祁钺冷不丁将手抽回。
百灵道:“没事,不管它了,我们再挖一个坑。”
二人在一旁挑了一块新地方,几铲子见了土,正当百灵想继续往下挖的时候,铲子传来了碰到硬物的触感。
百灵停下,拿手探了探挖出来的土,捡到一块圆扁的物件儿。
“怎么啦?我瞧瞧。”
百灵神色有些复杂,不过还是递给祁钺那物件儿。祁钺擦去了上面的土:这是一块玉玦,还带着长穗。
“奇怪了……这土里怎么有这种东西?”
祁钺手中转动着那枚玉玦,一个微小的缺口犹如一道刺眼的光芒,将祁钺带回到五年前的一个雪夜。
彼时祁钺仍是个半大不大的孩子,玩心重又没经验,东宫常能听到隔壁鞭炮炸响声、宫婢劝解声、翻箱倒柜声,更有甚者,是祁钺摔倒或被火药炸疼的声音。
这种场合,若没有祁槊出面,长信宫的宫婢是镇不住祁钺贪玩的场子的。于是每次祁钺炮竹声一响,不多时,总能够看见祁槊从东宫后门来到长信殿,陪着她一块儿放炮竹,这才稍稍能制住她胡来的性子。而当看见祁槊的身影在长信殿出现,宫婢们才能把心一放,不约而同地长出一口气。
祁钺记得,这块玉玦是祁槊时常佩戴在身上的一块,缺的一角是被祁钺丢出去的炮仗炸的。而祁钺最后一次对于这块玉玦的印象,也是这样一个大雪天,祁槊陪着祁钺在庭中玩了一通以后,玉玦找不着了。
祁钺为了找回那块玉玦急得整晚不睡觉,恨不得在整个长信殿掘地三尺。祁槊彼时安慰她说:“没事,等它自己想出现的时候,自然就会让你看见了。”
“那要等到什么时候?”
祁槊也没想让祁钺尽快找到,于是故意将时间说得很远:“唔……最晚,总不会等到你大婚的时候吧?”
祁钺下巴拉得老长:“这么久?不行不行,最晚也要在哥哥大婚之前找到。”
祁槊笑问:“怎么?你认为哥哥会比你先成婚吗?”
祁钺一脸笃定:“当然!”
“好,那今晚先不找了,等我大婚之前找到玉玦,还给我就可以。”
祁钺看着手里裹着泥沙的玉玦,感慨时间过得有点快,那时觉得久远的时间点,现在已经到来了。又责怪这块玉玦出现得有点晚,好在也不算太晚。今日刚好是祁槊大婚之日。
百灵知道,祁钺也想起这玉玦的来历了。那时候祁钺不睡觉,累得百灵也要陪着她东挖西掘。她现在只觉得这块玉玦烫手。
祁钺沉默了会儿,把雪铲交给百灵,又拿清水洗去玉玦上的脏污,对百灵说:“我出去一趟。”
“现在吗?”现在可不是去找陛下的好时候。
祁钺点点头:“你去把我那盒印章也一并拿来吧。”
百灵不敢推辞,递出那盒印章,看着祁钺出了殿门。
她有些懊恼地叹了口气,责怪自己怎么铲出了这老物件?比起现在让它重新出现,长埋于花圃中似乎更胜为一种妥当的归宿。
百灵独自回填了那两个雪坑,将冲天炮和雪铲都收了回去。看着还没有被点燃的冲天炮又被孤零零地放回仓房里。
“祁钺,从陛下来长信殿陪你玩炮竹的时候起,恐怕你自己也分不清,是喜欢玩鞭炮,还是更期待于陛下陪着你胡闹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