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与卿共山河》唐玄晚

40、废后

　　秋去冬来，宫墙内外银装素裹。叶苏凝的肚子已明显隆起，恩宠却愈发稳固，甚至因着她“协理宫务”的“辛劳”和“果决”，帝王更多了几分倚重。只是这“倚重”背后，是六宫日益积累的怨气和暗流。

　　皇后木清辞依旧端庄贤淑，对待叶苏凝甚至比以往更加温和关怀，赏赐安胎补品从不间断。但叶苏凝能感觉到，那温和面具下，审视和忌惮的目光越来越深。皇后母族在朝中势力盘根错节，绝不会眼睁睁看着她坐大。

　　时机差不多了。

　　叶苏凝抚着肚子，眼神冷冽如窗外寒冰。她要的，从来不是区区恩宠和协理之权。她要的是足以颠覆一切、保护想保护之人的绝对力量。而废后，是第一步，也是最关键的一步。既能搬开最大的绊脚石，又能……一箭双雕。

　　她精心编织的网，早已悄然撒下。

　　这日，宫中忽起波澜。一名看守冷宫、贪杯误事的老太监酒醉后，竟胡言乱语，提及数年前一位因“巫蛊”案被废黜、悄无声息病逝冷宫的婕妤。他醉醺醺地哭诉，说那婕妤死得冤枉，临死前曾死死攥着一枚断裂的、刻着特殊纹样的玉佩，并非寻常之物……

　　“巫蛊”二字，素来是宫中最敏感的禁忌。醉话很快被报了上去。

　　帝王震怒，下令彻查旧案。

　　原本一桩陈年旧案，查起来困难重重。谁知，竟真的从冷宫那婕妤昔日居住的废弃殿阁砖石下，挖出了几个早已腐朽的巫蛊人偶！更令人心惊的是，随着调查深入，所有若隐若现的线索，竟都隐隐指向了当今皇后身边的一位心腹老嬷嬷！

　　那老嬷嬷是皇后的奶娘，自小服侍，情同母女，掌管着皇后宫中诸多隐秘事务。

　　皇后闻讯，大惊失色，立刻跪在帝王面前陈情，言说奶娘绝无不轨之心，定是有人栽赃陷害！

　　帝王看着哭得梨花带雨的皇后，眼神复杂，并未立刻发作，只下令将老嬷嬷打入掖庭严加审问，并命皇贵妃陆芷拧从旁协理，务必查清真相。

　　陆芷拧接旨时，脸色比殿外的雪还要白上三分。她何等聪明，早已看出此事蹊跷重重，那线索来得太过“巧合”和“顺畅”。但她无法违逆圣意，只能硬着头皮接手。

　　掖庭的审讯日夜不休。那老嬷嬷起初咬紧牙关，只喊冤枉。然而三天三夜不间断的熬审之后，她精神崩溃，竟胡乱攀咬起来，不仅承认了昔日协助那婕妤行巫蛊之事（虽漏洞百出），更在极度恍惚恐惧之下，竟脱口而出了一句：“皇后娘娘……娘娘她也是知情的……她怕事情败露……”

　　此言一出，石破天惊！

　　虽然后来老嬷嬷很快清醒，矢口否认，反复说自己是胡言乱语。但说者“无意”，听者有心。怀疑的种子一旦种下，便会疯狂滋生。

　　帝王的眼神彻底冷了下来。

　　就在这风口浪尖，叶苏凝“适时”地病倒了。病势汹汹，呕吐不止，甚至见了红，太医诊脉后隐晦提及，似是中了某种阴寒之毒，所幸发现及时，龙胎暂保。

　　帝王惊怒交加，下令严查饮食。这一查，竟在叶苏凝日常所用安胎药的药渣中，发现了极微量、却药性猛烈的堕胎药物！而下药之人，顺藤摸瓜，竟又牵扯出了皇后宫中一名负责药材采买的小太监！

　　那小太监受不住刑，招认是受了上面嬷嬷的指使，给了他一大笔钱，让他每次在青妃的药包中混入少许不易察觉的毒粉。而指使他的嬷嬷，正是如今在掖庭受审的那位老嬷嬷的心腹手下！

　　一环扣一环。

　　所有的线索，最终都扭曲而“合理”地指向了坤宁宫。

　　皇后百口莫辩。她哭诉，她喊冤，她指天发誓绝未做过此事。但铁证（尽管是精心伪造的）如山，人心似鬼。

　　帝王看着眼前这位相伴多年、一直以贤德著称的皇后，眼中充满了失望、愤怒，还有一丝不易察觉的冰冷。他可以容忍后宫争宠，但绝不能容忍有人危及皇嗣，更不能容忍巫蛊这等恶毒之事和欺君罔上！

　　“皇后木氏，德行有亏，驭下不严，难堪母仪天下之重责。”帝王的声音冰冷而疲惫，在金銮殿上响起，“即日起，废去后位，移居长门宫静思己过！”

　　废后诏书，震惊朝野。

　　木清辞被剥去后服凤冠时，脸上已无泪水，只剩下一种苍白的、近乎麻木的平静。她目光扫过殿上面无表情的帝王，扫过一旁垂眸不语的陆芷拧，最后，极其复杂地落在了被宫人搀扶着、脸色苍白、似乎受惊不小的叶苏凝身上。

　　那目光，有恨，有嘲，更有一种洞悉一切的悲凉。

　　叶苏凝微微垂下眼帘，避开了那道目光，手却下意识地护紧了肚子。

　　皇后……不，废后木氏被带了下去。曾经显赫无比的坤宁宫，一夜之间门庭冷落。

　　宸华宫内。

　　陆芷拧屏退左右，独自坐在昏暗的灯下。废后的诏书内容她早已知晓。整个过程，她如同一个提线木偶，被迫看着叶苏凝一步步将皇后逼入绝境，看着那些“证据”链完美得可怕。

　　她知道，木清辞多半是冤枉的。

　　至少，在巫蛊和堕胎药这两件事上，绝对是冤枉的。

　　那只幕后推动一切的黑手，冷静、狠辣、精准地利用陈年旧事，编织罪名，甚至不惜以皇嗣为饵，最终将皇后拉下马来。

　　是叶苏凝。

　　一定是她。

　　陆芷拧只觉得浑身发冷，冷得牙齿都在打颤。

　　那个在她怀里颤抖、会哭着说“不想生下这个孩子”的女孩，那个在暖房里执着地说“喜欢她”的女孩，何时变成了如此……令人恐惧的模样？

　　为了往上爬，为了权力，她真的可以如此不择手段？甚至不惜利用自己的孩子作赌注？

　　那下一步呢？她还想做什么？

　　“娘娘……”心腹宫女的声音在门外响起，带着一丝惊慌，“青妃娘娘往这边来了，说……说是一定要见您。”

　　陆芷拧猛地回神，眼底闪过一丝厉色：“不见！”

　　话音未落，帐帘已被猛地掀开！

　　叶苏凝独自一人站在门口，穿着一身素净的衣裙，腹部隆起，脸上带着病弱的苍白，眼神却亮得骇人，直直地看向陆芷拧。

　　“师父，”她无视宫女的阻拦，一步步走进来，声音平静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力度，“皇后倒了。”

　　陆芷拧猛地站起身，胸口剧烈起伏，指着门口：“出去！”

　　叶苏凝却像是没听见，继续逼近，目光灼灼：“后宫不可一日无主。陛下属意谁，师父难道不清楚吗？”

　　皇贵妃之位最高，又是旧人，协理六宫多年，如今皇后被废，由她继位，顺理成章。

　　“这与本宫何干？！”陆芷拧声音尖锐，带着一丝她自己都未察觉的恐慌。

　　“与我有关。”叶苏凝停在她面前，距离极近，目光贪婪地描摹着她因愤怒而染上薄红的脸颊，“只有你坐上后位，才足够安全，足够……配得上我接下来的计划。”

　　“你疯了！你到底还想做什么？！”陆芷拧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叶苏凝却忽然伸手，轻轻握住了她冰凉颤抖的手，放在自己隆起的腹部上。

　　陆芷拧如同被烫到一般想抽回，却被叶苏凝死死按住。

　　掌心下，能感受到那生命的悸动。

　　“芷儿，”叶苏凝的声音低哑下去，带着一种疯狂的温柔和决绝，“等我生下他。等我足够强大。”

　　她的目光如同最深的漩涡，要将陆芷拧彻底吞噬。

　　“我会让你成为最尊贵的女人。”

　　“然后……”

　　她凑近陆芷拧的耳边，用只有两人能听到的气音，一字一句，清晰而残忍：

　　“我们去父留子。”

　　陆芷拧的瞳孔骤然收缩到极致！全身的血液仿佛瞬间凝固！

　　她猛地推开叶苏凝，像是看到了世间最恐怖的景象，踉跄着后退，撞翻了身后的灯台，发出刺耳的碎裂声。

　　“滚！！！”她失声尖叫，声音破碎不堪，充满了极致的恐惧和绝望，“你给我滚出去！！！”

　　叶苏凝被她推开，却并不恼怒，只是站在原地，静静地看着她失控的模样，眼神里是近乎病态的痴迷和满足。

　　“你会明白的，师父。”她轻声说完，最后深深看了陆芷拧一眼，转身离开了宸华宫。

　　留下陆芷拧独自瘫坐在冰冷的黑暗中，望着那碎裂的灯台和摇曳的阴影，浑身抖得如同风中落叶。

　　去父留子……

　　她竟然……竟然敢生出如此大逆不道、诛灭九族的念头！

　　而这个念头，竟然是为了……和她在一起？

　　陆芷拧捂住脸，发出一声压抑到了极致的、如同困兽般的呜咽。

　　疯了。

　　全都疯了。

　　这深宫，终于将最后一点微光，也彻底吞噬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