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与卿共山河》唐玄晚

39、祸水东引

　　叶苏凝那封看似关于宫中用度调度的信，经由迟颜的手，“恰到好处”地“遗失”在了廖颜浠宫女经过的回廊角落。

　　信中所提的几处“建议”，看似为了节俭，实则精准地戳中了廖颜浠的痛处——削减了她宫中几项最为奢靡、最能彰显恩宠的用度份额，同时却微妙地增加了几处看似不起眼、实则油水丰厚、以往多由皇后或皇贵妃心腹把控的采买环节。

　　这封信很快被呈到了廖颜浠面前。

　　西域美人看完，当场就砸了一套心爱的琉璃盏。

　　“好个叶苏凝！才得宠几天，就敢把手伸到本宫碗里来了？！”廖颜浠气得柳眉倒竖，美艳的脸庞扭曲，“裁减本宫的用度？她算个什么东西！也配！”

　　心腹宫女连忙劝慰：“娘娘息怒！青妃如今有孕，风头正盛，陛下又看重，她提这些，说不定……说不定只是不懂规矩，胡乱写的？”

　　“不懂规矩？”廖颜浠冷笑，指甲掐进掌心，“你看她这信里写的，条条框框，哪像是不懂规矩？分明是处心积虑！仗着肚子里的那块肉，就想爬到本宫头上作威作福了！还有这几项采买……她倒是会挑肥肉！”

　　她越说越气，在殿内来回踱步：“不行！绝不能让她得逞！本宫倒要看看，是谁给她的胆子！”

　　“娘娘，”另一个较为沉稳的老嬷嬷低声道，“青妃此举确实蹊跷。她初掌事，按理说该广结善缘，如此明目张胆得罪您，不像她的作风。老奴听说……前日内务府送云锦，皇贵妃娘娘似乎当众没给她好脸，撕了她看中的料子……”

　　廖颜浠脚步一顿，眼中闪过一丝精光：“哦？有这事？”她仔细回想，似乎确有其事，只是当时她正因叶苏凝有孕而妒火中烧，并未太过留意。

　　“您的意思是……青妃此举，或许是项庄舞剑，意在沛公？”老嬷嬷提醒道，“她不敢直接对上皇贵妃，便想借娘娘您的手……？”

　　廖颜浠并非蠢人，经此一点，立刻回过味来。

　　是啊！叶苏凝再得宠，根基尚浅，怎会突然主动来招惹自己这宠妃？除非……她真正的目标根本不是自己，而是想挑起自己和皇贵妃的矛盾？或者更毒辣点，是想让自己去当那出头鸟，试探皇贵妃的底线，甚至与皇贵妃斗个两败俱伤，她好坐收渔利？

　　一想到陆芷拧那冷冰冰的脸和深不可测的手段，廖颜浠心头也是一凛。与皇贵妃正面冲突，绝非明智之举。

　　但这口气，她又实在咽不下！

　　廖颜浠眼珠一转，计上心来。她不能直接对上皇贵妃，但给叶苏凝添堵、给她和皇贵妃之间再加点柴火，还是轻而易举的。

　　她冷哼一声，对心腹吩咐道：“去，把这封信的内容，‘悄悄’透露给曾嫔和周嫔知道。尤其是被削减用度、好处却落不到她们头上的那部分，说得‘清楚’点。”

　　曾妗晞胆小怕事，周旋更是惊弓之鸟，但涉及自身利益，难免会有怨言。这点怨言汇聚起来，再加上她稍加“引导”，足够让叶苏凝还没捂热的权柄变得烫手，也足够让后宫众人看清，这位新晋宠妃是个如何“霸道”、“不恤下人”的主儿。

　　更重要的是——廖颜浠嘴角勾起一抹恶毒的笑——她倒要看看，叶苏凝这番“改革”触动了那么多人的利益，那位掌管六宫事务、最重“规矩”和“平衡”的皇贵妃娘娘，会作何反应？是出手压制叶苏凝？还是……默许甚至纵容？

　　无论哪种，都够叶苏凝喝一壶的！

　　消息如同滴入油锅的水，迅速炸开。

　　不过半日功夫，后宫之中暗流涌动。那些被触及利益的低阶妃嫔、管事太监们表面不敢说什么，私下却怨声载道。原本一些对叶苏凝抱有同情或观望态度的人，也开始心生不满。

　　揽月阁瞬间被推到了风口浪尖。

　　挽翠急得团团转：“娘娘！如今外面都说您……说您刚得势就刻薄寡恩，滥用职权！这可如何是好？要不要去解释一下？或者请陛下、皇后娘娘做主？”

　　叶苏凝却只是慢条斯理地修剪着一盆菊花，头也没抬：“解释什么？本宫提的建议，哪一条不是为了宫中节俭度日，哪一条不符合宫规？”

　　“可是……”

　　“没有可是。”叶苏凝放下剪刀，目光平静，“由他们说去。”

　　她等的，就是这股怨气，就是这潭被搅浑的水。

　　果然，这股怨气很快便“恰到好处”地吹到了宸华宫。

　　掌事宫女小心翼翼地向卧榻休息的陆芷拧回禀了近日宫中的流言蜚语，以及青妃那封引发争议的“建议信”。

　　“皇贵妃娘娘，您看这事……是否要出面干预一下？青妃娘娘毕竟年轻，许是思虑不周，惹得六宫非议，于宫闱和睦不利……”宫女斟酌着词句，试图揣摩上意。

　　陆芷拧闭着眼，听完，久久没有说话。

　　叶苏凝……

　　她到底想做什么？

　　是真的蠢到自毁长城？还是……故意的？

　　那日暖房里疯狂偏执的宣言再次回响在耳边——「我不介意当一个祸国殃民的妖妃。」「更不介意……让这朱红宫墙，染上更多的血。」

　　陆芷拧的心猛地一抽。

　　她睁开眼，眼底是一片深不见底的疲惫和寒意。

　　“皇嗣为重。”她缓缓开口，声音沙哑而冰冷，“青妃初次协理宫务，虽有欠妥之处，其心或也可谅。些许用度调整，既是依宫规而行，便按旧例办吧。若有不服者，让其自来寻本宫。”

　　此言一出，掌事宫女都愣住了。

　　皇贵妃娘娘这意思……竟是默许了青妃那得罪人的举动？甚至还隐隐给了支持？这……这简直不像贵妃平日处事风格！

　　“娘娘……”宫女还想再问。

　　陆芷拧却已疲惫地挥挥手：“本宫乏了，下去吧。”

　　宫女不敢再多言，满心疑惑地退下。

　　陆芷拧独自躺在榻上，望着帐顶繁复的绣纹，唇角溢出一丝极苦极涩的弧度。

　　干预？

　　她如何干预？

　　打压她？那正遂了廖颜浠等人的意，也坐实了叶苏凝“被贵妃欺压”的名声，更能激发她那偏执的逆反心理。

　　支持她？便是眼睁睁看着她在这条“妖妃”的路上越走越远，树敌越来越多，将来摔得粉身碎骨。

　　默许，看似纵容，实则……或许是目前唯一能暂且护住她、却又让她不至于太快膨胀失控的方式。

　　至少，明面上，无人敢直接挑战皇贵妃的权威。

　　“凝儿……”她低声喃喃，声音里充满了无力感，“你究竟……要将你我逼到何种境地？”

　　而揽月阁中，叶苏凝很快收到了宸华宫“默许”的消息。

　　她站在窗前，看着庭院中开始凋零的花木，脸上没有任何表情。

　　默许吗？

　　也好。

　　这说明，她这位“师父”，终究还是……舍不得真的对她下手。

　　哪怕明知她在玩火，在自寻死路。

　　叶苏凝缓缓抬起手，轻轻抚上自己微隆的小腹。

　　“宝宝，你看，”她极轻地自语，眼神冰冷而坚定，“这宫里的人啊，心总是软的。”

　　“所以，娘亲的心，必须比她们都硬才行。”

　　这场祸水东引的戏码，才刚刚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