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与卿共山河》唐玄晚

26、血染白桦

　　剧痛如同潮水般阵阵袭来，几乎要吞噬叶苏凝的意识。肩胛处的箭矢深入皮肉，每一次呼吸都牵扯出撕心裂肺的疼。温热的血液不断涌出，浸透了她背后的衣衫，也染红了陆芷拧死死按压着伤口的手。

　　“别怕……”陆芷拧的声音紧贴着她的耳廓，嘶哑却带着一种奇异的、令人心安的力度，尽管那按压着她伤口的手颤抖得厉害，“屏住呼吸，别出声。”

　　林间死寂，方才那几支冷箭之后，再无声息。但那股无形的、冰冷的杀意却如同毒蛇般潜伏在四周，伺机而动。

　　陆芷拧将叶苏凝紧紧护在自己与冰冷山石之间，用自己的身体为她阻挡可能来自前方的袭击。她半跪着，背脊挺得笔直，那双总是盛着冰霜或倦怠的眼眸此刻锐利如鹰，死死盯着箭矢射来的方向，每一个毛孔都在感知着周围的动静。

　　她拔下的那支金簪，簪尖在斑驳的日光下闪烁着淬厉的寒光，被她反手握紧，俨然成了一柄致命的短刃。

　　时间仿佛被拉长，每一息都充斥着血腥味和死亡的气息。

　　叶苏凝痛得眼前发黑，冷汗浸湿了额发，她死死咬住下唇，不敢发出一丝呻吟。她能感觉到陆芷拧身体的紧绷，能听到她压抑而急促的心跳。这一刻，什么君臣之别，什么师徒恩怨，什么猜忌疏离，都被这突如其来的生死危机碾得粉碎。

　　只剩下最原始的——相依为命。

　　“沙沙……”

　　极轻微的、不同于风吹叶响的窸窣声，自左侧林木深处传来。

　　陆芷拧眼神一凛，握紧金簪的手指关节泛白。

　　来了！

　　几乎是同时，两道黑色的身影如同鬼魅般从树后窜出，手中钢刀闪着寒光，直扑而来！动作迅捷狠辣，显然是训练有素的杀手！

　　陆芷拧猛地将叶苏凝往山石缝隙里又推了推，厉喝一声：“躲好！”

　　话音未落，她已如同被激怒的母豹般迎了上去！身影快得只留下一道灰蓝色的残影！

　　她没有武器，只有一支金簪。但她的动作却诡谲莫测，步伐灵动，精准地避开劈来的刀锋，金簪如同毒蛇吐信，每一次刺出都直取对方要害——眼睛、咽喉、手腕！

　　那绝非宫中养尊处优的贵妃应有的身手！那是经历过生死、淬炼于幽谷的杀人之术！

　　一名杀手显然没料到这看似柔弱的贵妃竟有如此身手，猝不及防下，手腕被金簪狠狠刺穿，惨叫一声，钢刀脱手落地！

　　另一名杀手见状攻势更猛，刀刀致命！

　　陆芷拧拧身避过一记横劈，金簪顺势划向对方颈动脉！那杀手急忙后仰躲闪，刀锋却擦着陆芷拧未受伤的手臂划过，带出一道血痕！

　　陆芷拧闷哼一声，动作却毫不停滞，攻势反而更加凌厉！她似乎完全感觉不到疼痛，眼中只有冰冷的杀意。簪起簪落，狠辣果决，竟以一支金簪暂时逼得两名持刀杀手无法近身！

　　叶苏凝蜷缩在石缝里，忍着剧痛，眼睁睁看着那惊心动魄的搏杀。看着陆芷拧手臂新增的伤口血流如注，看着她苍白的脸因发力而泛起不正常的潮红，看着她每一次惊险的闪避……心脏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紧紧攥住，疼得无以复加。

　　她不能就这样看着！

　　她颤抖着，用未受伤的左手艰难地摸向袖中——那支冰冷的银簪滑入掌心。

　　就在这时，那名被刺穿手腕的杀手忍痛捡起了刀，眼神凶光毕露，竟不顾同伴，猛地朝着石缝中叶苏凝掷出了钢刀！

　　“小心！”陆芷拧余光瞥见，瞳孔骤缩，想要回身已来不及！

　　叶苏凝看着那呼啸而来的刀光，求生的本能让她爆发出最后的力量，猛地向旁边一滚！

　　嗤——！

　　钢刀狠狠劈在她刚才藏身之处的石头上，溅起一串火星！

　　而叶苏凝这一滚，也彻底暴露了自己。

　　另一名杀手瞅准机会，一刀劈向行动不便的她！

　　千钧一发！

　　“凝儿——！”陆芷拧发出一声近乎绝望的嘶喊，不管不顾地朝着叶苏凝扑去，竟要用自己的后背去硬挡那一刀！

　　就在这电光石火之间！

　　“噗！”

　　一枚羽箭以更快的速度、更刁钻的角度疾射而来，精准无比地没入了那名杀手的后心！

　　杀手前扑的动作猛地一滞，难以置信地低头看向自己胸口透出的染血箭尖，轰然倒地。

　　另一名手腕受伤的杀手大惊失色，还未来得及反应，又是接连两箭破空而来！

　　一箭封喉！一箭穿心！

　　瞬间毙命！

　　一切发生在眨眼之间。

　　林间重归死寂，只剩下浓郁的血腥味弥漫开来。

　　陆芷拧扑倒在叶苏凝身前，堪堪停住，难以置信地回头望去。

　　只见不远处的坡上，俞晚保持着张弓的姿势，脸色铁青，眼神冰冷如铁，弓弦犹在震颤。他身后，是十余名同样劲装打扮、手持兵刃的禁军精锐。

　　他目光快速扫过场中，在看到肩胛中箭、脸色惨白的叶苏凝时，眼中闪过一丝无法掩饰的惊痛，随即视线落在挡在叶苏凝身前、手臂淌血、手持金簪、满身杀气的陆芷拧身上时，更是充满了震惊与复杂。

　　“末将护驾来迟！皇贵妃娘娘、青妃娘娘受惊了！”俞晚收起弓，快步上前，单膝跪地，声音沉肃。他身后的士兵迅速散开，警戒四周，并检查那三名杀手的尸体。

　　陆芷拧缓缓站起身，松开了紧握的金簪，簪尖滴落着敌人的鲜血。她看着俞晚，又看了看他带来的禁军，苍白的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只有眼底深处一丝极快掠过的、难以言喻的情绪。

　　她什么也没问，比如俞晚为何会恰好出现在这里。

　　只是微微颔首，声音恢复了惯有的冷清，却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疲惫：“俞将军来得及时。”

　　她转身，蹲下，查看叶苏凝的伤势。看到那支深深嵌入她肩胛的箭矢和不断涌出的鲜血，她的手指几不可察地颤抖了一下。

　　“忍一忍，”她低声对意识已经开始模糊的叶苏凝道，然后抬头，对俞晚命令道，“立刻护送青妃回营，传太医！封锁此地，彻查刺客身份！”

　　“是！”俞晚沉声应道，立刻指挥士兵上前，小心翼翼地将叶苏凝抬起。

　　陆芷拧站起身，看着叶苏凝被抬走，目光最后落在俞晚身上，语气平淡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威压：“今日之事，关乎青妃清誉与本宫安危，该如何禀报，俞将军当知分寸。”

　　俞晚身体微微一僵，垂首道：“末将明白。今日末将例行巡逻，听闻异响前来查看，恰遇匪人惊扰凤驾，已就地正法。贵妃娘娘与青妃娘娘于林中散心，不幸遇袭，幸得侍卫及时赶到。”

　　陆芷拧深深看了他一眼，不再多言，转身，跟着护送叶苏凝的队伍快步离去。她的背影挺直，步伐稳定，唯有那仍在淌血的手臂和略显凌乱的鬓发，昭示着方才经历的惊心动魄。

　　俞晚站在原地，看着满地狼藉和尸体，又望向她们离去的方向，眉头紧紧锁起，握紧了拳。

　　白桦林依旧寂静，金黄的叶片上，却悄然溅上了几滴鲜红的血珠，触目惊心。

　　狩猎，才刚刚开始。

　　而真正的猎人，似乎隐藏在更深的迷雾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