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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破戒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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叶苏凝几乎是逃也似的冲出了宸华宫。
清晨的冷风刮在脸上,带着刺骨的寒意,却吹不散她脸颊滚烫的羞耻和心头冰凉的钝痛。「你家皇帝夫君」那六个字,如同魔咒,在她耳边反复回响,将她最后一丝醉后的迷梦击得粉碎。
她踉跄着,赤足踩过冰冷粗糙的石板路,宫道两旁早起洒扫的宫人惊愕地看着这位发髻微乱、衣衫不整、甚至未穿鞋履的新晋宠妃,皆慌忙低头避让,不敢多看一眼。
她什么也顾不上了,只想尽快逃离那座华丽而冰冷的牢笼,逃离那个人淡漠如冰的眼神。
直到一口气跑回揽月阁附近,看到焦急寻来的挽翠等人,她才猛地停下脚步,扶着冰冷的宫墙,剧烈地喘息起来。
“娘娘!您这是去了何处?怎地……”挽翠看到她这副模样,吓得脸色发白,慌忙解下自己的披风将她裹住,又蹲下身欲为她查看双足。
叶苏凝挥开她的手,声音嘶哑:“无事……本宫只是……出去醒醒酒。”她强迫自己站直身体,整理了一下微乱的衣襟,努力维持着最后一丝镇定,“回去再说。”
回到揽月阁,热水沐浴,更换衣物,梳妆整理。叶苏凝面无表情地任由宫人伺候着,仿佛一具失了魂的木偶。挽翠几次欲言又止,最终只是默默做事,眼神里充满了担忧。
一切收拾停当,叶苏凝屏退了众人,独自坐在窗前的软榻上。窗外阳光正好,她却觉得浑身发冷。
脑海中不受控制地回溯着昨夜的一切。荒苑,星空,那句脱口而出的醉话,那个冰冷而颤栗的拥抱……还有今晨陆芷拧那张毫无表情的脸,和那句诛心之言。
羞耻,难堪,委屈,愤怒……种种情绪交织翻涌,几乎要将她撕裂。
她猛地站起身,在殿内来回踱步,像一头被困的幼兽。指尖深深掐入掌心,留下月牙形的白痕。
为什么?
为什么要那样对她?
既然厌弃,为何昨夜又要抱她?既然关心,为何今晨又要用最伤人的话将她推开?
她走到那架紫檀木屏风前——这是内务府新送来的,上面绣着精致的喜鹊登梅图——猛地停住脚步。
脑海中电光石火般闪过一个画面!
不是昨夜荒苑。
是更早之前……在清凉殿!帝王与她立于《姑苏繁华图》屏风前品画时,那只险些被打翻的白玉镇纸!她伸手去托的瞬间,衣袖交错,身影晃动……透过那薄薄的绢帛屏风,另一侧那道模糊却熟悉的、戴着九凤珠冠的影子!
她当时全部心神都在应对帝王,竟未曾深思!
陆芷拧那时就在屏风之后!
她看到了多少?又听到了多少?
是不是从那时起,她就已认定自己是在刻意勾引君王?是不是从那时起,她眼中那个“干净”的徒弟,就彻底变成了一个工于心计的、与她争宠的妃嫔?
所以才有后来的避而不见,宫道警告,乃至今晨的羞辱?
一个更大胆、更荒唐的念头猛地窜入叶苏凝的脑海——昨夜自己醉酒闯入宸华宫,扑进她怀里……她那般震怒惊惶,是否……并非全因为自己的冒犯?
是否也因为……那屏风之后,或许也曾发生过什么?发生过什么让她失控、让她必须用最冰冷的姿态来划清界限的事情?
比如……一个未曾真正落下、却真实得发烫的……吻
叶苏凝的心脏狂跳起来,血液逆流冲上头顶。她猛地转身,不顾一切地再次冲出揽月阁!
她要去问清楚!她要去问个明白!
这一次,她不再是昨夜那个醉醺醺、脆弱无助的叶苏凝。她穿着青妃的服制,带着一股破釜沉舟的决绝,径直闯向了宸华宫!
宫人试图阻拦,却被她眼中骇人的光芒慑住。
她一路畅通无阻地闯进了陆芷拧日常起居的暖阁。
陆芷拧正坐在窗下看书,闻声抬眸,看到去而复返、且眼神截然不同的叶苏凝,眉心微蹙,放下书卷,语气依旧冰冷:“青妃,你又……”
“师父!”叶苏凝打断她,声音因为激动而微微发颤,目光却亮得灼人,直直逼视着她,“你看着我!”
陆芷拧的话音戛然而止。她看着叶苏凝,看着她眼中那份不容错辨的执拗和探究,握着书卷的手指微微收紧。
“那日清凉殿屏风之后,”叶苏凝步步逼近,每一个字都像砸出的石子,“你就在那里,是不是?”
陆芷拧的眼神几不可察地闪烁了一下,避开了她的目光,语气淡漠:“不知所谓。”
“你不知道?”叶苏凝笑了,笑容里带着泪意和一种近乎疯狂的豁出去,“那你告诉我,师父要我魅惑众生,为何独独不敢看我眼睛?!”
最后一句,她几乎是喊出来的,带着所有的委屈、愤怒和孤注一掷的试探。
暖阁内死寂一片。
陆芷拧的身体猛地僵住。她像是被这句话狠狠刺中了最要害的地方,一直维持的冰冷面具终于出现了一丝裂痕。
她缓缓地、极其缓慢地转过头,重新看向叶苏凝。
这一次,她的目光不再躲闪,也不再是全然冰冷的漠然。那深潭般的眼底,仿佛有黑色的漩涡在疯狂搅动,挣扎,最终化为一种近乎痛苦的、赤裸裸的坦诚。
她看着叶苏凝,看了很久很久,仿佛要将她的模样刻入灵魂深处。
然后,她极轻地开口,声音沙哑得不像她自己,带着一种耗尽全部力气的疲惫和……认命般的绝望:
“因我看你的每一眼……”
她顿了顿,每一个字都像是从心口碾磨而出,带着血淋淋的温度:
“都在破戒。”
话音落下的瞬间,仿佛有什么东西在两人之间彻底崩塌,又有什么东西在灰烬中猛烈地燃烧起来。
空气凝固,只剩下彼此剧烈的心跳声,无所遁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