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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9、回应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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酒店的专车停在胡同口,千诗开门下车。
她换掉了白天那双勒脚的凉鞋,踩着轻便的绣钻凉拖,在水泥路上走得飞快,把柏青岩远远地丢在后面。
脑袋里仍在想柏青岩突如其来的那四个字——我喜欢你。
我喜欢你……我喜欢你……
他究竟知不知道这四个字代表了什么,就敢随便对她说出来。
正大步地走着,身后追来的人拉住了她的胳膊。
回头,对上柏青岩的眼睛。
他这双清澈的眼睛特别会挑人,要么一眼都不看,要么就专注到极至,仿佛要和对视的人比试一场,看看谁先顶不住先转开眼睛。
“要是孟老师不喜欢我,你会怎么做?”
千诗看着柏青岩,把心里在想的疑问告诉他。
都摊开了说吧。
以免他刚才的表白是一时糊涂、一时冲动,以免他忘了她是什么样的人。
柏青岩也看着她,“师父如果不喜欢你,今晚就不会请你过去吃饭。”
“邀请可能只是客气话,不能当真的。而且,我没问过他的喜好,准备了折扇礼物,挺自以为是的……肯定不是他喜欢的。”
“你在讨好我师父吗?这完全没必要。”
千诗微微皱眉,“为什么没必要?孟老师很讨厌娱乐圈的人?”
“当然不是。”
柏青岩似乎不愿和她在这件事上起争执,欲言又止,顿了一会才说,“干嘛这么在乎别人喜不喜欢你?”
千诗不由诧异,以为他的想法很另类,“都说一日为师终生为父,孟老师教了你二十一年,这份恩情早已胜过父母!我们不能不管孟老师的感受,对不对?”
“对。但我喜欢你这件事,和其他任何人都没关系。退一步讲,即使我师父不接受你,我……还是喜欢你。”
“这太绝对了,没人会相信。”
“……”
两个人的想法差异太大。
再说下去,只会越争越凶,且毫无结论,因为她和他都不是容易被说服的类型。
他们沉默着,牵手走在胡同的路灯下,一前一后,地上的影子便叠在了一起。
经过一扇木栅栏的时候,柏青岩停下来,千诗看见门牌上写着“孟”,便知是孟老师的家到了。
木门虚掩着,一推就开。
千诗却不着急进门,站在门前没动。
“还在想。”柏青岩摸摸她的脸。
千诗怎么可能不想,“五年前,你警告我不准出现在你妹妹的人生里,你离开了我,并且禁止我去找你,还记得吗?”
柏青岩怎么可能忘记,“我很抱歉……以后,我们永远不会再分开。”
又拿出这句话来。
这时,身旁院子里的门卡嚓一声开了。
许是讲话的声音惊动了屋内,孟兴君扶着鼻梁上的老花镜,微怔,问一声。
“是不是阿青和阿青的女朋友?”
“师父,是我们。”“孟老师。”
别扭的两人不再磨蹭,依次走入木栅栏。
柏青岩走在后面,顺手带上木门,再一抬头,见千诗站在大门前看着他。
她朝他伸手,等他走近牵住她,她立刻压着嗓子问他,“你真的相信‘永远’?但是明天你有围棋比赛,我肯定是没法入场的。”
很现实的问题。
柏青岩认真地想办法,一开口,却说,“我可以退赛。”
听到了什么。
千诗忙摆手,“不行!你要去。”
“只是一场比赛。”
“反正你不能退赛!”千诗快速地盘算,试图找出更好的安排,“虽然我进不去但我可以在场外等你,可以通过电视直播看到你。然后……我把这个给你,就相当于我们在一起,我们没有分开。”
说话间,一只布艺发圈套在了柏青岩的左手腕。
因为用了一段时间,发圈的粉色布看起来很旧,表面起了些些小毛球。
柏青岩抬起胳膊闻了会,“柚子味的洗发水。”
千诗嗯了声,把自己的脑袋凑过去让他闻,“这个也是柚子味的,如假包换!”
“好吧,礼物我收了,”他轻轻揉了揉她的发顶。
进门。
屋里除了孟兴君在厨房和客厅来回端菜,好像再无其他人。
电视打开着,《新闻联播》刚刚结束。
千诗拿起柜子上的小相框,照片里的孟兴君大概二十多岁,怀中抱着个哇哇大哭的婴儿。
这张照片里没有孟兴君的妻子。
“师父的妻子是难产,拍完这张满月照之后,他的儿子也病逝了。”
柏青岩不知何时来到千诗身边,说起孟兴君的家庭,眼里有了忍不住的泪意。
千诗并不了解孟兴君和他的家庭,此刻听了只觉难过,更敬佩把大半生都奉献给围棋的孟兴君。
饭菜摆好,孟兴君招呼他俩坐下。
千诗送的那把折扇被孟兴君捧在手里看了又看,他应该是很喜欢的。
“要说扇子,西项从前最喜欢耍!”孟兴君笑着的眼睛漫上了泪,“……他是真的可惜了。”
在沙丘岛得知了西项导演的经历,千诗至今难忘,如今再听一代大师孟兴君替西项导演感到惋惜,才更觉围棋手们的不易。
千诗想到了柏青岩的手,那是一双无比珍贵的手,任何想算计柏青岩、害他受伤的人都极为可恨。
想着的时候,她脑子里浮现出柏青岩的妈妈关颖的脸。
所以,关颖也是可恨的吗?
“关于西项放弃围棋的原因,其实外界都猜错了。他二十二岁时,父母离开了他,葬礼之后我想劝他回来下棋,他想了两天,然后拒绝了我。”
孟兴君放下折扇,用纸巾擦去脸上和眼角的泪,表情变得释然。
这和千诗想的不太一样。
她不禁问道,“西项先生获得了下围棋的自由,怎么会拒绝?”
孟兴君慢慢地说,“我当时也很好奇,向他追问原因,他说……六岁学围棋,是父母送去的,到十八岁,父母以高考为由禁止他再下棋,可是十八岁的孩子最叛逆,越不让碰,他越想碰,为了下围棋,他每天和父母斗智斗勇,就算被父母打到双手骨折,也没想过放弃……直到他父母乘坐的飞机失事,再没有人可以管束他,他获得自由,却忽然心空!就像一根绳子拉在父母和他之间,父母先松了绳子,他摔到地上,反应过来,自己并没有想象中那么喜欢围棋。”
千诗不知说什么好。
柏青岩似乎明白其中的滋味,淡淡说道,“被父母管束的对抗感,是他真正喜欢的。”
千诗和孟兴君一同看向他。
他状似随意地一笑,捡起面前桌上的筷子,递给千诗。
“快尝尝师父的手艺!”
千诗把话咽了回去。
孟老师做饭和教围棋是同一个套路,很讲究对症下药。
大概事先打探了千诗的口味,桌上的菜式全是千诗喜欢的。
饭饱,千诗让孟老师去客厅看电视,拉着柏青岩在厨房整理锅碗,再出来时,孟老师歪在沙发上睡着了。
柏青岩进卧室拿毯子给孟老师盖,轻轻地说一声“晚安”,孟老师翻了个身,对他挥挥手,没有说话。
轻手轻脚地,柏青岩和千诗一起从木栅栏出去。
已是夜深,胡同里没什么人也没什么灯光。
两人的脚步绕出胡同转角,走上宽阔的主路。
街上的人和车热闹着,商铺也都在开门营业。
听见路边酒吧的男歌手在唱《玫瑰》。
“玫瑰你在哪里 你说你爱过的人都已经离去
不要欺骗自己 你只是隐藏得比较深而已
玫瑰你在哪里 你总是喜欢抓不住的东西
请你不要哭泣 我们都只剩一堆用青春编织成的回忆……”
舞台上,唱歌的男人抱着银色吉他,留齐肩的狼尾,身上散发的年轻气息,与他沧桑的烟嗓格格不入。
艳迷而昏暗的灯光吸引千诗走到了吧台。
柏青岩被她摁在高脚椅,然后她环着他的脖子,坐在他腿上,扭头对调酒师说道。
“我们今晚不能醉,来两杯温水吧!”
调酒师的目光落在两个人的脸上,惊讶得瞪大眼睛,“你们是柏……”
“两杯温水。”
柏青岩掏出两张钞票,拍在柜台上,不带表情地说,“谢谢。”
“……哦,好的。”
麻烦的人走了。
舞台上的歌唱完了,听众们稀稀落落地鼓起掌。
柏青岩拨开千诗额前的碎发,小声问她,“想上去唱吗?”
“不了,”千诗枕在他肩上,指尖在他脸上随意地抚触。
从眉毛,到眼尾,鼻尖,嘴唇,再到下巴,喉结。
“柏青岩,”她没喝酒,嗓音却已经醉了。
她喊着他的名字,不眨动的眼睛渐渐蒙上一点雾气。
“你会一直喜欢围棋,不因别人改变、动摇,对吗?”
“是。七岁第一次认识围棋就很喜欢它。不知道其他人什么感觉,我拿起围棋,一颗白一颗黑,在对弈中慢慢填满棋盘,会忘掉孤独,心里只有温暖。”
“这样吗?我有点羡慕你。”
“可你和我是一样的啊!”
“不一样……说心里话,我其实没那么喜欢唱歌……不过我一直很喜欢另一样东西,而且,不因别人改变、动摇。”
柏青岩又看到了千诗的眼泪。
他不太明白,她连说起喜欢的东西时都眼中带泪,她喜欢的东西让她如此难过,为什么还一直很喜欢那个东西。
“是我,对不对?”
“什么是你?”
“你喜欢的,不因别人改变、动摇的。”
千诗抬起脸。
酒吧的灯光是浅青色的,折射在她欲坠的泪上,变成了千万只青蓝蝴蝶。
柏青岩抽了纸巾,一把捕捉那些蝴蝶,低头轻轻吻她闭起来的眼睛。
咸里有一点甜。
台上的男歌手居然又唱了一遍《玫瑰》。
——你总是喜欢抓不住的东西。
千诗回吻他,小声告诉他,“柏青岩,我总是抓不住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