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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你要长命百岁,好好生活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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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后来呢?”我追着往下问。
纪眠抬起头,看阴绵绵的天。
“后来她生病了。”
冠状动脉分叉处病变,需要做CRASH,是一种高风险,高难度的介入技术。
“CRASH和传统的介入手术不同,通过“反向”操作来实现。”
“我们要先将支架植入边支,在边支支架植入后,需要一个球囊通过边支支架未被挤压的网眼进入主支远端,进行预扩张,为后续主支支架植入做准备。
“并且植入主支支架时,需要其近端边缘精准地覆盖边支支架的近端边缘,并同时保证能完全覆盖主支近端的病变。”
“在定位的过程,没有完美的标记物可供参考,所以非常依赖主刀的眼力和经验。”
“过近可能导致支架覆盖不全,定位过远则可能过度挤压边支支架,影响后续对吻扩张。”
“如果最终对吻扩张不充分,会增加急性或亚急性血栓风险。并且在操作过程中,可能损伤边支开口,或由于支架挤压导致边支闭塞......”
“其中任何一个环节卡住,都可能让我们中途改为更简单但效果可能稍逊的治疗方案,甚至紧急处理并发症。”
“但CRASH确实是最有效的方案了。”
阮景低着头,专业术语她不懂,但能从那些晦涩难懂的名词中知道这次恐怕凶多吉少。
“意思是说,我可能下不了手术台对吗?”
医生张了张嘴,还是不忍心复述,只是点点头。
阮景从医院里出来,医生叫她回去跟家属好好考虑,可她其实根本没人说。
阮景是没有名字的,是被阮家从垃圾桶里捡回去的孩子。
当初的出柜并非她所愿,是她没藏好,被碰见了。惹得他们生气,被赶出家门的阮景并未有半分怨,是自己没做好,没能好好报答养育的恩情,没能做一个体面的女儿,没能做好一个姐姐。
出来后,阮景每个月都会给阮家打去一笔钱,总想回报一点,但那笔钱到最后都会被退回来。
现在自己这副样子,哪有脸找回去?
那跟纪眠讲吗?纪眠最近一边升博一边备课,告诉她自己病了,可能上了手术台再也醒不过来的那种病。
要她担心自己,要她放下手里的事情来陪她吗?
她做不到。
阮景出了电梯并未着急回家,转进了安全通道里,关上厚重的防火门,站在不大的窗口前从兜里摸出她刚刚在楼下便利店买的烟。
医生说过要戒烟限酒,但阮景现在并不想。
反正迟早都要去鬼门关,不如用这所剩不多的时日放纵。
她不想一直都活得小心翼翼,也不想躺在病床上,每天只能看着窗外掉叶子的树,看被插满仪器的身体。
更不想看纪眠为了自己忙上忙下,不想看她陪着自己这个病秧子耗。
阮景看着浅蓝色烟盒上的铁塔,又对远方生出一点念想。
世界对她好,也不好。
阮景吐出烟雾,回吸再吐,回笼的动作十分熟练。没有人知道她抽烟,也不会有人想到她能把回笼抽得这么熟练。
连枕边人纪眠都不知道。
这样的感觉让她找到叛逆的刺激感,好像又多活了一点。
快燃到底了,不能再抽了,再抽身上的烟味就难散去了,会被纪眠知道的。
阮景摁灭烟蒂,丢进垃圾桶,收好烟盒,又站在窗口吹了会风,直到闻不见烟味才回去。
纪眠又坐在地毯上,阮景走过去,忍不住唠叨起来:“怎么又坐地上?”
“跟你说多少次了,冬天凉,坐地上会冰到,等你老了之后有得受了。”
纪眠小心地拉她的衣角:“习惯了嘛。”
“起来。”阮景扯她耳朵,力道不大。
纪眠听话起来,规规矩矩坐到沙发上,“我老了还有你。”
阮景的心口又酸胀了起来,没好气地回她:“我老得比你快,我照顾不动。”
“那我照顾你。”
阮景沉寂几秒,突然认真地问:“你会一直照顾我吗?无论我走到哪里,去到哪里都照顾我吗?”
“会。”纪眠笃定回答。
阮景忍下情绪,轻轻回了声“好。”接着说去换衣服后匆匆躲回了房间里,反锁后撑在门上慢慢蹲下,捂着嘴泣不成声。
阮景将烟盒,病例都一并藏了起来。她打算跟纪眠分手。
往后的日子里,阮景总在找机会挑起矛盾,只要自己演得够逼真,让纪眠相信她们不合适,让纪眠相信自己不爱她了,然后她再提分手,纪眠一定会同意。
阮景计划好了一切,用在赶走自己最爱的人。
她总在鸡毛蒜皮的事情上挑刺。
马上要下雨了,衣服还不收。纪眠马上动身去收。
浴室里的吹风机用完了又不拔。纪眠也是立刻就去收拾,还顺带把湿滑的地面拖干净了。
过期的水果放冰箱里都烂了,还不丢。纪眠丢掉,买新的补上。
不管阮景怎么做,纪眠就是不跟她吵。
不管阮景说什么我们不合适,纪眠都服软认真认错,把所有的错都揽到自己身上,不回嘴一点。
可纪眠越是这样,阮景越是烦躁:“你为什么总是这样?”
“为什么要把所有的事情都往自己身上揽呢?!”
“明明不是你的错你为什么要道歉?你这样让我真的很难受。”
明明该说对不起的是我啊,你为什么要这样啊纪眠。
你知道的,我最怕你受委屈受欺负了。
每次你态度软一点,我就不忍心了。
如果你不那么爱我就好了。
阮景跪坐在纪眠面前,眼泪怎么也止不住地流,声线不稳起来:“.....纪眠你别这样,我真的好难受....”
“我的病复发了,很难治,几乎治不好了。我不敢上那个手术台,我怕....就这样结束了。”
“什么都没记住,什么都不知道,在麻醉里结束了。”
“我每天都好害怕,我一天一天怀有侥幸地拖着,害怕进入急变期,害怕到不了答应你的以后.....”
“我不想你陪着我耗,不想那高额的医疗费砸在你身上,不想我被病情影响得情绪失控对你发脾气,也不想看你每天忙得不可开交还得赶来医院.....“
“我不想拖累你,不想你那么好.....”
纪眠抱着阮景,感受着肩上的湿热,轻轻拍着她的背,给她顺气。
一直到阮景渐渐平复下来,才开口:“其实我知道,只是在看你要怎么骗我,在等你说。”
阮景从她的怀里起来,不可置信地看着她。
怎么会,她明明都藏起来了.....
“你藏东西,没有避着它。”
纪眠看了眼窝在角落的猫,示意阮景看过去,“小景看见了。”
“你不在家的时候,小景总去扒你的柜子。”
“你看,我们都知道,但都瞒着你。还让你一个人难受,我是不是很坏?”
“所以,就对我坏一点吧。让我陪着你耗,使唤我照顾你。”
纪眠和阮景一块辞了职,尽情贪恋着现在。
在京都看枫叶的时候,纪眠突然说:“其实这样也不错,当最后一天过每一天的感觉。”
阮景听完很生气,训斥她:“你不许这么想!”
“你要长命百岁的。不许当最后一天过。”
说完阮景还幼稚地伸出手,“来,拉钩。”
“答应我,要好好生活。”
“.....”纪眠迟迟没动作,沉默不做声。
阮景直接拉起她的手,再牢牢钩住,还晃了几下,“你答应我了,说话要算数。”
“阮景,”纪眠鲜少这样连名带姓的叫她,“今年新年还可以许愿吗?”
让我把愿望说出来吧,说出来会实现的吧。
阮景笑得明媚,看不出一点病气:“当然可以。”
去京都的时候是11月,阮景只走到了12月底。
纪眠怪自己,人为什么要有秘密。
现在说还来得及吗,阮景。
往后每一年冬天都在我身边吧,阮景。
我好想你,阮景。
你知道吗,华城今天下雪了,落在了你在京都买给我的围巾上,也落在了你身上。
我都扫掉了,还撑了把伞。我一点都不想让雪冻着你,可我没有多余的手去扫我心里的那堆雪了,你可不可以帮帮我。
我每天来找你说话,你会嫌我烦人吗。
肯定嫌吧,不然我怎么每次在这儿坐一会你就用风赶我,伞被刮得快背过去了。
不过你嫌也没用,你现在赶不走我。
我总想你,不见你总觉得生活好艰难,日子好难过.....也不是日子难过,是我还难过。
我有时会听见你刮来的风在说话。
你说,你不能总活在过去,人要往前走的。
可是前面已经没有你了。
今天你妹妹来找我了,她问我跟你是什么关系。我说,恋人。
不知道她知道了会怎么样,你会怪我吗。
你总不来梦里找我,只有我喝酒了,你看不惯我这样才肯出来。
要怪我就来梦里怪我吧。我说了你好多秘密,你可以说我好久了。
地灯亮了,雪落大了,纪眠把伞留给了阮景,拍拍裤子起身回家。
晚点见,阮景。
—【正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