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6、阮景,春和景明的景 ...
-
纪眠打开那袋蝴蝶酥,掰下一小块,分享给阮景。
阮景迟愣片刻,笑着接下。纪眠又掰下另一边的一小块给自己,尝了尝。
阮景问:“好吃吗?”
纪眠咽下那一小口,认真回她:“好吃。”
好吃到我总记得这个味道。
你会跟我一样记得吗?
“阮景,蝴蝶酥好吃吗?”
“有你当年给我的那个好吃吗?”
“你还喜欢什么味道的?”
“新出的开心果味可以吗?”
“你会喜欢吗?”
纪眠将那一袋蝴蝶酥放到墓碑前,上面已经堆叠了许多口味的蝴蝶酥了,要小心翼翼地,轻轻放上去才不会碰掉。
“所以你们的关系是?”我问着纪眠。
“恋人。”纪眠答得认真。
........
我叫阮明,不是记者,不是作者,只是好奇眼前这个每天来给我姐姐送东西的人。
她几乎每一天都在,她常常在我姐姐身旁一坐就是一整天。偶尔我路过她也会盯着我看,却从不找我搭话。
终于在第一个月零三天,我鼓起勇气找上了她。
我问:“你为什么每次都盯着我看?”
她好像没料到我会如此直白地问出口,但还是解释了理由。
她说:“你很像我认识的一个人。”
我问她:“你认识我姐姐?”
她说:“我不知道你姐姐是谁。”
她真的是个狡猾但又很笨的大人。她明明就靠在我姐姐身上,那块冬天碰着一定会很冰的墓碑上。
她的谎言很好拆穿,但我没有。
我顺着她的意思,向她介绍道:
“姐姐叫阮景,春和景明的景。我叫阮明,景明的明。”
她也模仿着我的方式,她说她叫纪眠,春眠不觉晓的眠。
在我的印象里,姐姐几乎没回过家,亲戚朋友也都在有意无意地不提她。可越是这样,我就越是好奇。
纪眠是第二个愿意跟我谈起姐姐的人。
第一个是那张被姐姐丢进垃圾桶里的照片里的人。我趁姐姐走后,悄悄过去捡回了那张照片,照片里的那个女生很酷,长头发,眉毛上,嘴巴上都有钉子。
她看上去和我姐姐关系十分要好。
因为姐姐在照片里笑得很开心,她很少在家里笑得这样开心。
我又往垃圾桶里翻了翻,翻到了一个信封,和一张皱巴巴的纸,揉它的人一定很生气,我想。
我打开来看,就一句话,上面写:想好了来找我。
接着后面是一串地址。
我猜想那个信封,和这张纸,我手里的照片应该是一起来到我家的。
我偷偷将这些藏在我书桌的抽屉里,想着等长大了再去查。
但事与愿违,还没等到我长大,姐姐就离开了我,我从没想过姐姐离家那天,竟会是我最后一次见她,而死亡原来是那么容易,那么近的事。
后来姐姐也常常在家了,只不过是待在相框里,我说不清那张黑白照片给我的感觉,只觉得连呼吸都好费劲。
妈妈说,人死了时间就停止了,不会再往前了。
姐姐没有未来了,可我实在想她,所以我只能翻出被我藏起来的秘密,找姐姐的过去。
我跟着上面留的地址,找了过去。
给我开门的那个姐姐果然和照片上一样酷,但也有些不一样,因为我发现她其实舌头上还有颗钉子,照片里她抿着嘴笑的,看不出来。
听她说话时,我总忍不住想,她喝水时嘴巴会不会漏水,吃东西会不会不方便。但我没有问,因为我觉得那样会有些冒犯,姐姐教过我,要懂礼貌。
钉子姐姐在知道我是阮景的妹妹后,语气不好了起来,她问我:“你来找我干什么?你姐叫你来的?”
我觉得她一点都不酷了,很凶,很不好。但姐姐说的懂礼貌我还记得,我没跟这个讨厌的大人计较。
我将姐姐离世的事情告诉了她,并说明了我的来意。
她有点震惊,愣在门口迟迟未动。好一会,她才说出一句:“节哀。”然后又叫我在门口等一下她。
她回来时,手里拿了个牛皮纸信封,递给了我。
我打开看,里面有几百块钱。我还给了她,表示坚决不要,她拿我没办法,又问我要不要进来坐坐。
我进去后,她给我拿了瓶果汁,突然又对我很亲切,但又很别扭。
她不像纪眠那样坦诚,对关于我姐姐的说得很少,跟她待了一下午,只得到了“你姐姐很好。”这个消息。
这当然不用她来说,我自然知道。
大人总有很多秘密,姐姐是大人,她也是大人,但她知道姐姐的秘密,却不告诉我。
她糊弄我,只因为我是小孩。
相比之下,我果然更喜欢纪眠,她不把我当小孩,她愿意给我讲秘密,她也会认真听我说话。
这点跟姐姐很像。
纪眠的说话方式,动作神态让我总能在她身上找到姐姐的影子。
就好像,姐姐的那份未来被她背在身上了一样。
纪眠跟我讲过去,从她跟姐姐的初遇开始讲,讲她是姐姐的学生,讲姐姐关心她照顾她,一直讲到她说她喜欢上了姐姐。
她说姐姐对她很好,她喜欢姐姐,但姐姐不喜欢她。
我不明白,姐姐对她很好,怎么会不喜欢她?
我当即将问题抛出,纪眠沉默了会儿,才回答我说:“或许也不是不喜欢,是不能喜欢。”
我又问:“为什么她不能,你可以?”
纪眠说:“原则上我也不该喜欢她。”
她在说这句话的时候,表情看上去十分难过,我实在不会安慰人,可我又不忍心看她这个样子。
于是我学着姐姐的样子,从兜里掏出一块巧克力,塞到她手中。
用很笨拙的语气安慰她:“吃点甜的,别不开心啦。”
我不得不承认自己是小孩,大人的世界还是有太多我不能理解。
比如,为什么大人会笑着泪流满面。
我知道人在感动的时候会流泪,但纪眠看着好难过,她笑得很苦涩,哭得很伤心。她手里的那块巧克力,看着像要被她捏化了。
大人们总说,等你长大了就知道了。我听这句话的时候总觉得成为大人很了不起,像上知天文,下知地理,听起来无所不能。
可现在,我觉得其实也有脆弱的大人。
纪眠现在就是脆弱的大人。她哭得很安静,她的抽泣声一点都不吵,和我在姐姐葬礼上听到的完全不一样。
纪眠只有几声短促的喘气声,好像她的每一次呼吸都十分艰难,连胸腔的起伏都让人觉得很痛苦,甚至连眼泪都像是从喉咙里逼出来的,看上去难以承受。
我沉默着,不敢继续问下去。
我怕姐姐会怪我欺负她。
良久,纪眠才终于开口,接着说那句被泪水打断的话。
她说:“原则上我也不该喜欢她,可她太讨人喜欢了。”
接着她又温柔地摸了摸我的头,补了一句:“跟你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