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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雨霁光生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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警车驶离墨镇时,雨丝已经细得像蛛丝,风里裹着潮湿的草木气,扑在车窗上,晕出一片朦胧的水痕。苏默靠在后座,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证物袋里的蛇形吊坠,银链的凉意透过塑料袋渗过来,倒让她乱成一团的心绪稍稍定了些。
前座的谢明心忽然翻出本有些卷边的画册,递到她面前:“你看这个。”
画册摊开的页面上,是幅名为《雨燕》的油画——灰蓝色的天幕下,一只雨燕正冲破云层,翅膀被雨水打湿,却张得极开,每一片羽毛的纹路都清晰得像是能摸到。最惹眼的是翅膀边缘,缀着细碎的银鳞般的光斑,在暗色调的画面里闪着细碎的光,像谁把月光敲碎了撒在上面。
“林晚去年拿金奖的作品。”谢明心的声音很轻,“当时她在采访里说,这画的灵感来自一位银匠,说那人敲银片时,能把阳光都敲进纹路里。”
苏默的指尖猛地顿住,目光落在画面角落那行极小的注释上——“致谢银记的默姐姐”。
“银记”是她家银铺的名字,从母亲那辈传到她手里,已经三十年了。而“默姐姐”,是林晚小时候总跟着她喊的称呼。
记忆突然像被捅破的蜂蜜罐,黏稠的甜意混着酸涩涌出来。她想起十年前的夏天,林晚总蹲在银铺门口看她敲银片,小辫儿上沾着麦芽糖,眼睛亮得像落了星子:“默姐姐,你敲的花纹会发光!”
那时她还笑这小丫头夸张,手里的锤子却不自觉地更稳了些,想让那些缠枝莲的纹路真的能映出点光来。后来林晚搬走,再见面时,一个成了挣扎在生计里的银匠,一个成了小有名气的画家,隔着的何止是两条街的距离。
“她画展开幕那天,我去了。”苏默的声音哑得像被砂纸磨过,“躲在画廊后门的梧桐树下,看她被记者围着说话,手里的奖杯闪得人睁不开眼。”
她顿了顿,指尖用力掐进掌心,才没让声音抖得太厉害:“我给她打了个银画框,用我妈留下的老银料,一点一点敲了朵缠枝莲,想送她当贺礼。可到了门口,又觉得寒碜——人家拿金奖的画,配得上更好的框子,哪里需要我这粗手笨脚敲出来的东西?”
李欣苒从后视镜里看了她一眼,忽然说:“上周去林晚画室取证,看见个玻璃罩子,里面罩着个银框,缠枝莲的纹样,做工不算精致,甚至能看到几处敲歪的痕迹。小周说,那是林晚的宝贝,每天都要擦三遍,谁碰跟谁急。”
苏默猛地抬头,眼里的震惊像石子投进静水,荡开一圈圈涟漪。
“她画室里那么多贵重的摆件,偏把个银框当宝贝。”谢明心翻到画册另一页,是林晚的专访,照片里她身后的书架上,赫然摆着个熟悉的玻璃罩,“你以为的寒碜,在别人眼里可能是心尖上的东西。”
车窗外的雨彻底停了,阳光像被谁猛地掀开了云层,铺天盖地涌下来。光海市的轮廓在水汽里渐渐清晰,远处的高楼顶着金边,路边的梧桐叶上挂着水珠,折射出细碎的光,像她当年敲在银片上的纹路。
苏默解开证物袋,把那枚蛇形吊坠拿出来。银链绕过脖颈,冰凉的金属贴着皮肤,红玛瑙的蛇眼在阳光下闪了闪,竟不显得凶,反而像藏着两簇跳动的小火苗。
“其实那天在墨镇,我不是想跑。”她忽然开口,声音比刚才稳了许多,“我就是……怕。怕林晚真的忘了我,怕我这点敲银片的手艺,在这大城里连口饭都混不上,怕别人笑我自不量力。”
李欣苒把车停在公安局门口的树荫下,转头看她:“怕没用。你看林晚那画里的雨燕,翅膀都快被风吹断了,不还是往上飞?”
谢明心补充道:“而且她那画里的银鳞,明显是你教她认的纹样。她没忘,只是你们都在等对方先开口。”
苏默低头笑了笑,眼眶还是红的,嘴角却扬了起来:“我妈以前说,银器要养,越戴越亮。人大概也一样,得在事儿里磨,磨掉怯懦,才能露出光来。”
她推开车门,阳光涌进来,落在她肩头,把发梢都染成了金的。“等这事儿了了,我想把银铺重新拾掇拾掇。”她回头看了眼李欣苒和谢明心,眼里的光比阳光还亮些,“就叫‘默记’,敲点带光的银器,说不定……能请林晚来画几张设计图?”
李欣苒扬了扬下巴:“去吧,进去把事儿说清楚。等你银铺开张,我来打个镯子。”
谢明心也笑:“算我一个,要缠枝莲的,跟林晚画里那朵一样。”
苏默应了声“好”,转身走向公安局大门。台阶被阳光晒得暖暖的,每一步踩上去,都像踩在踏实的土地上。她走得不快,背影却挺得笔直,银链上的蛇形吊坠随着步伐轻轻晃动,红玛瑙的眼睛在光里一闪一闪,像在为她引路。
远处的早餐铺飘来油条的香气,几个背着书包的孩子追着跑过,笑声清脆得像风铃。谢明心看着苏默的背影消失在门后,转头对李欣苒说:“你看,雨停了,光不就出来了?”
李欣苒发动车子,引擎的低鸣里带着点轻快:“走吧,先去吃碗热汤面。等会儿还有得忙——不过我总觉得,这忙值得。”
车窗外,阳光穿过树叶的缝隙,在地上投下跳动的光斑,像无数只眨动的眼睛,看着这座城市里正在发生的故事。那些藏在阴影里的犹豫、怯懦、误解,终究会被光晒透,就像银器上的锈,擦干净了,总能露出底下的亮。
而光海市的故事,还长着呢。有雨燕冲云,有银器生光,有久别重逢的人,正在把当年没说出口的话,一句句,敲进往后的日子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