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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审讯室的回声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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公安局审讯室的灯光是那种毫无温度的白炽灯,亮得刺眼,把陈默那张苍白的脸照得像纸。他坐在铁椅子上,双手被铐在桌沿,金丝边眼镜后的眼睛里没了之前的癫狂,只剩下一种死水般的平静,仿佛对周遭的一切都漠不关心。
李欣苒坐在他对面,面前摊着一叠文件——林晚的日记复印件、案发现场照片、陈默家搜出的物证清单。她没急着开口,只是指尖在桌面上轻轻敲击着,规律的声响在密闭的空间里回荡,像在敲打着陈默紧绷的神经。
谢明心坐在观察室里,隔着单向玻璃看着里面。审讯室外的走廊很安静,只有空调的低鸣声,她能清晰地听到自己的心跳——比平时快了半拍。陈默提到父亲时那抹恶意的笑,还有那个可能与苏默有关的“默”字耳钉,像两根细针,扎在她的记忆深处,搅起一片混沌。
“陈默,” 李欣苒终于开口,声音不高,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力量,“我们在你家找到了一根撬棍,上面的血迹化验结果出来了,和林晚的DNA完全一致。”
陈默的眼皮动了一下,没说话。
“你说林晚是头撞桌角死的,但她的致命伤是肋骨骨折刺破心脏,这和撬棍造成的伤害完全吻合。” 李欣苒把一张撬棍的照片推到他面前,“这根撬棍,是你用来杀她的,对吗?”
陈默的喉结滚动了一下,依旧沉默。
“我们还在林晚的画室找到一枚耳钉,和现场那枚一样,背面刻着‘默’字。” 李欣苒又拿出那枚刻字耳钉的照片,“这是你的吧?你说林晚的一切都属于你,包括这枚耳钉。可现场那枚耳钉是变形的,像是被人用力扯下来的,而这枚,完好无损地藏在画室的暗格里。”
她顿了顿,目光锐利地盯着陈默:“这说明,现场还有第三个人。那个人扯掉了林晚耳朵上的耳钉,而你,在替那个人顶罪。”
陈默的手指突然蜷缩起来,指甲深深掐进掌心。
观察室里,谢明心握紧了拳头。李欣苒的话像一把钥匙,正在试图打开陈默心里那把锁。她想起父亲去世前,苏默也总戴着一枚类似的银蛇耳钉,说是陈默送的,“默”字是他们俩的“暗号”。那时她只当是师兄妹的玩笑,现在想来,那或许是某种更紧密的羁绊。
审讯室里,李欣苒继续施压:“林晚的日记最后几页被撕了,但残留的字迹能看出‘他不是’‘还有一个’‘蛇不止一’。她想说的,是不是‘凶手不止你一个’?”
陈默猛地抬起头,眼神里闪过一丝慌乱,随即又被他强行压下去:“没有别人,就是我杀的。” 他的声音有些发颤,却带着一种刻意的强硬,“是我用撬棍打的她,我之前撒谎,是怕你们觉得我太残忍……”
“残忍?” 李欣苒冷笑一声,“你把她的尸体扔在烂尾楼,把她养的雨燕做成标本,现在跟我谈残忍?” 她拿起林晚画的那张雨燕图照片,“你知道她为什么画雨燕吗?因为雨燕敢在雨里飞,而她想逃离你,像雨燕一样自由。”
提到“自由”两个字,陈默的眼神明显黯淡下去,嘴角勾起一抹苦涩的笑:“她逃不掉的……没人能逃掉。”
“是苏默让你这么说的,对吗?” 李欣苒突然抛出这个名字。
陈默的身体像被电击了一样,猛地一颤,脸色瞬间变得惨白,连呼吸都乱了节奏。
观察室里的谢明心心头一紧。果然是她。
审讯室里的空气仿佛凝固了。陈默低着头,肩膀微微颤抖,过了很久,才用一种近乎耳语的声音说:“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
“你知道。” 李欣苒步步紧逼,“苏默,你师父谢老的女徒弟,和你一样喜欢蛇,一样用银粉装饰标本盒。你父亲去世后,她就失踪了,但你一直和她有联系,对不对?” 她拿出一张泛黄的旧照片,是谢明心父亲的工作室合影,照片上年轻的陈默站在右侧,旁边是一个穿着白大褂的女生,眉眼清秀,左耳戴着一枚银蛇耳钉——正是苏默。
“这张照片是谢法医提供的。” 李欣苒看着陈默,“苏默现在在哪里?”
陈默的情绪彻底失控了,他猛地撞向桌子,手铐发出“哐当”的巨响:“不许提她!不许你们提她!” 他的眼睛通红,像被激怒的蛇,“是我杀了林晚!跟她没关系!你们抓我好了!判我死刑!”
李欣苒没被他的激动吓住,反而平静地看着他:“你越是这样,越说明你在保护她。可你想过吗?林晚死得不明不白,她画的雨燕还在挣扎,你替凶手顶罪,对得起她吗?”
这句话像一把锤子,狠狠砸在陈默的心上。他的激动瞬间褪去,只剩下瘫软的绝望,头抵在桌面上,发出压抑的呜咽声。
观察室里,谢明心的眼眶有些发热。父亲去世时,她才十七岁,苏默比她大五岁,总像姐姐一样照顾她,给她带糖吃,教她辨认标本上的纹路。她从未想过,那个温柔的师姐,会和一场谋杀案扯上关系。
审讯暂停,李欣苒走出审讯室,看到谢明心站在走廊尽头,背影有些单薄。
“他反应很大。” 李欣苒走过去,递给她一瓶水,“苏默这个名字,就是突破口。”
谢明心接过水,指尖冰凉:“我没想到……真的是她。” 她深吸一口气,“我父亲去世那天,苏默也在工作室。警方说父亲是被银环蛇咬伤,但我后来在他的工具箱里发现过一枚断裂的银蛇耳钉,和苏默戴的那枚很像。当时年纪小,没多想,现在想来……”
“可能不是意外。” 李欣苒接过她的话。
谢明心点头,眼底闪过一丝痛楚:“陈默对苏默一直有种近乎盲目的崇拜。当年苏默失踪,陈默说她是‘被师父赶走的’,还跟我大吵一架,说总有一天要‘为她讨回公道’。现在看来,他所谓的‘公道’,可能就是……”
“帮苏默掩盖罪行。” 李欣苒接口道。她看着审讯室紧闭的门,“陈默现在情绪崩溃,再审下去可能适得其反。我们得从苏默这条线查起。”
“我知道她可能在哪里。” 谢明心突然说,“苏默以前跟我说过,她老家在邻市的一个古镇,那里有很多老银匠,她喜欢去那里打银饰。她说那地方像‘蛇的巢穴’,安静,没人打扰。”
“邻市古镇?” 李欣苒立刻拿出手机,“我让信息科查一下,邻市叫‘墨镇’的古镇,确实以银饰闻名。”
“就是那里。” 谢明心肯定地说,“苏默的母亲是墨镇人,她小时候在那里住过。”
李欣苒立刻安排:“小周带两个人去墨镇,秘密排查,找一个三十岁左右、可能从事银饰或标本相关工作的女人,重点注意戴银蛇耳钉的。” 她看向谢明心,“你跟我去审陈默最后一次,用你父亲的事试试他。”
再次回到审讯室,陈默已经平静了许多,只是脸色依旧苍白。看到谢明心跟着李欣苒走进来,他的眼神闪烁了一下,带着一丝复杂的情绪——有愧疚,有警惕,还有一丝不易察觉的畏惧。
谢明心在李欣苒身边坐下,目光落在陈默身上,声音很轻,却带着穿透力:“陈默,我父亲去世那天,你在现场,对吗?”
陈默的身体一僵。
“警方说他是被银环蛇咬伤,但我知道不是。” 谢明心的声音里带着压抑的痛苦,“他养了一辈子蛇,从不会被自己的蛇咬伤。那天到底发生了什么?苏默在那里做了什么?”
“我不知道……” 陈默避开她的目光,声音干涩。
“你知道。” 谢明心盯着他,“你把那枚断裂的耳钉藏起来了,对不对?那是苏默的,对不对?我父亲发现了她的秘密,她才……”
“不是的!” 陈默猛地打断她,情绪再次激动起来,“师父是意外!苏默没有害他!是师父自己不小心打翻了防腐剂,蛇受惊才……”
“那枚耳钉怎么解释?” 谢明心追问。
陈默张了张嘴,却说不出话来,脸上的血色一点点褪去。
李欣苒适时开口:“陈默,苏默不仅和你师父的死有关,还杀了林晚。你现在替她顶罪,就是在包庇两个案子的凶手。你觉得,九泉之下的谢老,会认你这个徒弟吗?”
这句话彻底击垮了陈默的防线。他捂着脸,肩膀剧烈地颤抖起来,眼泪从指缝里涌出来,发出像困兽一样的呜咽声。
“是她……是苏默……” 过了很久,他才哽咽着开口,“林晚发现了她的秘密,知道了师父是怎么死的,还说要去报警……苏默不能坐牢,她不能……”
谢明心的心像被狠狠揪住,疼得喘不过气。多年的怀疑终于被证实,那个温柔的师姐,真的是杀害父亲的凶手。
“那天在画室,苏默去找林晚,想让她闭嘴。两人吵了起来,林晚说要去揭发她,苏默就……就拿起撬棍打了林晚……” 陈默的声音断断续续,充满了痛苦,“我赶到的时候,林晚已经没气了。苏默吓坏了,让我帮她处理……我不能让她有事,她是我唯一的念想了……”
“所以你抛尸,你拿走雨燕做成标本,你撒谎顶罪?” 李欣苒问。
陈默点头,眼泪流得更凶:“苏默说,林晚的画里藏着她的秘密,那些雨燕翅膀上的蛇鳞,是林晚发现她身份的证据……她让我把画都烧了,可我舍不得……那是林晚画的……”
原来,林晚画雨燕翅膀上的蛇鳞,不是因为陈默的逼迫,而是在暗示苏默——那个像蛇一样藏在暗处的凶手。
“苏默现在在哪里?” 李欣苒追问。
“我不知道……” 陈默摇头,“她处理完现场就走了,说去墨镇找她母亲……但我总觉得,她不会走太远……”
审讯结束时,天已经全黑了。走廊里的灯光映着谢明心苍白的脸,她站在窗前,看着外面沉沉的夜色,眼神空洞。父亲的死,林晚的死,苏默的背叛,陈默的偏执……这一切像一张网,把她困在中间,让她喘不过气。
“谢明心。” 李欣苒走过来,轻轻拍了拍她的肩膀,“我让小周他们连夜去墨镇,有消息会立刻通知我们。现在,你需要休息。”
谢明心摇摇头,声音沙哑:“我没事。” 她转过头,看向李欣苒,眼底有红血丝,“谢谢你。” 如果不是李欣苒坚持深挖,或许陈默就真的顶罪了,父亲和林晚的真相,永远不会被揭开。
李欣苒看着她强装坚强的样子,心里有些不忍。她知道谢明心此刻有多难受,就像她自己对抗抑郁症时,那种被黑暗吞噬的感觉。“我送你回去。”
车开在深夜的街道上,两旁的路灯向后倒退,像一个个模糊的影子。车厢里很安静,只有发动机的低鸣声。李欣苒偶尔侧头看一眼谢明心,她靠在车窗上,闭着眼睛,长长的睫毛在眼下投出一小片阴影,神情疲惫。
“其实,” 李欣苒突然开口,“我以前也觉得,有些事烂在心里比较好,不用面对,就不会疼。” 她想起自己自杀未遂的那段日子,逃避是她唯一的选择。
谢明心睁开眼,看向她。
“但后来我发现,逃避只会让疼变得更久。” 李欣苒握着方向盘,声音很轻,“就像林晚,她没逃避,她把真相画在了画里。我们也不能逃避,对吧?”
谢明心沉默了一会儿,轻轻点了点头。
车在谢明心公寓楼下停下。李欣苒看着她下车,走到楼道口时,谢明心突然回头,对她说:“李欣苒,你也早点休息。别熬太久。”
李欣苒愣了一下,随即笑了笑:“好。”
看着谢明心的身影消失在楼道里,李欣苒才发动车子离开。她知道,这个案子还没结束,苏默还没抓到,谢明心父亲的死因需要重新调查,林晚日记里的秘密还有待挖掘。但至少,她们离真相又近了一步。
回到公安局,李欣苒泡了杯咖啡,坐在电脑前,重新梳理案件资料。屏幕上,林晚画的雨燕图在灯光下显得格外清晰,那只带着蛇鳞的雨燕,仿佛在对她说:还有未尽的真相。
她点开苏默的资料,照片上的年轻女孩笑靥如花,谁能想到,多年后会变成一个隐藏在阴影里的凶手。墨镇,银饰,蛇……这些线索在她脑海里盘旋,形成一个模糊的轮廓。
手机突然震动了一下,是小周发来的消息:“冉姐,墨镇那边有发现!镇上有个叫‘银蛇记’的银饰店,老板娘戴着一枚银蛇耳钉,年龄和苏默吻合!我们已经在店外布控,等你指示!”
李欣苒的精神一振,立刻回复:“守住她,不要惊动,我马上过去!”
她抓起外套,快步走出办公室。走廊里的灯光依旧明亮,映着她坚定的脚步。窗外的夜色依旧深沉,但她知道,只要往前追,总有天亮的那一刻。
就像林晚画里的雨燕,哪怕翅膀上缠着枷锁,也要向着光亮飞去。
光海市的雨下了整夜,清晨才歇。李欣苒和谢明心驱车赶往墨镇时,路面还洇着水,倒映着古镇灰瓦白墙的影子。墨镇果然如资料所说,藏在光海市边缘的山坳里,青石板路被雨水泡得发亮,两旁的老房子门扉紧闭,只有几家早点铺冒着热气。
“‘银记’就在前面。”谢明心指着街角那家挂着褪色蓝布帘的铺子,门楣上的“银记”二字刻在老旧的木牌上,边缘都磨圆了。
两人推门进去时,铃铛“叮铃”响了一声。铺子里弥漫着银器特有的清冷气息,柜台后站着个穿蓝布衫的女人,头发挽成利落的发髻,手里正拿着小锤敲打银片。听到动静,她抬起头——眉眼间竟和苏默有七分像,只是更显沧桑。
“要点什么?”女人的声音很淡,目光在她们身上停顿了一瞬。
李欣苒亮出证件:“我们找苏默。”
女人手里的小锤顿了顿,随即放下工具,指了指里间:“她在后面收拾东西,说要走。”
里间的门没关严,能看到苏默正把一个锦盒塞进行李箱。听到外面的对话,她猛地回头,脸色瞬间煞白,手里的锦盒“啪”地掉在地上,滚出一枚银制的蛇形吊坠,蛇眼镶着细小的红玛瑙,在晨光下闪着诡异的光。
“你们怎么找到这的?”苏默的声音发颤,下意识地往墙角缩了缩。
谢明心捡起那枚吊坠,指尖擦过蛇鳞般的纹路:“光海市就这么大,你母亲的银铺,总藏不住一辈子。”她晃了晃吊坠,“这是你给林晚的吧?她日记里画过一模一样的图案。”
苏默的嘴唇哆嗦着,忽然笑了,带着点破罐破摔的疯狂:“她凭什么?凭什么她的画能得金奖?那幅《雨燕》明明是我先构思的,她不过是抢了我的草稿!”
李欣苒皱眉:“所以你就推她下了阁楼?”
“我没推!”苏默突然拔高声音,“是她自己脚滑!我只是……只是没拉她。”她蹲下去,抱住头,“我在光海市画了十年,所有人都只知道林晚,没人记得苏默是谁。她就该待在她的温室里,凭什么来抢我的东西?”
屋檐的雨水顺着瓦当滴落,在青石板上敲出单调的声响。谢明心看着手里的蛇形吊坠,忽然想起林晚日记最后一页的话:“光会落在每个努力的人身上,哪怕暂时被云遮住。”
她把吊坠放进证物袋,轻声道:“光海市的阳光,从来不是只照给一个人的。”
苏默抬起头,眼里全是泪水:“可它从没照过我。”
“那是你自己闭了眼。”李欣苒推开门,晨光涌进来,恰好落在苏默泪痕斑斑的脸上,“现在睁眼,还来得及。”
远处传来警车的鸣笛声,越来越近。苏默望着窗外光海市的方向,那里的高楼正渐渐亮起,像一片苏醒的星辰。她慢慢站起身,拍了拍衣角的灰:“我跟你们走。”
走出银铺时,谢明心回头看了眼那块“银记”木牌,忽然发现木牌背面刻着一行小字,被雨水泡得发胀:“给默默,等你画出光。”是苏默母亲的字迹。
原来这光海市的光,早就有人为她留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