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23、第 23 章 ...
-
柳依带着一路星光,踏上了一百零八蹬。她来在灵台观门前,朱漆斑驳的木门在月色下泛着冷光。曾几何时,这扇门如同一道天堑,将她与嗣法师兄隔绝在两个世界。而如今它也不过是一道寻常的木门。
她深吸一口气,双腿微屈,足尖在青石板上轻轻一点,身形便如燕般掠过墙头,悄无声息地落在院内。熟悉的青石板路在脚下延伸,她轻车熟路地穿过回廊,来到嗣法师兄的禅房外。
夜已深沉,纸窗内却透出温暖的灯火。她屏息靠近,透过窗隙,看见那个熟悉的身影正伏案夜读。摇曳的烛光在他侧脸投下明暗交织的轮廓,平添了几分清寂。她取出那管备好的迷香,轻轻吹入屋内。看着嗣法师兄的头渐渐垂下,最终伏在书页上,她才闪身而入。
案头那条黑曜石手串霎时攫住了她的目光,正是她当年故意扯断的那条。嗣法师兄竟一颗颗将它们寻回,重新串好。许是遗落了几颗,手串显得比记忆中短了些,像一段被岁月裁剪过的过往。
书案上摊开的是本占卜天象的古籍,柳依的目光从书页移到嗣法师兄的脸上。不过一年光景,他的眉宇间竟添了些许风霜,不知这一年来,他独自在这清修之地,都经历了些什么。
柳依不自觉地抬起手,指尖微颤,想要抚平他眉间的倦意。可在即将触及时,却又猛地蜷起手指,缓缓收回。如今她已挣脱所有束缚,再也无人能阻拦她想和谁在一起,可那又如何呢?曾经渴望的自由已握在手,才发现最想要的,早已遗落在昨日的时光里。
“原来,这就叫物是人非。”她在心底默念。
离去前,柳依的目光再次落在那串黑曜石上。伸手将它攥入掌心,冰凉的触感瞬间唤醒太多回忆。她摩挲着那些光滑的珠子,终究还是轻轻放回原处。有些东西,碎了就是碎了;有些路,走了就再不能回头。
远处大殿传来笃笃的木鱼声,在静夜中格外清晰。她循声而去,殿内那个熟悉的背影,早已不再是记忆中那般挺拔。
曾经,她对秦住持心存怨恨,认为是她阻隔了她与嗣法师兄的缘分。如今时过境迁,那些怨与执,都如云烟般散去了。
正当她转身欲离时,殿内传来低沉的声音,“苦海无涯,回头是岸。”
柳依脚步微顿,却没有回头。她分不清这究竟是秦住持对她的点化,还是恰巧诵出的经文。或许,这已不重要。
她如来时般翻出观外。夜色浓重,城门早已紧闭。她在城外寻了棵枝繁叶茂的古树,栖身其间,望着天边冷月,等待黎明。
无聊之际,她望向无名婶婶的“栖身之处”。这次除了执行任务,她还有其他的事情要做。看来只有下次才能去祭拜她了。
当第一缕天光刺破黑暗,城门在吱呀声中缓缓开启。这是她离开后,第一次如此坦然地走进这座熟悉的城。
街道依旧,风景已殊。
柳家昔日的产业早已改换门庭,陌生的牌匾刺目地悬挂着。来到柳府门前,只见大门紧闭,两道泛黄的封条交叉贴着,像两道狰狞的伤疤。柳依在门前伫立片刻,转身没入街巷。
几经辗转,她找到了红霞的住处。那是一座颇为别致的宅院,崭新的金字牌匾在晨光中熠熠生辉,无声地诉说着主人如今的富贵。柳依隐在街角,冷眼打量着这座宅邸。今日她并不打算行动,只想探清虚实。
随后,她又绕回到红霞从前的住处。那里还藏着她上次留下的东西。
夜色如墨,柳依借着朦胧月光,悄无声息地潜回了昔日的家中。
院墙依旧,门庭却已败落。她轻巧地翻墙而入,地上的血迹早已被雨水冲洗干净,唯有荒草在砖缝间肆意蔓生,透着刺骨的凄凉。往昔的欢声笑语犹在耳边,父亲督促她练功的严厉,母亲在廊下温柔的呼唤,此刻都化为利刃,刺得她心头剧痛。一个决绝的念头,在她望向那扇紧闭的窗棂时,油然而生。
室内雾气缭绕,红霞正泡在温暖的浴桶中。
忽然,“夺”的一声脆响,一件异物深深嵌入了外间的门框。她心头一跳,随意披了件外衣快步走出,只见一柄闪着寒光的飞刀钉在门上,刀身上颤巍巍地扎着一封素笺。
她费力拔出,展开信纸,上面只有一行冷峻的字,“明日晌午,醉仙楼。” 没有署名。
这干净利落的手法,让她瞬间想起一年前,舞倾城随手拔下髮簪,手腕一抖,那簪子便精准钉入柱子的场景。
一股寒意从脚底窜上脊背。
这一年来,初时她终日胆战心惊,夜不能寐,久而久之,听闻柳家满门罹难,柳依本人也生死不明,她心底那点不安便也渐渐麻木了。这封突如其来的信,像一只无形的手,骤然撕开了这层自欺欺人的伪装。
翌日晌午,柳依早早坐在醉仙楼雅间,点满一桌珍馐,静候故人。
红霞几经挣扎,终究不敢得罪这位不速之客,她精心梳妆,试图以最完美的姿态掩饰内心的惶恐。
当雅间的门被推开那一刻,红霞的心脏几乎跳出胸腔。看到端坐在那里的柳依,她声音发颤,“依依……?” 进,还是退,她僵在门口,犹豫不决。
“既然来了,就进来吧。” 柳依的声音平静无波,“是我约的你。”
红霞打量着柳依,见她面色红润,衣饰华贵,与想象中落魄的模样大相径庭,反而让她安心些。
“动筷吧,都是你平时爱吃的菜。”
红霞勉强坐下,声音干涩,“不知你找我……有什么事?我现在和墨将军也没什么瓜葛了。如果没事,我就先走了。”
柳依微微一笑,笑意却未达眼底,“我们一年多没见了,何必急着走?说说吧,我家是怎么被灭门的?”
“不是我!真的不是我!” 红霞猛地站起,声音尖利,“这件事儿和我没关系!”
“铛!” 一把短刀被柳依狠狠戳在桌面上,刀身嗡鸣。红霞吓得跌坐回去,面无血色。
“是舞倾城!她用一张房契换走了你写给墨将军的信!”
红霞涕泪交加,“这事儿你不能怪我!如果我不交出那些信,她就会杀了我!我为了保命才……依依,看在我们多年的姐妹情分上,求求你放过我,好不好?”
柳依看着她狼狈的模样,唇角勾起一抹奇异的笑,“哭什么?我们从小一起长大,我怎么会对你下手呢。”
她执壶,缓缓斟满一杯酒,推到红霞面前,“喝了这杯酒,你就可以走了。”
红霞如蒙大赦,只想尽快逃离这令人窒息的地方,她抓起酒杯一饮而尽,甚至将空杯倒置以示滴酒不剩。
“依依,你看,一滴没剩,我可以走了吗?”
柳依点点头,做了一个“请便”的手势。
红霞几乎是踉跄着冲出了雅间。楼梯上传来她慌乱而急促的脚步声,一声声,敲打在寂静里。
雅间内,柳依的手指在桌面上一下一下地敲击,仿佛在倒数。当她的指尖最后一次落下,窗外街市骤然爆发出一阵混乱的惊呼。
“快看!那个人怎么了?!”
“天啊!走着走着就……就没了!”
“只剩下一堆衣服和一滩血水!”
柳依起身,缓步走到窗边,垂眸向下望去。只见人群惊恐地围成一个圈,对着地上一滩正在腐蚀青石板的血水和那套熟悉的华服指指点点。
喧嚣声中,她耳边清晰地回响起上官长老冰冷而戏谑的嗓音。
“下一次,教你们如何让一个人在闹市中“体面”地消失。”
其实那天,他给那女孩喝下的,根本不是什么见血封喉的鸩酒,而是精心调配的“化骨散”。至于如何让一个人瞬息间血肉消融,化作一滩血水,那就要看这化骨散的用量几何了。
柳依微微蹙眉,柳家不会因为一封信而被灭门,那都是十年前的事了。这其中一定还有她所不知道的事情。这要从何查起呢?
*** ***
灵台观中,青烟袅袅,如一层薄纱悬在殿宇之间。墨宸对着玄武大帝拜了三拜,动作沉稳而郑重,随后将三炷香依次插入香炉。烟气缭绕,模糊了他眉宇间的轮廓。
秦嗣法的声音自身后响起,像一缕穿堂风,“双手沾满鲜血的人,如今也来祈求神佛庇佑了?”他拂尘轻摆,似要扫开这满殿烟霭,“我昨夜见了依依师妹,在梦里,她就站在我桌前,形销骨立,醒来后……五内俱焚。”
墨宸缓缓转身,目光如冷电,掠过秦嗣法的道袍,“修行之人,六根不净,梦中竟萦绕他人之妻。”
“他人之妻?”秦嗣法轻笑一声,那笑意却未达眼底,反而带出几分尖锐,“若不是墨将军用兵权换赐婚,借势强求。此刻站在她身侧的,未必是你。”
“你……”
两人目光相撞,谁都不肯示弱。空气仿佛凝固,唯有香炉中笔直上升的三缕青烟,标示着时间的流逝。
香炉中,一炷香忽然“啪”地迸出一星火点,短暂地照亮了两人之间不足三步的距离。那空中,仿佛有无形的刀剑已往来数个回合。
最终,还是墨宸率先收了目光,他心中一直懊悔,如果不是自己强娶了柳依,也许柳家不会遭此灭门之祸。
他暗暗吸了一口气,将翻腾的心绪强行压下,语气恢复了惯有的冷硬,却透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急迫,“你……不是素来精通占卜天象么?难道就推算不出,她如今是生是死,身在何处?”
秦嗣法静立原地,拂尘轻搭在臂弯,方才的锐气尽数敛去,只剩下一种空茫的疲惫。
他缓缓摇头,说:“不知其生辰八字,不见其贴身之物,纵有窥天之术,又如何能在茫茫人海中,寻到那一粒微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