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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9、铁证与信仰的裂痕

　　夕雾强忍着精神力的剧烈消耗与喉间翻涌的腥甜，依循着那血脉深处的指引，再次将心神沉入古老歌谣与“寒潭清心露”交融的奇异韵律之中。这一次，她的掌控似乎精进了些许，那颤动的光幕竟随之稳定了数息。
　　就是这短暂的稳定，投下了足以炸裂山岳的惊雷。
　　光幕之中，景象不再是模糊的碎片，而是清晰得令人头皮发麻——
　　数名身着“影蚀”制式服饰、面覆半甲的人影，围着一群衣衫褴褛、眼神绝望的工匠。其中一名头领模样的人，声音透过光幕传来，带着一种冰冷的、不容置疑的权威：
　　“……此乃上意，能为国献身，涤荡妖氛，乃尔等凡夫之荣光。安心赴命，家小自有抚恤。”
　　“上意”、“为国献身”、“荣光”……每一个字都像淬毒的冰锥，狠狠扎入宁川的耳中。
　　画面骤然切换！一个庞大到令人窒息的诡异造物占据了整个光幕——无数粗犷的金属管道与闪烁着幽光的符文脉络交织，构成一个仿佛活物心脏般搏动的核心。它正发出低沉的、贪婪的嗡鸣，肉眼可见的、淡薄却众多的灰白色能量流，正从四面八方被强行抽扯而来，汇入那核心之中！而那造物的基座与关键节点处，赫然镶嵌着唯有皇家御用工匠才能雕琢出的蟠龙纹饰与云雷符！其工艺风格，与宁川在御前觐见、乃至钦天监珍藏的几件先皇赏赐之物，同出一源！
　　为达目的，罔顾人命，甚至以“荣光”粉饰！
　　动用国之重器般的工艺，行此阴私残忍、汲取生灵之力的事情！
　　最高层的意志……陛下……至少是陛下所默许的！
　　一直以来支撑着宁川的世界观—效忠君王、恪守规则、以理性与法度维护秩序—在这一刻，被他自己双眼所见的铁证碾得粉碎。他所效忠的，并非想象中的清明秩序，而是这吞噬子民血肉以运转的残酷机器的一部分。
　　嗡—
　　光幕再也支撑不住，剧烈闪烁后轰然破碎。血魇罗残骸瞬间化为齑粉。夕雾脱力地向后跌坐，剧烈喘息，额间尽是冷汗。
　　然而，此刻无人顾及她的状态。
　　宁川站在原地，一动不动。
　　他没有怒吼，没有质问，甚至没有一丝一毫的表情变化。
　　他只是站在那里，仿佛一尊瞬间被抽走了所有灵魂的玉雕。
　　然而，周遭的空气却骤然变得无比沉重、无比冰冷，仿佛连心渊中那些无处不在的痛苦低语都被这股无形的死寂所冻结、扼杀。
　　他那双总是深寂无波、映照着星辰轨跡的眼眸，此刻空洞地望着前方光幕消失的地方，里面仿佛有万千星辰在同一瞬间寂灭、坍塌，最终只剩下无边无际的、绝对零度的黑暗。
　　赖以生存的规则，成了最大的笑话。
　　矢志不渝的忠诚，变成了助纣为虐。
　　他的理性没有崩溃，反而以前所未有的速度冰冷地运转着，得出了最残酷也最清晰的结论：效忠于此等朝廷，已非忠义，实为同谋。
　　真正的“忠”，在于斩断这腐根，在于阻止这暴行，在于……拨乱反正。
　　但他没有动，没有言。
　　所有的震惊、愤怒、背叛感、乃至重塑的目标，都被他死死地、死死地压在了那冰山般的外表之下，压缩成一颗极度危险的、沉默的核。
　　那不是放弃思考的茫然，而是风暴席卷前，气压降至最低点时，那令人窒息的、万物噤声的死寂。
　　他缓缓地、极其缓慢地转过头，目光第一次没有带着评估、审视或冷漠，而是某种极其复杂的、深不见底的幽暗，落在了因脱力而跌坐在地的夕雾身上。
　　他赖以窥见真相的“工具”，也成了他信仰崩塌的见证者。
　　良久，一道极低、极冷，仿佛来自九幽之下的声音，缓缓响起，每个字都带着千钧重压：
　　“今日所见，乃绝密。”
　　“一字不漏，皆铭刻于心。”
　　“暂勿再试此术。”
　　命令依旧，但其内涵已翻天覆地。这已非为朝廷保守秘密，而是为了一场即将到来的、无人可知的风暴，积蓄最致命的筹码。
　　信仰已然裂痕遍布，忠诚悄然转向。冰冷的死寂之下，是理性重构后，更为决绝、也更危险的道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