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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8、无声的赏赐

　　宁川离去后，书房内仍弥漫着他因“影蚀”二字而带来的冰冷滞涩的气息。那诡异失踪案，像一根刺扎在夕雾心头，让她无法安宁。她试图埋首卷宗，却总觉那“无挣扎痕迹”、“漆黑碎片”的字样在眼前跳动，与记忆中电话那头惊慌失措、语焉不详的声音重叠，引发一阵阵心悸。
　　院门外传来的细微动静打破了这片死寂。并非宁川沉稳的脚步，也非侍卫规律的换岗，而是一种刻意放轻却依旧扰动了别院紧绷气氛的窸窣声。
　　夕雾下意识抱紧糯米，警惕地望向门口。
　　来的是两名身着低等宫婢服饰的生面孔，由一个面容刻板、眼神精明的中年嬷嬷引着。那嬷嬷目光扫过庭院，落在夕雾身上，略一屈膝，姿态标准却透着一股疏离的冷硬：
　　“奉上谕，怜惜姑娘身边伺候不便，特拨两人前来听用，负责院中杂扫浆洗。”
　　她的语气平直，像在宣读一道无关紧要的指令，但那审视的目光却如冰冷的探针，掠过夕雾略显苍白的脸和身上那套过于朴素的衣裙。那两名被指派的宫人，低眉顺眼，姿态谦卑到了极点。然而，一人指尖过于细腻光滑，不似做惯粗活；另一人呼吸匀长，脚步落地的节奏异常稳定，几乎听不见声响。
　　这突如其来的“恩赐”和陌生冰冷的注视，让夕雾瞬间感到一种被侵入、被掌控的窒息感。这种感受尖锐地刺破了她努力维持的平静—
　　她猛地想起一个普通的夜晚，她和林屿窝在沙发里看一部谍战老电影。电影里，敌方特工利用一个看似无害的生日礼物—一个精美的音乐盒，传递了致命的情报。她当时还吐槽剧情有点扯。林屿却按下暂停键，若有所思地说：“其实吧，这种桥段虽然夸张，但道理是通的。你看，无论是游戏里还是现实里，最危险的陷阱往往都包装成‘礼物’或者‘机遇’。” 他顺手拿过她当时刚收到、还没来得及拆的一个品牌方寄来的节日礼盒，一边掂量一边说：“就像这个，若若，你知道现在有人会在这种快递里放窃听器或者微型摄像头吗？虽然概率小，但不是零。” 他看着她瞬间瞪大的眼睛，笑了笑，不是嘲笑，而是带着点认真的关切：“我不是要你疑神疑鬼，是说你要有这个意识。以后收到来源不太明确、或者感觉‘好得不真实’的东西，多留个心眼。检查一下，或者让我帮你看看。你的安全永远是第一位的，比任何一份‘礼物’都重要。” 他说话的语气很平常，就像在讨论游戏攻略，却把一种审慎的态度，像给她披上一件无形的外套一样，轻轻罩在了她身上。
　　宁川的声音毫无预兆地响起，冷冽如冰泉，不知源于何处，却清晰地传入每个人耳中：
　　“人留下。你可以走了。”
　　那嬷嬷对宁川的“在场”似乎毫不意外，甚至像是完成了某种交接程序，闻言再次一礼，竟干脆利落地转身离去，将那两名宫人留在了院中。
　　玄甲侍卫无声现身，并未动用武力，只是以一种不容置疑的姿态，“请”那两名宫人分别进入东西厢房。过程安静得令人压抑。
　　不过片刻，一名侍卫走出，向廊下阴影处躬身（宁川不知何时已站在那里，仿佛一直就在），声音平板无波：
　　“大人，已查验。一人发间木簪中空，藏有‘息语蜂’幼虫，激活后可于五十步内传递特定频率的声波。另一人腰间香囊夹层，缝有‘倦心藤’干叶粉末，需靠近火源烘烤方能缓慢散发，久闻之令人心神涣散，易生倦怠。”
　　夕雾听得指尖发凉。息语蜂？倦心藤？这些名词带着浓郁的诡异色彩，其功效更是阴毒隐秘，直指窥探与消磨意志。这不再是宫宴上摆在明处的刁难，而是化作了无声的虫豸与尘埃，试图渗入她的日常，腐蚀她的根基。
　　宁川的目光掠过那两名被带下去、面无人色的宫人，最终落在夕雾脸上。他的眼神深邃，仿佛在评估她消化这些阴暗信息的速度和程度。
　　“看来，有人觉得你过于‘清静’了。”他语气淡漠，听不出喜怒，“‘影蚀’的爪牙尚在暗处窥伺，新的‘关怀’已迫不及待地涌来。”
　　他向前一步，玄色衣袍在微风中纹丝不动。“‘息语蜂’喜藏于深色木质，幼虫期畏寒，激活时母蜂会有轻微躁动。‘倦心藤’粉末遇热会散发极淡的辛涩气，混于花香中难以察觉，但若置于清水中浸泡，水色会微微发黄。”
　　他开始冷静地向她拆解这些阴私手段的关窍，如同在解析一道复杂的算术题，剥离了所有情绪，只留下需要辨识的“特征”和需要规避的“条件”。
　　这冰冷而残酷的“教学”，让夕雾感到一种强烈的割裂感。她想起林屿也曾在她每次熬夜赶通告后，一边皱着眉头给她热牛奶，一边絮絮叨叨地跟她科普各种健康小知识：蓝光对睡眠的影响、快速缓解视疲劳的眼部按摩、甚至哪种食材搭配更能抗疲劳。他的关怀是具体的、温暖的、落在实处的。而此刻，宁川所传授的，是另一个世界的、充满诡异符号的生存法则，冰冷得像金属划过石板，却同样是另一种形式的“防护”与“知识”。
　　“记住这些特征。”宁川结束了他的讲解，目光沉静无波，“在这座庭院里，每一份‘赠礼’都可能附着意想不到的‘代价’。分辨它们，是你活下去的第一步。”
　　他的话语总是带着一种超越当下的疏离感。夕雾恍惚间觉得，他像是在引导她解读一套完全陌生的、危机四伏的规则体系。
　　贵妃的“赏赐”如同投入深潭的石子，未能掀起巨浪，却漾开了层层叠叠的、冰冷的涟漪。威胁被无声化解，留下的却不是安心，而是更深的警惕和一种沉重的认知：她脚下的路，布满了看不见的荆棘与陷阱。
　　宁川转身离去，留下夕雾独自站在院中。她抬头望向四方的天空，感觉自己也被卷入了一个巨大的、无声的漩涡之中。她必须学会辨认这些带着毒刺的“礼物”，就像在茫茫星海中辨认那些可能指引方向、也可能引人迷失的星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