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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尘封的记录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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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星图校对后,宁川似乎暂时放缓了那种咄咄逼人的“教学”式拷问。但合作的枷锁并未松懈,只是换了一种更为枯燥,却同样消耗心神的方式。
这日,他命人抬来了好几口沉甸甸的樟木箱。箱盖开启,扬起一片带着陈腐气味的细尘。里面并非奇珍异宝,而是堆积如山的、纸质各异且大多泛黄脆化的卷宗册页。
“这些都是钦天监积压的、未经系统整理的零星观测记录与地方异闻上报,”宁川的语气平淡无波,仿佛在交代一件最寻常不过的事务,“年代混杂,真伪难辨。你需要将它们按年代顺序初步筛选、归类。遇有提及西南地理、异常天象或...特殊族裔的,单独标记出来。”
这工作琐碎、冗长,且看似毫无技术含量,像是对她的一种冷处理,又或是另一种形式的耐力测试。夕雾沉默地接受了任务,坐在堆积如山的故纸堆前,开始了日复一日的整理。
时间在指尖沾染的灰尘和墨渍中流逝。她机械地翻阅着,目光扫过那些记录着某年某月某地陨星坠落、某处井水泛红、某家牲畜夜啼不止的枯燥文字。这些尘封的往事,大多荒诞不经,带着古人的愚昧与想象,看得人昏昏欲睡。
这种沉浸于海量碎片信息中进行归类整理的感觉,让她不由想起去年冬天,窗外飘着细雪,她和林屿窝在公寓柔软的长毛地毯上,身边堆满了零食和靠垫。笔记本电脑连着客厅的大屏幕,上面正滚动播放着他们几年来的聊天记录和成千上万张照片。从初次见面时,她那张被后台强光勾勒、故意摆出生人勿近侧脸的抓拍(林屿声称是“摄影师助理”帮忙拍的,她后来才知是谎言),到后来无数个分享日常的琐碎瞬间:她凌晨走秀结束后肿着的脚踝特写、他通宵训练后趴在键盘上睡着的傻样、一起在路边摊啃烤串的模糊合影、旅行时她被他偷拍的各种睡颜丑照、甚至吵架后那些又长又幼稚、恨不得把对方气死又后悔的“小作文”...林屿一边熟练地操作着自定义的归档脚本,一边嘴上不停吐槽:“杨老师,看看你这张,白眼翻得后脑勺都看见了,偶像包袱呢?”“哇,这张我得存好,下次你再嫌我直男审美我就把这个‘彩虹独角兽’配色方案发给你粉丝看。”“诶,这段吵架记录我得高亮标记,明明是你先不讲道理...” 他吐槽得欢,动作却温柔细致,将某些特别蠢的对话截图、她的搞怪表情包、甚至她某次生病时迷迷糊糊发的语音,都小心翼翼地单独拖进一个命名为“若若宇宙珍贵史料”的加密文件夹里,还设置了复杂的权限。当时屏幕的光柔和地映着两人带笑的眉眼,窗外是寒冷的冬夜,屋里却暖得像被阳光晒透的棉花糖。她踢了他一脚,笑骂他无聊,心里却满是被爱填饱的、几乎要溢出来的暖意和酸软,感慨着时光看似散漫却坚实流淌,将点点滴滴的寻常瞬间,都汇聚成了独属于他们的、沉甸甸的星河。
而此刻,她面对的只有冰冷的、与他人的悲欢隔绝了漫长岁月的陈旧记录,指尖沾染的是令人喉咙发痒的灰尘,空气里弥漫着腐朽和孤独的味道。回忆越清晰温暖,现实的冰冷和孤寂就越发刺骨。
她深吸一口气,逼退眼底的酸涩,继续专注于眼前的故纸。指尖捻起一页质地格外粗糙、边缘已有些破损的薄纸。上面的字迹歪歪扭扭,像是某个地方小吏的仓促记录,汇报的是一桩“异事”:
「...天启十七年,七月初九,夜子时三刻,西南坤位,黑风坳方向,忽有青光冲霄,其形如裂帛,瞬息即逝,四野皆明如昼,犬吠不止。乡民骇然,疑为山魅作祟或天兵过境...」
天启十七年,七月初九...
夕雾的目光在这日期上轻轻掠过,正准备将其归入“异常天象”一类时,心脏却猛地一缩,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狠狠攥住!
这个日期...!
她猛地低下头,死死盯着那行字,血液仿佛在瞬间冻结了!
天启十七年,七月初九...这个世界的纪年方式她早已在痛苦的“学习”中被迫记住。而将这个日期换算成她所熟悉的现代公历......
正好是她遭遇那场毁灭性打击、林屿为她而死、她在催眠中意识剥离、最终穿越而来的那个夜晚!
分毫不差!
西南坤位...宁川救起她的地方,就在京城西南郊野!
青光冲霄...瞬间照亮...意识被撕裂剥离时那刺目的白光...
犬吠不止...糯米惊恐的呜咽仿佛还在耳边...
所有的线索在这一刻疯狂地交织、碰撞,在她脑海里炸开一片惊雷!
不是意外!不是简单的催眠事故!她的穿越,与这个世界此时空发生的某种事件,存在着可怕的时间与地点上的重合!
巨大的震惊和恐惧如同冰水泼头,让她四肢瞬间冰凉,指尖控制不住地剧烈颤抖起来,几乎捏不住那张轻飘飘的纸页。她猛地咬住下唇,用尽全力才抑制住几乎要脱口而出的惊呼,强迫自己低下头,掩饰住脸上必然已无法控制的惊骇神情。
她能感觉到宁川的目光似乎从书案的另一端扫了过来,带着惯有的审视。她几乎能听到自己心脏疯狂擂鼓的声音,震耳欲聋。
冷静!必须冷静!
她死死掐住自己的掌心,利用疼痛让自己清醒。她极其缓慢地、仿佛只是手臂酸麻般换了个姿势,顺势将那张记录压到了一叠已整理好的文件下面,动作尽可能显得自然。然后,她深吸一口气,努力让呼吸平稳下来,伸手去拿下一份卷宗,指尖却依旧冰凉微颤。
整个下午,她都如同在针尖上跳舞,精神高度紧绷,既要维持表面的平静继续那枯燥的整理工作,又要用尽全部意志力压制内心的惊涛骇浪,同时还要警惕着宁川那无处不在的观察。
那些原本枯燥的文字仿佛都变成了燃烧的炭火,烫得她心惊肉跳。她第一次如此清晰地意识到,她来到这个世界,或许并非偶然。而这個发现所带来的,不是答案,而是更深、更令人恐惧的谜团和危机。
宁川直到离开,似乎并未察觉她的异常。但当他的身影消失在门口时,夕雾几乎虚脱般地靠在了椅背上,后背已被冷汗彻底浸湿。
她望着那堆积如山的尘封记录,只觉得它们不再是死去的过去,而像一张张无声的巨口,隐藏着能将人吞噬的、关于命运和时空的恐怖秘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