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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第 1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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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刘胤,祖籍青州泾县,甲辰年六月十七生人,时年三十有四?”
刘胤愣愣点头。
面前两人长相怪异,一人牛头人身,一人马面人身,身形皆魁梧高大,手中拿着铁链和一本薄薄的册子。
“好了,你的阳寿尽了,跟我们走吧。”
牛头快速说完,合上册子揣进怀里,手中铁链轻甩,就朝他脖子套来。
阴风扑面,刘胤浑身一抖,下意识朝后躲避,嘴里没骨气地叫嚷。
“等等,先等等!你们……你们会不会弄错了?朕怎么会死?”
他的记忆停留在祁儿三岁生辰那日。
刘胤翻找那日记忆,记得下朝后,他先是和阿拂陪着祁儿一同去看南诏国进贡的两只孔雀。
祁儿很喜欢这种长相漂亮的东西,他便把它们作为礼物全送给了祁儿。
之后他们一起回凤仪宫,晚膳时他多饮了两杯酒,感到微醺便早早睡下,一切都与平常无异。
他的身子虽说因四年前生过一场重病有些虚弱,但如今早已无碍。
只是时不时的会有头疼脑热的小毛病,倒也不影响康健,怎会突然就死了?
牛头见怪不怪。
刚死的人都是这样,非得婆婆妈妈纠缠一会才肯面对现实。
他十分敬业地解释:“不会错,就是你,刘胤。我们兄弟俩都勾魂多少年了,不会出现这种低级失误。”
铁链一挨上刘胤脖子,便自动收缩成合适的大小,禁锢住他的魂魄。
轻飘飘的感觉在戴上铁链后彻底消散,双脚重新触及地面。
刘胤意识到自己方才竟是飘在空中。
原来他真的死了。
刘胤垂下头,没有继续挣扎。
牛头仔仔细细检查完铁链,随口道:“想开些,谁都有这一遭,早死早超生,说不定还能赶上好位置,下辈子投个好胎……”
马面在旁边淡淡插话:“他这辈子是皇帝,好胎中的好胎。”
“哦,对对对……”牛头点点头,表示十分理解。
“但你得这样想,要是你不早死,你命好成这样,让其他人怎么活,对吧?”
“我们地府投胎还是要公平一些,你看自古以来皇帝就很少有命长的。”
……这大聪明可真会安慰人,尽往他心窝捅刀子。
刘胤木着张脸,被铁链拉着往前走。
身后传来山呼万岁声,有太监高声唱喏。
“一拜——起!”
“再拜——”
刘胤顺声音望去,看到麟德殿前百官乌泱泱跪倒一片。
白玉石阶上,萧拂着深青色袆衣,上饰翟鸟纹,头戴十二树花钗冠,威仪尽显。
祁儿牵着她的手站在一旁,小小一个人儿还没有母亲大腿高,明黄色龙袍看起来有些沉重。
或许是对这种场面感到害怕,不自觉往母亲身边缩……
匆匆一瞥,刘胤陷入黑暗。
“一脚踏入鬼门关这辈子便算过完了,生前所有爱恨情仇从此烟消云散,若是想念阳世亲人,可以去望乡台那,也能找鬼差帮你托梦。”
“不过你是阴魂,若无要事还是不要过多打扰阳人,否则阴气入体,对他们无益。”
沿途遍开血色的无叶花朵,叶瓣上缀着星点微光,路面凹凸不平,常年笼罩在黑暗中。
“走过黄泉路,渡过忘川河,便能到达冥殿,你生前的功过在那里尽算,有功者赏,有罪者罚……这些事了就可过奈何桥投胎,再世为人。”
“若不想投胎,也能留在酆都居住,酆都和阳世差不多,却是以功德论资排辈,不管你生前所居何位,无功德在身便只能是下等城民,每日需做苦力贴补。”
牛头絮絮叨叨,给刘胤讲解阴间习俗,话虽有些啰嗦,却是好意。
刘胤心里百感交集,强撑起笑容,回道:“……多谢,朕、我知晓了。”
刚刚窥见的画面是在册立新君,阿拂穿着大乾太后服饰,祁儿已成新帝。
按大乾的习俗,新君册立在先帝驾崩一月左右,他竟已死去这么久了……
“你倒是挺好说话。”牛头侧目,嘴一刻都不闲着,又同他聊起别的。
“说起来我们兄弟俩还是头一次勾皇帝的魂儿。”
“阳世千千万万人,要论谁的魂最难勾,那必得属你们这些当皇帝的,勾个魂次次都要跟厉鬼对上。”
他又咧嘴怪笑起来:“不过倒也有好处,厉鬼实力强悍,对其他鬼怪来说可是大补,去一趟也算美差。”
“我们来时还特意向其他兄弟借了法器,结果连鬼影都没瞅见……”
语气细听还有些可惜,刘胤情绪不佳,但也忍不住好奇:“为何会跟厉鬼对上?”
莫非皇帝最后都会变成厉鬼?
那他不要,他还要保持这副样子等阿拂,才不想变成乱七八糟的东西。
“因为你们阳间的活人殉葬。”
这次开口的是马面,他的脸没有过多神情,语气依旧淡淡的,没有起伏。
牛头马面两兄弟性格是两个极端,一人活泛一人沉默,一人话多一人寡言,能常年待在一处也挺稀奇。
牛头及时补上弟弟的话,为刘胤解释。
“你们阳间的皇帝王侯都喜欢让宫人或者妻子为自己殉葬,想在阴间也享受阳间那样的日子,但又有谁不惜命,能心甘情愿去死?”
“带下来的那些魂怨气深重,往往都会化作厉鬼,神智全无,只知要找害死自己的人索命,我们这些奉命拿魂的鬼差不就惨了?”
“押送的魂若被厉鬼撕碎,去到阎君殿如何交差?只能力战几十个厉鬼,为一个渣魂拼命,唉……”
活人殉葬刘胤是知道的。
如今表面上废除了,其实不过是安抚众人的谎言,权贵们暗地里该怎么样仍旧怎么样。
刘胤出身显赫,见得多便觉此事寻常,他并无让人为他殉葬的想法,但别的王公大臣如此做,他也不会阻止。
厌恶活人殉葬的是阿拂。
那还是十年前父皇驾崩的时候。
宫里一些品级低微又无子嗣傍身的宫嫔和服侍她们的宫人默认为皇帝陪葬,还有之前修筑皇陵的工匠。
刘胤记得一位大臣甚至找来几对八字契合的金童玉女秘密送往皇陵,寓意皇帝早日升仙。
阿拂知道此事后沉默许久,刘胤能感觉到她心情悲悯。
她在可怜那些人。
他当时并不理解,不过是杀几个无关之人,能为皇帝殉葬以他们的身份来说该是多大的荣耀。
但他没敢问出口,阿拂不喜蠢人,他问的多只会惹她厌烦。
他被阿拂那个道貌岸然的丈夫魏璟算计,已多次在她面前丢丑,他不能再做蠢事。
何况魏璟不也行为反常吗?
他是父皇的亲信,父皇病重之时曾密旨命他负责宫嫔殉葬一事,但他却出手保下她们,把人选换成几个死囚。
刘胤不信魏璟能有这样的好心。
认识多年,他了解他。
魏璟面善心恶、满腹算计,不会做对自己无益之事。
后来刘胤想通了,魏璟是在讨阿拂欢心。
他刻意让他知晓替换宫嫔一事,算准他的心思,就等着他往套里钻,以此事去询问阿拂。
刘胤顿时惊出一身冷汗。
幸好他直觉不妥长脑子多想了想,没把心里话问出口,不然不就正中魏璟下怀,让阿拂对他厌恶?
“想什么呢?”
牛头轻拽铁链拉回刘胤思绪,问道:“你也是皇帝,怎么不让人为你殉葬?”
他指指身后空无一人的黑暗。
“连一个修建皇陵的工匠都没有,你就不怕放走他们会暴露陵寝构造,日后被人挖坟掘墓?”
刘胤想说诸如惨无人道、违天逆理等等冠冕堂皇的理由,好彰显他是位明君。
这样的习惯早已深入到骨子里,上位者惯于给自己的行事造势,搏那千古流芳的美名。
但最后他只是笑笑,实话实说。
“因为我的妻子厌恶此事,我不想惹她不喜。”
“我死后陵寝的工匠也由她下令处置,她不忍伤他们性命,便随她吧……死都死了,身后事不必计较那么多。”
话出口,刘胤先满足三分。
牛头果然注意到他话中的亲昵之意,感慨道。
“你一个皇帝竟能如此善待妻子,倒是世所罕见,就是寻常百姓家中也难有这样的夫妻情意,看来你是至善之人……”
牛头说了许多夸赞之言,刘胤心神全放在那句妻子上,极为满足。
他喜欢与旁人说起阿拂,听他们把他与阿拂放在一起,称阿拂是他的妻子。
是啊……
阿拂现今是他刘胤的妻子,是大乾的懿德皇后。
他再也不用忍着满心嫉妒,像窃贼般在阴暗处偷窥,看她与魏璟站在一处,看他们夫妻二人琴瑟和鸣,听恭维之人赞颂相国与夫人郎才女貌、天作之合……
如今,包括以后,阿拂都只能与他捆绑在一处。
世人提起她,会说那是圣文仁裕皇帝的懿德皇后,是新帝的生母,史书上他们两人的名字也会一同出现。
刘胤唇角疯狂上扬。
魏璟早遇到阿拂又如何?还不是没熬过他。
虽说他也是个短命的,但好歹死前阿拂已成皇后,如今就是太后,他们还有孩子,他们的孩子是大乾新帝。
这样的身份摆在那,谁敢不要命去觊觎太后?
阿拂只能是他的,以后故去,也要葬入皇陵与他合葬,生同衾死同穴。
他再在酆都等她几十年,他们夫妻俩又能团聚。
魏璟有什么?除了一个前夫的名号他什么都没有!
不下蛋的公鸡罢了。
身子弱,成婚十几年连孩子都生不出,也不知哪来的脸占着阿拂不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