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生易如反掌》季子宋

23、第 23 章

　　让我为您讲一个关于"顺利"的故事。这个故事很长，像一条缓缓流淌的小河，没有惊涛骇浪，只有粼粼波光。

　　（一）

　　林晓阳出生在谷雨那天的清晨。

　　据说他出生时，产房窗外的梧桐树上落了一只喜鹊，叽叽喳喳叫个不停。接生的老护士长抱着这个粉嘟嘟的婴儿，对虚弱的母亲说："这孩子真会挑时候，谷雨生，好兆头啊。"

　　的确，晓阳的出生就很顺利。母亲从阵痛到生产，只用了四个小时。当第一缕晨光透过产房的窗帘时，他响亮地啼哭着来到这个世界，不早不晚，正好是谷雨时节的第一个清晨。

　　父亲林建国在产房外激动得手足无措，这个老实巴交的中学语文老师，翻遍了字典，最后给儿子取名"晓阳"——破晓的阳光，温暖而充满希望。

　　晓阳的童年是在城西的老院子里度过的。那是个四合院，住着三户人家，院中央有棵老槐树，夏天会开满白色的小花，香气能飘出好远。

　　他学会走路的过程顺利得让邻居们都啧啧称奇。别的孩子总要摔上几十个跟头才能走稳，晓阳倒好，十三个月那天，他扶着床沿站起来，摇摇晃晃地走了两步，然后就稳稳当当地走到了正在择菜的奶奶面前。奶奶手里的韭菜掉了一地，惊喜地喊："建国！快来看！你儿子会走路了！"

　　上学后，晓阳的成绩不算顶尖，但总是恰到好处。小升初时，他比录取线高了两分；中考时，又比重点高中的分数线高了一分；高考时，他考出了高中三年来的最好成绩，刚好够得上本省最好大学的录取线。

　　母亲常说："咱们晓阳啊，就像算好了似的，永远不用多费劲。"

　　但晓阳自己知道，这不是运气。他只不过是在该努力的时候努力，该放松的时候放松，像一棵顺应季节的树，春天发芽，夏天茂盛，秋天结果，冬天休养。

　　（二）

　　大学里，晓阳学的是园艺。这个专业冷门，但很适合他。他喜欢和植物打交道，安静，不争不抢。

　　大二那年春天，学校举办插花比赛。晓阳本来没打算参加，那天他正好在花卉基地实习，临走时看见修剪下来的枝叶扔在角落里，觉得可惜，就随手捡了几枝。

　　回到宿舍，他把那些别人不要的枝条插在矿泉水瓶里——几枝梨花，几片龟背竹的叶子，还有几根不知名的野草。室友打趣道："晓阳，你这要是拿去参赛，保准倒数第一。"

　　谁知第二天，园艺系的王教授来宿舍找人，一眼就看见了窗台上的那瓶插花。

　　"这是谁插的？"王教授推推眼镜，仔细端详。

　　晓阳不好意思地站起来："老师，是我随便插的。"

　　"随便？"王教授摇摇头，"这不随便。你看这枝梨花的倾斜角度，再看这片叶子的摆放位置，很有味道。"

　　就这样，晓阳"被迫"参加了比赛。更让人意外的是，他那瓶名为"春寂"的插花得了二等奖。评语是：化腐朽为神奇，于平凡见真趣。

　　颁奖典礼上，王教授拍拍他的肩膀："有些人天生就懂得顺势而为，你就是。"

　　晓阳后来想，也许他确实懂得"顺势"。就像插花，你要顺着枝条本来的形态去造型，而不是强行把它掰成你想要的样子。

　　（三）

　　大学毕业那年，就业形势不好。很多同学忙着投简历、面试，焦头烂额。晓阳却不急，他在学校附近租了个小房子，每天去花卉市场帮忙。

　　那是五月的一个午后，阳光很好。晓阳正在帮市场的老陈搬运盆栽。老陈是个退伍军人，在花卉市场经营了二十年，性格直爽。

　　"小伙子，我看你天天来帮忙，工作找得怎么样了？"

　　晓阳擦擦汗："还没找到合适的。"

　　"学园艺的？"老陈问。

　　"嗯。"

　　老陈点点头："我有个朋友，在城东开了个苗圃，正要找个懂技术的。你要不要去看看？"

　　就这样，晓阳去了城东的"青青苗圃"。苗圃不大，但很精致，主要培育观赏植物。老板是个四十多岁的中年女人，大家都叫她芳姐。

　　芳姐带着晓阳在苗圃里转了一圈，最后在一盆兰花前停下。

　　"这盆花，你看该怎么养护？"

　　晓阳仔细观察了一会儿："这兰花的叶子发黄，不是缺水，是阳光太强。应该移到半阴处，另外土壤的酸碱度可能也需要调整。"

　　芳姐点点头："明天来上班吧。"

　　后来晓阳才知道，那阵子来应聘的人不少，有的是农大毕业的高材生，有的是有多年工作经验的老技术员。芳姐选择他，是因为他的"不疾不徐"。

　　"搞园艺这一行，急不得。"芳姐说，"你很有耐心，这很难得。"

　　（四）

　　在苗圃工作第三年的春天，晓阳遇到了苏雨晴。

　　那是个周末的早晨，雨晴来苗圃买花。她要一盆能在办公室养的植物，要好打理，还要能开花。

　　晓阳给她推荐了蝴蝶兰。"蝴蝶兰好养，花期也长，适合放在办公室。"

　　雨晴犹豫着："可是我连仙人掌都养死过。"

　　晓阳笑了："这样吧，我给您写个详细的养护说明。"

　　他找来纸笔，工工整整地写了养护要点：浇水的时间、施肥的方法、适宜的温度...最后还留了自己的电话号码："有什么问题，可以随时问我。"

　　雨晴接过纸条，也笑了："你这么负责，我都不好意思不买了。"

　　后来雨晴真的打来电话，不是问养花的问题，而是问他愿不愿意一起喝杯咖啡。

　　他们的恋爱过程，像一条平稳流淌的小溪，没有惊心动魄的波澜，只有细水长流的温情。

　　约会通常在周末。有时去看电影，有时就在公园里散步。晓阳话不多，但很会倾听。雨晴说工作中的烦恼，他安静地听着，偶尔说一句："慢慢来。"

　　交往一年后，他们见了双方父母。雨晴的父亲是中学老师，和晓阳的父亲是同行，两个老先生一见如故，聊得起劲。雨晴的母亲对晓阳也很满意："稳当，靠谱。"

　　婚事就这样定下来了。

　　（五）

　　结婚那天，是个秋高气爽的好天气。

　　晓阳穿着新西装，站在酒店门口迎接客人。阳光透过梧桐树的叶子，在他身上投下斑驳的光影。他有些紧张，手心微微出汗。

　　雨晴穿着洁白的婚纱，由父亲挽着，缓缓走来。那一刻，晓阳忽然想起第一次见到她的情景——她站在苗圃的阳光下，犹豫着该选什么花。

　　婚礼仪式简单而温馨。当司仪问"无论顺境还是逆境，你都愿意爱她、尊重她吗"时，晓阳看着雨晴的眼睛，认真地说："我愿意。"

　　婚宴上，晓阳的父亲致辞。这个教了一辈子语文的老教师，激动得有些语无伦次："晓阳这孩子，从小到大都没让我们操过心...今天看到他成家立业，我...我很高兴..."

　　晓阳的母亲在台下抹眼泪，是喜悦的泪。

　　新房是贷款买的，不大，但很温馨。阳台朝南，晓阳在那里摆满了各种植物：茉莉、栀子、文竹、绿萝...还有一盆蝴蝶兰，是他们相识的纪念。

　　雨晴常说："咱们家都快成第二个苗圃了。"

　　晓阳就笑："这样不好吗？天天都能闻到花香。"

　　（六）

　　婚后的生活平静而充实。

　　晓阳还在苗圃工作，已经升任技术主管。芳姐很器重他，把很多重要的工作都交给他。

　　雨晴在一家设计公司做平面设计师，工作忙碌但很有成就感。她常常把设计稿带回家做，晓阳就在旁边看书，偶尔给她倒杯水，或者切点水果。

　　周末，他们会一起去买菜，然后回家做饭。晓阳会做几道拿手菜：红烧排骨、清蒸鱼、蒜蓉西兰花...雨晴最喜欢他煲的汤，总是说："比饭店的还好喝。"

　　吃完饭，他们会去附近的公园散步。公园里有一片很大的湖，夏天开满荷花。他们常常坐在湖边的长椅上，看夕阳西下，看月上柳梢。

　　有一次散步时，遇到一对吵架的情侣。女孩哭着跑开，男孩站在原地，不知所措。

　　雨晴轻声说："他们要是能像我们这样该多好。"

　　晓阳握住她的手："每对情侣都有自己的相处方式。"

　　"可是我们好像从来没吵过架。"

　　"不是没吵过，"晓阳笑了，"是吵不起来。"

　　确实，他们也有意见不合的时候，但总是能心平气和地沟通。晓阳的性子温和，雨晴也不是急躁的人，两个人就像两条平行的溪流，静静地向前流淌。

　　（七）

　　结婚第三年，雨晴怀孕了。

　　知道这个消息的那天晚上，晓阳失眠了。他躺在床上，听着身边妻子均匀的呼吸声，心里充满了奇妙的喜悦和一丝隐隐的担忧。

　　第二天，他去书店买了一大堆育儿书籍，从孕期护理到婴幼儿教育，应有尽有。

　　雨晴笑话他："这才刚怀孕，你就这么紧张。"

　　晓阳认真地回答："要做好准备。"

　　孕期的过程很顺利。雨晴的妊娠反应很轻，胃口也很好。晓阳变着法子给她做好吃的，还专门去学了营养搭配。

　　每次产检，晓阳都陪着去。看着B超屏幕上那个小小的身影，他的心里总是涌起一股暖流。

　　孩子是在春天出生的，和晓阳一样，选了个好时节。

　　生产的过程很顺利。从阵痛到分娩，只用了六个小时。当护士抱着那个粉嫩的小婴儿走出产房时，晓阳的手在发抖。

　　"是个女儿，六斤八两，很健康。"

　　晓阳小心翼翼地接过女儿，那个小小的、柔软的生命在他怀里动了动，然后安静地睡着了。

　　他们给女儿取名"林安安"，希望她一生平安顺遂。

　　（八）

　　安安的成长，像一首轻柔的摇篮曲。

　　她三个月会翻身，六个月会坐，八个月会爬，一岁生日那天，摇摇晃晃地走出了人生的第一步。

　　晓阳用相机记录下女儿每一个成长的瞬间：第一次笑，第一次自己吃饭，第一次叫"爸爸妈妈"...这些照片装满了好几本相册。

　　雨晴辞职开了个工作室，时间自由，可以更好地照顾女儿。晓阳每天下班回家，第一件事就是抱抱女儿，闻闻她身上的奶香味。

　　周末，他们会带安安去公园。安安最喜欢看湖里的鸭子，每次都要看好久。

　　"鸭鸭！"她伸出小手指着，兴奋地跺脚。

　　晓阳就把她举起来，让她看得更清楚。

　　"咱们安安以后会不会也这么顺利？"雨晴有时会问。

　　晓阳看着在草地上蹒跚学步的女儿，轻声说："顺不顺利不重要，开心就好。"

　　（九）

　　安安上幼儿园那天，没有像其他孩子那样哭闹。

　　她背着小书包，对爸爸妈妈挥挥手："拜拜！"然后就跟着老师进去了。

　　晓阳和雨晴站在幼儿园门口，忽然觉得心里空落落的。

　　"她怎么一点都不留恋我们呢？"雨晴有些失落。

　　晓阳笑了："这说明她长大了。"

　　回家的路上，他们路过当初相识的苗圃。苗圃已经扩大规模，建起了玻璃温室。芳姐退休了，把苗圃交给了晓阳打理。

　　"时间过得真快。"雨晴感慨。

　　"是啊，"晓阳握住她的手，"一晃都这么多年了。"

　　他们走进苗圃，工人们正在搬运新到的花卉。空气中弥漫着泥土和花香混合的气息。

　　一盆蝴蝶兰开得正好，白色的花朵像飞舞的蝴蝶。

　　"还记得这花吗？"晓阳问。

　　"当然记得，"雨晴笑了，"要不是它，我们可能就不会认识了。"

　　（十）

　　安安五岁生日那天，晓阳的父母和雨晴的父母都来了。

　　四个老人围着安安，这个递玩具，那个递蛋糕，把小家伙乐得合不拢嘴。

　　晓阳在厨房准备晚餐，雨晴在旁边帮忙。

　　窗外，夕阳西下，天边铺满了绚丽的晚霞。

　　"真快啊，"雨晴一边洗菜一边说，"安安都五岁了。"

　　晓阳正在切土豆，闻言抬起头："是啊，有时候觉得，我们第一次见面好像就在昨天。"

　　晚餐很丰盛：清蒸鲈鱼、糖醋排骨、上汤菠菜、香菇蒸鸡...还有安安最爱的草莓蛋糕。

　　唱完生日歌，安安鼓起腮帮子，一口气吹灭了五根蜡烛。

　　"安安许了什么愿？"奶奶问。

　　安安眨眨大眼睛："我希望永远和爸爸妈妈在一起！"

　　大人们都笑了。晓阳摸摸女儿的头，心里软成一片。

　　（十一）

　　秋天的时候，晓阳带着全家回老家。

　　老院子还是老样子，只是那棵老槐树更加粗壮了。树下的石凳石桌被岁月打磨得光滑如镜。

　　安安第一次见到这么大的树，兴奋地围着树转圈。

　　"爸爸，这棵树多大了？"

　　"比爸爸还老呢。"晓阳说。

　　邻居张奶奶拄着拐杖出来，看见晓阳，眯着眼认了半天："是晓阳啊！都长这么大了！这是你媳妇和闺女？"

　　晓阳连忙让安安叫"太奶奶"。

　　张奶奶从口袋里掏出几块糖递给安安："真好，真好...时间过得真快啊..."

　　傍晚，晓阳带着安安在青石板路上散步。夕阳把他们的影子拉得很长。

　　"爸爸小时候就是在这里学会走路的。"晓阳说。

　　"在哪里？在哪里？"安安好奇地问。

　　晓阳指着前面的一块石板："大概就是这里。"

　　安安在那块石板上蹦了几下，然后仰起头问："爸爸，你小时候摔跤吗？"

　　"摔啊，"晓阳笑了，"不过摔倒了再爬起来就是了。"

　　（十二）

　　新年将至，晓阳和雨晴带着安安去买年货。

　　市场上人来人往，热闹非凡。红灯笼、春联、福字...到处洋溢着节日的气氛。

　　安安要看糖人，晓阳就给她买了一个小兔子形状的。

　　"爸爸，新年是什么？"

　　"新年就是新的开始。"

　　"那旧年呢？"

　　"旧年就过去了，像河水一样流走了。"

　　安安似懂非懂地点点头，专心舔她的糖人。

　　雨晴在挑春联，拿着一副问晓阳："这副怎么样？'天增岁月人增寿，春满乾坤福满门'。"

　　"挺好的。"晓阳说。

　　最后他们买了一大堆年货：春联、福字、新衣服、各种零食...安安手里还拿着一个红色的气球。

　　回家的路上，下起了小雪。细碎的雪花在空气中飞舞，像小小的精灵。

　　安安伸出小手接雪花，惊喜地叫着："雪！雪！"

　　晓阳和雨晴相视一笑。

　　"又一年过去了。"雨晴说。

　　"嗯，"晓阳点点头，"新的一年要来了。"

　　雪花静静地飘落，覆盖了街道、树木、屋顶...世界变得洁白而安静。

　　在这个平静的冬日，晓阳想起了很多事：出生的那个清晨，学会走路的那天，上大学，找工作，遇见雨晴，结婚，安安出生...

　　这一路走来，没有大起大落，没有惊心动魄，就像一条平静的河流，缓缓地流向远方。

　　也许这就是人生最好的状态——在合适的时间做合适的事，遇见合适的人，过着合适的生活。

　　顺，不疾不徐；利，恰到好处。

　　雪花还在飘，安安在雪地里蹦蹦跳跳，红色的气球在她手中摇曳，像一团温暖的火焰。

　　晓阳握住雨晴的手，轻声说："回家吧。"

　　"嗯，回家。"

　　他们的身影渐渐消失在飘雪的街道尽头，而生活，还在继续。平静，温暖，如这漫天的雪花，静静地落满人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