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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1、第 21 章 ...

  •   我总觉得,人的运气啊,就像我家阳台上那盆半死不活的茉莉花,你天天盯着它看,它偏不给你开花,叶子还黄不拉几的,气得你真想连根拔了扔楼下去。可等你哪天忘了它,不管它了,嘿,它倒悄悄冒出几个花骨朵来,在某个清晨给你送来满室的清香。这运气啊,就是这么个古怪脾气,你越盼着它来,它越躲着你;你不在意了,它倒自己找上门来了。

      就说我小时候吧,那真是倒霉透顶。幼儿园发糖果,永远是我拿到那颗被捏扁的;小学排队,我排哪队哪队就最慢;初中抽签值日,我总能抽到打扫厕所。最绝的是高考那天,我坐在靠窗的位置,正埋头苦算一道解析几何,忽然“砰”一声,一只傻乎乎的麻雀撞在窗玻璃上,直接把我的思路撞飞到九霄云外去了。结果那道十二分的大题,我一个字也没写出来。

      为这个,我娘没少叹气。她是个顶信命的人,常摸着我的头说:“这孩子,怕是生辰八字里缺了点什么。”她还专门带我去城南找了个瞎眼的老先生算命。那老先生的手指像枯树枝,在我手心摸了又摸,最后摇摇头:“这孩子,三十岁前,运道是差了些。”我娘急了:“三十岁后呢?”老先生高深莫测地笑笑:“天机不可泄露。”为这句“不可泄露”,我娘多付了二十块钱。

      所以那些年,我是认命的。我觉得自己就是那棵长在背阴处的草,阳光啊,雨露啊,都跟我没什么关系。直到我二十八岁那年,遇到了老王。

      老王是我邻居,退休的中学语文老师,顶有趣的一个人。他养鸟,种花,还喜欢在阳台拉二胡,拉得那叫一个难听,跟锯木头似的。可他自个儿陶醉得很。有一天,他又在阳台上锯木头,我实在受不了了,就上楼去敲门。开门的是他老伴,笑眯眯地说:“他在阳台呢,你自己去找他吧。”

      我走到阳台,老王正闭着眼,摇头晃脑地拉着那首《二泉映月》。我等他把最后一个音拉完——那音拖得老长,颤巍巍的,像随时要断气似的——才开口:“王老师,您这二胡……”他睁开眼,看见是我,眼睛一亮:“小张啊,来来来,听听我新学的曲子。”我赶紧摆手:“别别别,我是想跟您商量个事,您能不能……换个时间拉?我晚上要写报告。”

      老王愣了一下,随即哈哈大笑:“嫌难听是吧?”我不好意思地点点头。他放下二胡,拍拍旁边的凳子:“坐。”然后他说了一句让我记到现在的话:“这人啊,不能太在意别人怎么看,也不能太在意命运怎么安排。你看我这二胡,拉得是不好,可我自己高兴啊。运气这东西,你越不在乎它,它越来找你。”

      说实话,当时我觉得这不过是老年人的自我安慰。可后来发生的一件事,让我开始琢磨起他的话来。

      那是我们单位组织去黄山旅游。我这人懒,不爱爬山,就坐在山脚下的茶馆里喝茶。同事们天不亮就出发了,说要去看日出。我睡到日上三竿,慢悠悠地起来,在路边吃了碗馄饨,才晃到茶馆。茶馆老板正在唉声叹气,说今天生意不好,泡好的毛峰剩了好多。我反正没事,就坐下来,要了一壶。

      正是谷雨前的毛峰,茶叶在杯子里一根根竖着,像小小的旗枪。茶汤是清澈的浅绿色,喝一口,满嘴的清香。我正喝着,忽然听见有人喊:“下雨了!”可不是,刚才还晴空万里的,转眼就乌云密布,哗啦啦下起大雨来。爬山的人都淋成了落汤鸡,一个个狼狈地跑下山来。而我呢,坐在茶馆的屋檐下,喝着热茶,看着雨中的黄山——那山在雨雾里若隐若现,竟是别有一番韵味。

      同事们羡慕得不行,说我运气好。可仔细想想,这哪里是运气?我不过是偷了个懒,随了自己的心意,却意外地躲过了一场雨。这让我想起老王的话来——也许运气这东西,真的不喜欢太较真的人。

      从那以后,我试着改变对待生活的态度。不是说完全躺平,而是不再那么紧绷绷的,不再事事都要争个先。开会时,我不再抢着第一个发言;等公交车时,我不再频频看表;甚至吃饭,我也学会了细嚼慢咽。说来也怪,当我慢下来之后,反而看到了很多以前忽略的东西。

      比如我们小区门口那棵老槐树,我天天从它下面经过,却从没注意过它的叶子是那么密,那么绿。夏天的时候,它会开出一串串白色的小花,香气淡淡的,却能飘出老远。树下有个修鞋的老爷子,我每次路过,他都在那里,低着头,一针一线地缝着。他的动作很慢,但每一针都扎得实实在在。我有时会在他旁边站一会儿,看他怎么把一双破旧的鞋修得服服帖帖。

      有一次,我的皮鞋底开了胶,就去找他修。他接过鞋,看了看,说:“这鞋底磨得差不多了,全换了吧。”我说好。他就从工具箱里找出合适的鞋底,比着大小剪下来,然后开始打磨、上胶、压合。整个过程不紧不慢的,像在完成一件艺术品。等待的时候,我和他闲聊。

      “老师傅,您这手艺干了多少年了?”
      他头也不抬:“四十三年啦。”
      “这么多年,就一直在这棵树下?”
      “嗯,树长大了,我老了。”他笑笑,露出缺了颗门牙的豁口,“这地方好,凉快。”

      我忽然很羡慕他。一个人,一棵树,一辈子。你说他运气好吗?可能很多人觉得他过得清苦。可你说他运气不好吗?他又找到了属于自己的节奏,安安稳稳地过了一生。这大概就是另一种好运气吧——找到适合自己的活法,并且坚持下去。

      再后来,我结婚了,有了孩子。生孩子那天,真是兵荒马乱的。预产期本来还有半个月,谁知道她急着要来看世界。半夜十二点,我媳妇推推我:“好像要生了。”我一下子跳起来,手忙脚乱地收拾东西。去医院的路上,我紧张得手心全是汗。到了医院,医生检查后说:“还早呢,先在走廊里走走。”

      我就扶着媳妇在走廊里一圈一圈地走。凌晨三点,医院的走廊静悄悄的,只有我们的脚步声。窗外的月亮又圆又大,月光照进来,把我们的影子拉得老长。走着走着,我忽然不紧张了。我想,这就是生活啊,该来的总会来,急也没用。

      第二天下午,孩子出生了,六斤八两,是个女儿。她哭的声音特别响亮,护士抱过来给我看,小小的,皱皱的,像只小猴子。我看着她,心里软得一塌糊涂。你说她来得是不是时候?提前了半个月,打乱了所有计划。可你说这不是好运气吗?她健健康康的,这就是最大的好运了。

      如今,女儿已经三岁了。每天下班回家,她都会摇摇晃晃地跑过来,喊“爸爸”。那一刻,所有的疲惫都没有了。有时候我想,什么是好运气?不是中彩票,不是升官发财,而是这些平凡日子里的点点滴滴——回家有热饭,出门有人惦记,累了有个肩膀靠靠。这些看似普通的东西,其实都是运气啊。

      对了,还有一件事。去年我们老同学聚会,说起当年高考。那个坐在我前排的学霸——就是总考第一的那个——忽然说:“其实我最羡慕你。”我愣住了:“羡慕我什么?”他说:“羡慕你活得轻松啊。你看你,工作稳定,家庭幸福,每天乐呵呵的。不像我们,天天焦虑这个焦虑那个。”

      我这才意识到,原来在别人眼里,我也是有好运气的人。可这运气是从哪儿来的呢?我想了想,大概就是从不再执着于“好运气”开始的。当我接受了生活本来的样子,好的,坏的,都坦然接受;当我学会了在逆境中找乐子,在顺境中不忘形;当我明白了平凡的日子最珍贵——这时候,好运就悄悄地来了。

      就像我家阳台那盆茉莉,今年开得特别好。我其实没怎么管它,想起来就浇点水,想不起来就任由它干着。可它呢,自顾自地长着,叶子绿油油的,花开了又谢,谢了又开。昨天晚上,我坐在阳台上乘凉,忽然闻到一阵花香。月光下,那些白色的小花像星星一样,静静地开着。

      我忽然想起老王——他已经搬去跟儿子住了——想起他说的那句话:“运气这东西,你越不在乎它,它越来找你。”现在我信了,真的信了。好运气啊,它不在算命先生的口袋里,不在烧香拜佛的寺庙里,它就在我们平凡的生活里,在我们对待生活的态度里。你放松了,它就来;你紧绷着,它就躲。就这么简单。

      窗外的蝉还在不知疲倦地叫着,夜来香的香气一阵浓一阵淡。女儿在屋里睡着了,呼吸均匀。妻子在厨房收拾碗筷,传来哗哗的水声。这就是我的生活,普普通通,却让我感到无比幸运。如果说真有什么好运气,那大概就是:在合适的时间,遇到合适的人;在平凡的日子里,找到属于自己的节奏;在漫长的岁月里,慢慢明白什么才是最珍贵的。

      而这些,我都拥有了。你说,我的运气好不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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