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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第四章 ...

  •   对于“幻灭之墟”艺术展,瞿砚很早就有了想法,为了正常开此次艺术展正常进行,瞿砚找了不少投资商。
      眼下万事俱备只欠东风,不管怎么说,都要照常举办。
      “幻灭之墟”艺术展如期举办,瞿砚心里的一块大石头也算是终于落地。
      “幻灭之墟”的余波,如同投入深海的巨石,激起的涟漪久久未能平息。瞿砚的名字,被牢牢钉在了艺术圈话题风暴的中心。
      赞誉者将他奉为打破陈规、引领潮流的先锋,批评者则视其为亵渎历史、哗众取宠的投机者。
      毁誉参半?这正是瞿砚渴望的。
      争议即价值,喧嚣即存在。
      他沉浸在这种“被讨论”的快感中,如同瘾君子般汲取着每一篇报道、每一条评论带来的肾上腺素飙升。
      媒体镜头前,他笑容自信,侃侃而谈,将质疑巧妙地转化为对“艺术边界”的探讨,那份曾经带着理想主义光芒的锐气,如今已被打磨成一把锋利而世故的武器,精准地切割着名利场的蛋糕。
      “据说‘幻灭之墟’艺术展是由瞿先生亲自策划的,对于本次艺术展,外界的评论是两个极端,一些人认为这是很恶劣的行径,是对历史的亵渎,另一部分人则认为这是很不错的想法,正是因为本次艺术展,让更多的人都了解到了那些不为人知的历史。请问瞿先生是如何看待这些评论的呢?”
      瞿砚嘴角依旧带着笑容,朝着记者点点头,然后开口道:“这确实是一个值得争议的问题,不过在我个人看来,我认为历史是不会说话的。”
      他顿了顿,脑海里突然出现了沈屿寂的脸,还有他说的那些话,还有……还有他全身心投入到修复工作时那最迷人的状态。
      很快,瞿砚收回思绪,继续回答记者的问题:“我个人的看法是——将过去与现实结合在一起,古老的城墙和未来的废墟,运用现代技术将其融合。这是旧和新,过去和未来的鲜明对比。现在的很多年轻人对历史尤为不感冒,他们不了解历史,也不愿意花时间去了解历史。我们可以借助现代科技手段,让更多人都能看到过去,了解过去。既增加了大家的文化认同感,又能带来巨大的价值,当然,更多的是给我们精神的价值……”
      沈屿寂也看到了这段采访,刚好在午饭时间。沈屿寂看着光芒万丈的瞿砚,心中生出了异样的感觉——瞿砚变了?还是说,自己根本就没有真正认识过他。
      沈屿寂关掉手机,默默地吃完午饭,回到机构,和往常一样,全身心投入都到工作中。
      名声带来的不仅是光环,更是巨大的诱惑和压力——顶级画廊的橄榄枝、国际双年展的邀请函、手握重金的藏家邀约纷至沓来。
      瞿砚像一架高速运转的精密仪器,在光鲜亮丽的场合间穿梭。他的日程表排得密不透风,私人时间被压缩到近乎奢侈。
      曾经那个在老公寓里,就着一盏台灯和沈屿寂分享一本画册的瞿砚,似乎已被这汹涌的浪潮彻底吞没。
      沈屿寂的世界,则与这喧嚣形成了极致反差。
      他所在的顶尖修复机构,如同一个巨大的无菌培养皿,隔绝了大部分的外界纷扰。他全身心投入到了那批宋元经卷的修复工作中,这不仅是技术上的挑战,更是精神上的苦修。
      一页页脆弱不堪、字迹漫漶的纸张,在他指尖下缓慢而艰难地重获新生。
      这份工作,要求绝对的专注、极致的耐心和一颗沉静如古井的心。只有在显微镜下,在那些细微得几乎被忽略的纤维纹理和墨色变化中,他才能找到内心的平静与充实,才能暂时忘却“幻灭之墟”带来的阴霾和与瞿砚之间那道日益扩大的鸿沟。
      然而,平静只是表象。
      沈屿寂并非对外界的消息一无所知,瞿砚是他的枕边人,他不可能对瞿砚毫不关心。
      关于“幻灭之墟”的争论,关于瞿砚日益高涨的名声,如同背景噪音,时不时地穿透修复室的宁静,在他心底投下不安的阴影。
      他偶尔会看到瞿砚在媒体上的照片——西装革履,意气风发,眼神锐利却带着一丝他陌生的疏离感。
      那个曾经在老公寓里,枕着他大腿,眼神亮晶晶地说要一起去看世界的青年,似乎正在被一种名为“成功”的怪兽吞噬。
      沈屿寂感到一种深切的无力感,仿佛他拼命守护的沉静世界,正在被瞿砚制造的喧嚣一点点侵蚀、瓦解。
      他修复着千年前的经卷,却无法修复自己与瞿砚之间那道无形的裂痕。
      外界的争论就像是汽油,瞿砚的野心是一团火焰,争议讨论的声音越大,这团火焰就越烧越旺,越烧越炽烈。
      他敏锐地捕捉到当代艺术圈的下一个风口——身体政治(Body Politics)。
      身体政治——一个以挑战社会规范、解构身体权力为核心主题的展览构思,在他脑海中迅速成型。
      他要的不再是“幻灭之墟”那种相对温和的时空对话,而是更直接、更赤裸、更具冲击力的表达。
      他计划邀请一批以行为艺术著称的先锋艺术家,用最极端的方式——自残、极限行为、公开的生理挑战——来撕开社会加诸于身体的种种枷锁和禁忌,引发关于自由、权力、规训的爆炸性讨论。
      这个项目,被他命名为“肉身祭坛”——名字本身就充满了挑衅和献祭的意味。
      瞿砚知道,这将是比“幻灭之墟”更具争议,也是决定他是踏上神坛还是跌落深渊的重要一步。
      一步,是万人追捧难以企及的神坛。
      一步,是万人唾弃万劫不复的深渊。
      棋差一招,稍着不慎,他前期做的所有准备,他所有的光辉都将被泯灭。
      瞿砚需要更强大的“历史纵深”来支撑这个尖锐的当代议题,需要一种来自时间深处的、关于身体规训的残酷回响,来衬托当代艺术家们惊世骇俗的表演。
      他想到了沈屿寂——他守护的那些古籍、文物中,必然记载着人类历史上最黑暗、最精密的身体规训史。
      一个深夜,瞿砚带着一身酒气和难以抑制的兴奋回到公寓。
      沈屿寂还没睡,正坐在窗边,就着一盏阅读灯,研究一份关于古代纸张纤维老化分析的文献。暖黄的灯光勾勒出他沉静的侧影,与瞿砚身上躁动的气息格格不入。
      “阿寂!”
      瞿砚的声音带着亢奋,几步走到沈屿寂面前,将一份打印的“肉身祭坛”初步方案递给他,“看看这个,我的下一个项目,绝对能引爆全球!”
      沈屿寂放下文献,接过方案,随着翻阅,他的眉头越皱越紧,脸色也越来越沉。
      当他看到“拟邀请艺术家进行现场自残表演”、“探索身体痛苦的极限表达”等字眼,以及瞿砚希望他提供“古代酷刑图文资料、刑具实物或复制品作为历史对照”的要求时,他猛地抬起头,眼神不再是锐利,而是一种近乎悲凉的震惊和愤怒。
      “瞿砚……”
      沈屿寂的声音低沉而压抑,仿佛在极力克制着什么,“你……你知道你在做什么吗?”
      “当然知道!”
      瞿砚沉浸在构想中,并未察觉沈屿寂的异样,“这是最先锋的艺术,用最直接的方式挑战社会的虚伪,我们需要历史的对照,那些古代的枷锁、刑具、刑罚图录,不就是最好的证明吗?证明身体从来都是权力斗争的场域,把它们拿出来,和当代艺术家的行为并置,那种冲击力——想想看!”
      “冲击力?”
      沈屿寂猛地站起身,手中的方案纸页簌簌作响,“瞿砚,你要用真实的痛苦、用对身体的毁灭,来制造‘冲击力’?还要用那些承载着真实血泪和绝望的历史证物,去为这种——这种‘表演’做陪衬?你这是在把人类的苦难当作噱头,是在亵渎生命本身。”
      瞿砚脸上的兴奋僵住了,随即被一种被泼冷水的恼怒取代:“亵渎?沈屿寂,你永远只会用这个词吗?这是艺术表达,是批判!那些古代的酷刑是历史事实!把它们展示出来,是为了让人们记住历史的残酷,反思当下的规训。当代艺术家的行为,是用自己的身体作为媒介,进行最直接的控诉!你懂不懂什么叫先锋?什么叫震撼教育?”
      “我不懂!”
      沈屿寂的声音陡然拔高,带着前所未有的激烈,“我不懂你所谓的‘震撼教育’为什么要建立在真实的痛苦之上!我不懂你为什么要用那些本应被铭记、被反思的历史伤痕,去为一场追求感官刺激的‘表演’背书。瞿砚,你告诉我,那个要在现场自残的艺术家,他的痛苦是真实的吗?他的行为,除了制造猎奇和话题,除了满足你们这些策展人和观众的病态窥探欲,还能带来什么?真正的反思吗?还是只是一场精心策划的、消费苦难的闹剧?!”
      他指着方案上关于“历史对照”的部分,手指因为愤怒而微微颤抖:“而那些文物……那些刑具、图录……它们不是道具,它们是历史的伤疤,是无数个体在权力碾压下发出的无声惨叫。它们应该被妥善保存、被谨慎研究、被带着敬畏之心去理解,而不是被摆在你那个所谓的‘祭坛’上,成为哗众取宠的背景板!瞿砚,你这样做,和那些历史上施加酷刑的人,在本质上有什么区别?都是在利用他人的痛苦来达成自己的目的。”
      瞿砚被沈屿寂激烈的言辞彻底激怒了,尤其是最后那句“本质上有什么区别”,像一把尖刀刺中了他最敏感的神经。他猛地一拍桌子:“沈屿寂,你少他妈在这里给我扣帽子,装什么道德圣人,装什么自命清高?艺术就是要打破禁忌,就是要刺痛麻木的神经。没有冲击,哪来的反思?你那套温吞水的研究,能唤醒几个人?能改变什么?你守着那些‘伤疤’,除了把它们变成博物馆里无人问津的标本,还能做什么?我的项目,至少能让更多人看到,能引发讨论,能推动改变!”
      “用这种方式去‘推动改变’?”
      沈屿寂冷笑,眼神冰冷刺骨,“瞿砚,你已经被名利彻底蒙蔽了双眼。你口中的‘推动改变’是什么意思你自己心里再清楚不过了。你所追求的早已不是艺术表达,而是纯粹的流量和轰动效应。你所谓的‘先锋’,不过是披着艺术外衣的暴力狂欢。你让我感到……恶心。”
      沈屿寂感到从未有过的疲惫,所有的情绪所有想要说出的批判,都化成了最后的一句“你让我感到恶心。”
      “恶心?”
      瞿砚气得脸色发白,口不择言,“对,我就是恶心。我恶心你这副永远高高在上、不食人间烟火的样子,我恶心你守着那些死物,把自己活成一个活化石。沈屿寂,你的世界太小了,太旧了!你根本不懂这个时代需要什么!你只会躲在你的象牙塔里,用你那套迂腐的道德标准来审判我!你才是那个被时代抛弃的人!”
      沈屿寂看着眼前的瞿砚,冷笑一声,道:“瞿砚,你真是个疯子。”
      瞿砚也盯着沈屿寂,道:“艺术家都是疯子。”
      激烈的争吵如同狂风暴雨,将两人之间最后一点温情撕得粉碎。
      瞿砚的愤怒源于被否定、被质疑动机,他需要用更极端的成功来证明自己道路的正确;沈屿寂的悲愤则源于对生命尊严的捍卫和对历史伤痛的敬畏被彻底践踏。
      他们站在价值观鸿沟的两端,互相投掷着最伤人的话语,试图用言语的利刃杀死对方心中那个自己曾经深爱过的人。
      争吵最终以沈屿寂摔门进入书房而告终。
      瞿砚独自站在客厅,胸膛剧烈起伏,愤怒、委屈、还有一种难以言喻的空虚感交织在一起。
      他烦躁地扯开领带,走到酒柜前倒了一杯烈酒,一饮而尽。辛辣的液体灼烧着喉咙,却无法驱散心头的寒意。
      瞿砚实在是无法理解沈屿寂说的话,他凭什么?凭什么用那种眼神看我?凭什么说我恶心?我做错了什么?我只是在推动艺术,在制造影响力!没有我,那些历史谁在乎?那些社会问题谁会关注?他懂什么?他只会修那些破纸!可是……为什么他说‘恶心’的时候,我的心会这么痛?像被针扎了一样。
      他走到书房门口,想敲门,手抬起又放下。最终,他颓然地靠在冰冷的门板上。
      门内,一片死寂。
      沈屿寂的脑子里也是一片混乱——恶心……我竟然对他说出了这个词。可是,看着他兴奋地描述那些自残计划,看着他要把那些浸透血泪的刑具当作展品,我的胃里真的在翻涌。瞿砚……你为什么会变成这样?那个在古籍室对我说‘你在修复时间吗’的人,那个在雨夜和我一起听风过梧桐的人去哪了?是我的错吗?是我太固执,跟不上你的脚步?还是你走得太快,早已迷失在那些浮华的光影里?守护……难道守护历史、守护生命的尊严,错了吗?
      沈屿寂坐在书桌前,面前摊开着那份“肉身祭坛”的方案,刺眼的标题像一道丑陋的伤疤。
      他拿起笔,无意识地在方案边缘空白处画着——不是修复的线条,而是扭曲的、混乱的线条,如同他此刻的心绪。
      一滴温热的液体毫无征兆地滴落在纸面上,晕开了墨迹。
      他抬手,摸到了自己冰凉的泪水。
      为那些可能被亵渎的历史?为那些可能被消费的痛苦?还是为这段已经面目全非、让他感到窒息和绝望的感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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