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赠你三分甜》张丛

10、告白

　　四月将近，五一小长假近在眼前，平日愁眉惨淡的办公室也变得快活起来，大家大家凑在一起纷纷讨论假期行程。

　　“你帮我看看这件旗袍怎么样？我准备出去玩的时候拍照穿！”
　　“好看诶！羡慕！我没买到票，放假只能回家啦！”
　　“回家也挺好的，刚好可以跟发小同学见见面！”
　　……

　　对面运营部的小姑娘讨论得起劲，郭方芳探过头来。
　　“添添，你放假准备去哪里玩呀？”
　　“我表姐结婚，可能要回家。”苏添添有点烦躁。她打开微信，看见“幸福一家”微信群里妈妈前几天发的消息：
　　【添添，媛媛五月二号结婚，一定回来参加婚礼。】

　　邓依媛是苏添添表妹，比苏添添还小四岁，大学毕业后校招进了老家的国企，经单位同事介绍第二年谈了同在国企男朋友，据说男方家早早就在小县城准备好了房子和车子，父母每次说起都唏嘘不已。
　　“媛媛爸妈真是好福气哦！媛媛从工作到成家，不用他们操一分钱的心。听说媛媛婚房跟她爸妈家就隔一条街，平时回家也方便的。”
　　宋虹总是一边说一边睨苏添添，一副恨铁不成钢的样子。

　　苏添添打开12306，选择车站和时间，页面上清一色的浅蓝色“候补”。
　　她把页面截图，发到“幸福一家”。
　　【火车票已经卖完了，我看能不能候补成功，买到票就回去。】

　　刚放下手机，手机铃声响起。
　　苏添添看了一眼屏幕，抓起手机，走到楼梯间接电话：
　　“妈，怎么了？”她压低声音。
　　“添添，媛媛结婚你一定要回来的！”宋虹的语气中有一丝不悦，“小姨平时对你那么好……”
　　“妈，我尽量。”为了避免又从小时候姨妈买糖开始回忆，苏添添及时打断她。
　　“实在不行你买机票吧。”宋虹干脆地说。
　　苏添添沉默了。

　　从杭城到宣城的航班落地已是深夜，再独自从宣城辗转回到县城，到家已是凌晨。
　　之前过年买不到火车票中转过一次，其中的艰辛她不想经历第二遍。

　　苏添添的声音软了下来，用商量的语气问：“妈，实在买不到票我能不回去吗？我给媛媛包个大红包。”
　　“不行。”宋虹斩钉截铁地说，“媛媛结婚你必须回来。飞机火车汽车你自己选，实在不行你爸开车接你回来。”
　　苏添添有点崩溃，“为什么非要我回去？又不是我结婚，我回去干什么呀？每次回去亲戚都围着我问有没有男朋友、什么时候结婚？烦都烦死了！”
　　“大家不是关心你吗？你一个人在外地，找个对象也能照顾照顾你呀！再说了，媛媛结婚这么大的事，你当表姐的不参加多不像话！”宋虹也有点怒了，声音大了起来。
　　“可是买不到票啊！我平时上班已经很累了，放假我想一个人休息休息不行么？”
　　“你怎么这么自私！凡事只想自己。你这个样子没人受得了你！难怪你找不到对象！”
　　“啪——”的一声，苏添添挂了电话。

　　独自在外漂泊的艰辛、不被父母理解的委屈、工作的辛苦一股脑地涌上来，仿佛被抽掉所有力气，她慢慢地坐在台阶上，把头埋在膝窝，肩膀微微抽动。
　　哭了一会儿，她用袖子擦干眼泪，打起精神回去继续干活。

　　临放假前一天晚上，苏添添候补成功，终于抢到了票。

　　五月二日，苏添添和父母一起参加婚礼。
　　结婚毕竟人生大事，许多平日不常见面的亲戚也都来了，亲亲热热地坐在一起聊天。和苏添添同龄的表姐妹基本都结婚了，这会儿带着孩子在酒店的户外草地玩耍，她一个人缩在角落玩手机，尽量减少存在感。
　　可惜她这么个悠闲的大活人实在显眼，对面聊着聊着就把话题扯到她身上来了。

　　“好久不见，添添都长这么大了！”
　　苏添添抬头，一个有点面生的中年妇女亲切地望着她。
　　“这是表姨，小时候在外婆家还给你买过果冻的。”宋虹连忙介绍。
　　苏添添乖巧地微笑问好。
　　表姨又继续关心道：“我记得添添是属鼠的吧？比媛媛要大一些，有男朋友了吗？”
　　“没有。”苏添添清脆地答。
　　“哎呀，这个年纪再不找就找不到了呀！”表姨露出忧愁的表情，脸上的皱纹更深了。
　　“表姨，这种事情要看缘分，缘分到了就有了，缘分没到也不能强求，您说是不是？”苏添添笑嘻嘻道。
　　“话是这么说，但是你们年轻人，也要多交朋友、多接触人……”
　　“表姨，您添孙子了吗？”苏添添及时转移话题，“上幼儿园了吗？公立私立？学费一学期多少钱……”
　　见对面的表姨眉开眼笑地说起了自己的孙子，甚至翻出小孙子的照片视频给大家传阅，苏添添悄悄松了口气。

　　婚礼开始，现场灯光暗下来，新娘挽着父亲缓缓入场。
　　现场响起庄严的婚礼进行曲，舞台两侧穿着白纱裙的小女孩挽着花篮，卖力地朝半空扔玫瑰花瓣。
　　舞台上新郎新娘互相致辞。
　　“……媛媛，我不太会说浪漫的话，但是我想说，和你在一起的每一天，我都感到踏实和幸福。是你让我变得更加成熟，更有责任感，也让我想成为一个更好的人。我向你承诺，我会永远爱你、尊重你、支持你，和你一起，把未来的每一天都过得平淡而温暖……”

　　一个温热的手掌握住了苏添添的手。
　　她扭头，看到宋虹眼中泛着泪花。
　　“妈妈没想过你大富大贵，只希望你过得开心。你一个人在外面不容易，所以妈妈才更希望你能有个伴，两个人互相照顾、互相支持……”
　　苏添添有些动容，她动了动嘴唇，却说不出话。

　　婚礼结束，宋虹夫妻和许久未见的亲戚换了个地方叙旧，苏添添独自散步回家。在十字路口等红绿灯时，她鬼使神差般换了方向，朝厂办中学走去。

　　午后的阳光暖暖地照在身上，让人昏昏欲睡。
　　保安靠在门卫室的椅子上玩手机，看见她进去，掀了掀眼皮，又收回视线。
　　苏添添穿过教学楼，来到操场——读书的时候她就最喜欢在操场玩，有时候父母上夜班，她就放学了去学校门口买两杯三块钱的珍珠奶茶，和许铮把校服垫在草地上，一边喝奶茶一边看漫画书，等到太阳落山才慢悠悠地回家；或者两个人在操场静静地坐着，一人塞一只耳机，听周杰伦或许嵩的新歌。

　　远远地，她看见操场旁边的看台上坐着一个人，准确地说，是懒懒地靠在看台上。
　　他穿白衬衣配浅蓝色牛仔裤，闭着眼，一只腿随意地伸直，另一只腿略微曲起，踩在低一层的台阶上，舒展又松弛，仿佛在晒太阳。
　　阳光温柔地抚摸着他的侧脸，勾勒出好看的轮廓，长而密的睫毛在脸上投下一小片阴影。
　　微风拂过，轻轻撩起他额前柔软的碎发，他敞开的衬衣领口随风飘动。他仍然安静地睡着，与身后的操场、跑道和蓝天白云融为一体，绘成一幅干净明亮的夏日画卷。

　　苏添添有一瞬间的呼吸停拍，许久回过神，默默转身准备离开，少年却好似心电感应一般掀起外套。
　　“我还在想，你会不会来。”岳铮露出浅浅的微笑，“看来我运气不错。”
　　“你怎么会在这儿？”苏添添有点意外，岳铮的外公早就搬到温度适宜的南方居住，没道理岳铮会出现在这里。
　　“我回来帮外公取点东西。”岳铮起身，拍了拍裤子上的灰，“其实我回来过很多次，可惜每次时间都很短，没能遇见你。”
　　“刚才我在想，如果今天能遇见你，我要跟你说……”
　　岳铮走近了些，苏添添闻到他身上淡淡的檀木香气。
　　“我喜欢你。”

　　苏添添闭上眼，感觉微微晕眩。
　　一股灼热猛地窜上她的脸颊，脸很烫，心跳很快，快到要跳出胸腔。

　　这是幸福的感觉吗？
　　还是灰姑娘的美梦？
　　她不知道。

　　“三——二——一”
　　苏添添倒数三个数，深吸一口气，慢慢睁开眼。
　　她直视岳铮的眼睛。

　　深棕色的瞳孔，清澈又明亮，远远地映出自己的影子。
　　她要亲手将这个影子抹掉。

　　“岳铮，我明年就三十岁了。我不想谈伤筋动骨的恋爱，我想要安稳的幸福。”

　　她觉得心里空洞洞的，好像缺了一块，于是要残忍地剖开别人的心。
　　“你能给我吗？”

　　岳铮如擂鼓一样狂跳的心脏像被一只手猛地掐住，骤然停止，随即而来的是一种失重般的下沉感，一直往下坠，仿佛要坠穿地面。
　　他的眼中闪过一丝慌乱，手指下意识地蜷缩起来，指甲深深陷进掌心。
　　他却感觉不到痛。
　　因为胸口那个原本跳动的位置，仿佛被掏空了。

　　“我可以……你给我一点时间……”
　　他艰难地动了动嘴角，挤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

　　苏添添转身离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