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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第三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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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洄在基地铁闸门前已候了些时候,暴雪封山让接驳车比预计晚了两小时。零下二十度的寒风卷着雪粒子打在脸上,他却只穿件训练服——在北塔边境线长大的哨兵,骨骼里有着抗寒的基因。
按调度说新向导该在上午抵达,让人家初来乍到干等总归失礼。他难得没泡在训练室,反而将精神体放了出来。那匹北极狼踏碎雪粒走来,雪白皮毛在逆光里泛着银光,耳尖微动时抖落几片雪花,威风得像雪原上的君主。
“汤圆。”江洄蹲身揉了揉狼首,指尖陷进丰厚的绒毛里。北极狼舒服得眯起眼,竟顺势翻了肚皮,这可是江洄独有的特权。
可今天的汤圆却异常躁动。它喉咙里发出低低的呜咽,尾巴拍打雪地的频率快得像鼓点,连带着江洄的情绪也莫名高涨,像被注满水的瓷盆,眼看就要溢出来。他刚想安抚,狼突然箭一般蹿了出去,直扑向铁门开启的方向。
“汤圆!回来!”江洄心头一紧,追上去时却见北极狼并没下口,只是围着来人打转,鼻尖在对方裤脚嗅个不停,最后竟乖巧地卧在脚边,尾巴扫着积雪摇成鸡毛掸子。
他这才喘着气看向来人。对方裹着件黑色长风衣,领口露出的训练服肩章泛着微光,手里只拎了个小箱子。及眉黑发被风雪打湿,却刚好露出一双眼睛——抬眸望过来时,眸光像蒙着层寒雾,看不真切情绪,脸色倒是白得近乎透明,不知是冻的还是天生。
奇怪的是,方才那股几乎要决堤的情绪浪潮,竟在对上这双眼的瞬间骤然平息。江洄看着北极狼用大脑袋蹭着对方裤腿,这种情况前所未有,江洄震惊于自己精神体这种“叛变”行为,同时感到一种莫名的安心和温暖。
“抱歉,它今天有点反常。”他压下心头的怪异感,伸手想拽回精神体,却见汤圆喉咙里发出威胁的低吼,爪子还往来人脚边挪了挪。
来人却轻轻摇了摇头,声音像融雪水般清冽,“没关系。”他蹲下身,指尖悬在北极狼头顶犹豫了几秒,最终还是落在了银白的绒毛上。
那一刻,江洄清晰地感受到自己精神图景中翻涌的躁动瞬间平息下来,如同狂暴的海面被月光抚平。有什么东西“咔嚓”一声,像久冻的冰层裂开了细缝。
“北塔首席,哨兵江洄,你好,刚才不好意思,我的精神体冒犯了你。”作为东道主的自觉压过了尴尬,更何况刚才汤圆确实不礼貌,一个哨兵的精神体对一个初来乍到的向导如此,人家去指挥官那里告状,也是应该的。
江洄小幅度的招招手示意汤圆回来,可汤圆权当看不见,反而把大脑袋往黎溯膝头蹭得更欢,蓬松的尾巴扫着地面,将两人脚边的积雪拍出个月牙形。
“向导黎溯。”向导没什么表情,只看了江洄一眼,似有所想地又低下头。对于汤圆这种“自来熟”的行为,黎溯好像也没太排斥,只瞥了一眼,没说什么。
对方的话比自己还少,一时让江洄有些无措,但从态度上来看,黎溯应该是不想追究刚才的事了。
“调令需要给你吗?但只有纸质的。”汤圆奇怪的反应对江洄的影响比较大,随着黎溯话落,江洄才注意到黎溯有些空的腰间。对于所有塔的向导和哨兵,都要求终端从不离身,可这人竟然没带。
“不用……,我先带你去放一下行李吧,之后你交给指挥官就好。”虽然北极狼极不情愿,但江洄也强制把汤圆收了回去。
“北塔的另一位首席林牧念和他的向导沈秦初外出任务了,之后再介绍你们认识,还有……欢迎来北塔。”
黎溯点点头,就又不说话了,江洄也没想找话题,就一路将人带到了向导的公寓楼下。
“由于是向导的宿舍,我不好进去,这是卡,并且还需要指纹认证,之后我们会尽快将终端给你,这样就不用这么麻烦了,房间号卡上有,等你收拾妥当我会带你去见指挥官。”
“谢谢,麻烦了。”黎溯伸手接过卡,没做停留就直接上了楼。他摸着口袋里的磁卡,金属片还残留着江洄掌心的温度。窗外的雪粒子打在玻璃上,发出沙沙的响,当看到这白雪皑皑,感受到这咧咧寒风,他才觉得一直抑制自己呼吸的镣铐有了松动地痕迹。
这层之前都没有住人,本身这栋公寓楼的顶层就是给首席住的,北塔没有首席向导,这层房间就一直空到了现在,但现在窗明几净,明显是在之前就打扫过了。
衣柜里挂着北塔作战服和训练服,布料上还带着熨烫的折痕。他将中央塔的训练服叠好塞进箱底,金属箱扣合上时发出轻响,像斩断某段过往的句点。蝴蝶刀与匕首被利落地别在战术腰带上,碳纤维刀柄贴着腰侧,凉意在体温下渐渐回暖。
江洄依旧保持着之前的姿势,未动分毫。黎溯在下楼期间将手套整理好,新的训练服很合身,还带着皂角的香气。
“收拾好那我们就去见指挥官了。”江洄大概扫了一眼对方,依旧是那件大衣没变,但从袖口处能看到黎溯换了北塔的训练服。
黎溯又只是点点头,和江洄保持着不远不近的距离,他现在还不能完全确定自己的猜想,眼前人是否真的是“他”为自己拉拢的入局之人。若江洄真的是,岂不背离了自己不想牵扯无辜之人的底线,那疏远些,到时候他会不会安全。
江洄把人领到电梯前,开口道:“顶楼出电梯左转就是指挥官的办公室。”
他倒不是不上去,但坐电梯对他来说实在太过了,他可不想在寻常日子就体验一把感官过载的感受,说罢便往楼梯间走。
身为高阶哨兵,并且精神体与自己亲近,只剩下最后一点黎溯就可以确定面前这个人是否就是自己应当歉疚之人。黎溯没有拐弯抹角,问得坦然,“你没有向导?”
江洄脚下一顿,他莫名觉得对方这个问题应该没有恶意,但也没有多言,答非所问道:“我爬楼梯很快的。”接着就消失在楼梯间。
电梯安稳停在顶楼,这栋楼不算高,一共就十四层,外加上黎溯刻意等了一下,让两个人到顶楼的时间差不多,虽然已经提前告诉了对方指挥官办公室所在的位置,但江洄还是负责任的给人带了路。
前后脚进了办公室,江洄就算是完成了任务,和指挥官打了招呼后,就自觉退了出去,轻轻将门关严前,他听见那个话少的向导说道:“好久不见。”
“是游总指让你来的吗?你主动申请怕是不容易,联合政府的那些人怕是会跳起来不同意。”祁南上次见这个孩子,已经是快十年前了,一切早已物是人非。祁南看向黎溯时,眼神中不仅仅是故人重逢的感慨,更有深沉的痛惜。
“是我提的,也确实不容易,不过总指挥帮我扫清了所有障碍。”黎溯确实是因为做了些不合领导心意的事情,才有契机被“扔”到这里来,联合政府的各位领导或许认为他们为这位绝无仅有的向导已经提供了太多,那么格外压榨一下也无可厚非,但这兵器却突然不听使唤了,就闹到了总指挥那里,也算是给了黎溯机会。
黎溯直视祁南的眼睛,语气平静但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和决绝,“我也确实受够了,他们监控我的行踪和住所,想把我最后一点作为‘人’的隐私和尊严都剥夺,但我并不想成为一件没有思想、任人摆布的‘武器’”
祁南听着也是心寒,自家向导最喜欢的学生,偏要被磨去棱角,一想到这儿他就心中钝痛。
黎溯看着逆光站着的祁南,不能免俗的触景生情,对面人的身影逐渐模糊,和那人的影子慢慢重合,是他最敬爱的老师,也是对方的挚爱。
“向导自然有对应的职责,正如向导手册里说的,但那一定是对的吗?职责从不等于牺牲,无论是向导还是哨兵,人生来平等。”路延的声音又在他耳边响起,即使已然过去近十年,那温暖坚定的声音亦让他久久不能忘怀。
“您知道我来的目的,阻止实验,捣毁基地,然后……”黎溯又向前走了一步,将丝丝缕缕的光逐渐收拢,“劈开所有枷锁,包括中央塔和联合政府的,只有结束这些,我才能自由的站在阳光下,您希望我来,不也是让我和他们一起了结一切吗?”
“对,我们的想法当然是一致的,但在此之前,”祁南的声音陡然发颤,“永远都是你的性命最为珍贵,黎溯,你不能像他一样。”像自己的爱人一样,为了保护他人,将自己永坠地底。
黎溯的睫毛骤然一颤,“我会有分寸的,您不必担心。”
“你最好是。”祁南沉默着点开终端,加密频道跳出沈秦初的紧急报告。“我和你同步一下目前的调查进度,秦初和林牧念发现传输路线似乎指向了同一个地点。若真是实验基地,就需要你立刻出任务和他们合作将基地端掉,所以有机会和江洄先熟悉一下吧。”
“好,对江洄做的‘那件事’您也默认了对吗?”黎溯听见自己的声线发哑。
祁南望向窗外的雪山,玻璃映出他眼底沉沉的痛惜,“‘他’觉得这样你就不会把活着随时踢出选项。”
黎溯垂下头,闭上眼恍惚间他似乎便能看见方才踏雪向他跑来的少年,“但这样……对江洄很不公平啊……”
江洄攥着手套的指尖骤然收紧,金属扣环在掌心硌出深痕。他并非故意听到的,的确就算黎溯和指挥官之前就认识,也没什么好避讳的,让他知道也没什么的,他对于两人的旧事不感兴趣。
更让他怀疑的,是黎溯说这话时,特意偏过头的眼神。那道视线穿过门缝,与他撞了个正着,蝶翼般的睫毛在灯光下投出冷影,仿佛故意将“旧识”的线索抛过来。北极狼在精神海里焦躁地刨地,搅得他太阳穴突突直跳——这明明是该避讳的旧事,为何要说得像刻意昭示?
高等级向导调任至少该有三名随行技术官,可这人却像被放逐般孑然一身,连终端都没佩戴。风雪拍打着走廊窗户,将他的影子揉成碎冰般的光斑。他想起林牧念分析的“人体实验”猜想,想起黎溯那双蒙着寒雾的眼睛,突然觉得询问本身就是个陷阱,而他应当踏入问个明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