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足球]葡萄牙晴雨表》花票

14、丰沙尔的阳光与橄榄油香气

　　马德里的喧嚣尚未完全沉淀，欧冠夺冠的狂热仍以延迟的回声形式，偶尔在苏云晚的手机推送或街角报刊亭的头版上闪现。

　　但她的生活，已被那位名叫索菲亚的能干助理打点得逐渐步入一种新的、略显奇异的轨道——在有限的公开露面中保持得体微笑，回答经过斟酌的简单问题，以及学习如何在那无处不在的镜头注视下，维持呼吸的平稳。

　　她依旧去基金会，只是路线和时间变得飘忽不定。

　　她依旧画画，那盒顶级颜料终于被打开，沾染了松节油气息的画布上，开始出现马德里夏日特有的、过于饱和的金色光影。

　　然后，在一个再寻常不过的周四下午，她的手机震动了一下。

　　「周末有空吗？」

　　来自那个她设置了特殊提示音、却依旧每次响起都会让她心头一悸的号码。

　　苏云晚正在调色，指尖沾着钴蓝，迟疑了一下，回复：「基金会周六上午有活动。之后没事。」

　　回复来得很快，直接的葡萄牙式风格：「好。周六下午三点，车去接你。带你去个地方。」

　　「哪里？」她下意识地问。

　　「回家。」

　　简单的两个字，却让苏云晚的调色刀差点脱手。回家？回哪个家？他的公寓？还是……

　　仿佛能隔着屏幕看到她的惊愕，下一条信息紧随而至，带着一丝几乎能想象出的、恶作剧得逞般的笑意：「我妈想见见你。她看了决赛录像。」

　　多洛雷斯女士。那个在无数报道中被描述为坚强、善良、是他生命中绝对支柱的女人。

　　一股巨大的、前所未有的紧张感瞬间攫住了苏云晚。

　　这比面对全世界媒体的长枪短炮还要让她恐慌。

　　她几乎是手足无措地站在原地，指尖的蓝色颜料蹭到了亚麻裙子上也浑然不觉。

　　「……我该准备什么？」她最终只能发出这样一句苍白的话。

　　「人来了就行」他回复，然后补了一句，像是随口一提，却又带着不容置疑的安排，「衣服不用太正式，那边天气不错」

　　对话就此终止，留下苏云晚一个人对着那幅只铺了底色的画布，心跳如擂鼓。

　　接下来的两天，她在一种隐秘的焦虑中度过。偷偷搜索了无数关于多洛雷斯女士的新闻和访谈，试图从那些零碎的信息中拼凑出一个未来可能需要相处的长辈形象。

　　她甚至拉着索菲亚，旁敲侧击地询问葡萄牙长辈的喜好。索菲亚只是专业地微笑，建议她“保持自然，做你自己就好”，并贴心地为她准备了一些适合马德拉岛气候的轻便衣物。

　　周六下午三点，一辆低调但性能卓越的越野车准时停在了公寓楼下。没有疯狂的媒体围堵——门德斯的团队显然已经提前清理了通道。

　　车子并非开往机场，而是驶向了马德里郊区一处私密性极高的直升机停机坪。

　　当直升机螺旋桨的轰鸣声响起，带着他们拔地而起，将马德里的轮廓越来越远地抛在脚下时，苏云晚看着窗外逐渐变得渺小的城市，依然有种强烈的不真实感。

　　他坐在她对面，戴着降噪耳机，似乎有些疲惫，闭目养神。左膝上依旧戴着保护性的护具，但神色是松弛的。

　　两个多小时的航程里，他大部分时间都很安静，只是在她因为气流颠簸下意识抓住扶手时，睁开眼，隔着窄小的机舱，递给她一个“没事”的眼神。

　　当直升机开始下降，透过舷窗，一片蔚蓝无垠的大西洋和一座被苍翠山峦与白色房屋覆盖的岛屿映入眼帘时，那种“回家”的真实感才骤然袭来。

　　丰沙尔。马德拉群岛的首府。他出生的地方。

　　直升机最终降落在岛上一处临崖的私人别墅停机坪上。

　　海风立刻裹挟着浓烈的、温暖湿润的植物香气和咸腥的海水味扑面而来，与马德里干燥的空气截然不同。

　　几辆黑色的当地牌照汽车已经等候在一旁。

　　工作人员沉默而高效地取行李。他率先走下直升机，动作因为膝盖伤势仍有些小心，然后很自然地转过身，向她伸出手。

　　苏云晚犹豫了一下，将手放入他的掌心。他的手掌干燥而温暖，带着熟悉的力量感，轻轻一握，便扶着她踏上了马德拉的土地。

　　没有过多的寒暄，他领着她坐进一辆车的后座。车子沿着蜿蜒的海岸公路行驶，窗外是令人屏息的壮丽海景和层层叠叠、种满香蕉树和鲜花的梯田。

　　最终，车子驶离主路，开上一条绿荫更浓的私人车道，停在一栋并不张扬、却透着温暖生活气息的白色别墅门前。院子里种满了色彩缤纷的天堂鸟和绣球花，一棵巨大的橄榄树枝叶繁茂。

　　车刚停稳，别墅的雕花木门就从里面被打开了。

　　一个穿着舒适印花连衣裙、围着围裙的妇人出现在门口，脸上带着无比温暖和煦的笑容，眼角有着与他相似的、深深的笑纹。正是多洛雷斯·阿维罗。

　　她甚至没有先看自己的儿子，目光第一时间就落在了刚下车的苏云晚身上，那目光里充满了毫不掩饰的、慈爱又好奇的打量，却没有丝毫压迫感。

　　“Cristiano！你总算到了！路上顺利吗？”她嘴上招呼着儿子，脚步却已经朝着苏云晚走来。

　　Cristiano上前一步，拥抱了一下母亲，语气是苏云晚从未听过的、带着依赖的亲昵：“妈。顺利。这就是云晚。”

　　多洛雷斯女士轻轻拍了拍儿子的背，然后便松开他，直接拉起了苏云晚因为紧张而微微冰凉的手，用带着浓重口音但努力清晰的英语说道：“欢迎你来，亲爱的孩子！快进来，一路上累了吧？我是多洛雷斯，你可以叫我Dolores。”

　　她的手温暖而略显粗糙，握得很紧，传递着一种踏实而真诚的欢迎。苏云晚那颗一直悬着的心，因为这直接的温暖，稍稍落下了一些。

　　“您好，阿维罗女士。很高兴见到您。”她努力让自己的笑容看起来自然些。

　　“叫Dolores，亲爱的，这里没有‘女士’。”多洛雷斯笑着纠正她，亲昵地挽着她的胳膊，将她往屋里带，完全忽略了一旁的儿子，“Cristiano在电话里可没告诉我你这么漂亮又文静。决赛那天我可担心坏了，那些镜头一直对着你拍……哦，快进来，我烤了布朗迪蛋糕，是Cristiano小时候最喜欢的味道，不知道你喜不喜欢甜食……”

　　她絮絮叨叨地说着，语气轻快而自然，瞬间驱散了所有可能存在的尴尬和拘谨。

　　别墅内部的装饰温馨而舒适，充满了生活的痕迹和家庭照片。空气中弥漫着浓郁的、刚烤好的蛋糕甜香和一丝淡淡的橄榄油与蒜末混合的香气，那是家的味道。

　　一个看起来十来岁、眉眼间已经能看出与他相似痕迹的小男孩，正趴在客厅地毯上打游戏机，听到动静抬起头，好奇地看了苏云晚一眼，喊了一声“爸”，又迅速沉浸回游戏世界。是他儿子，迷你罗。

　　一个年纪稍长的女人从厨房探出头，笑着用葡萄牙语打了声招呼，是多洛雷斯请来帮忙的亲戚。

　　Cristiano脱掉外套，随手扔在沙发上，动作熟稔得像在任何一天回家一样。他走到冰箱前给自己倒了杯水，看着被自己母亲热情“挟持”着的苏云晚，嘴角勾起一个不易察觉的弧度，似乎对眼前这一幕颇为满意。

　　下午茶是在阳光充沛的庭院里进行的。

　　白色的铁艺桌上摆满了多洛雷斯亲手制作的各种点心：布朗迪蛋糕、当地特色的蜂蜜蛋糕、夹着新鲜奶酪的小点心，红茶在精致的瓷壶里冒着热气。

　　多洛雷斯女士几乎没让苏云晚有机会感到片刻冷场。

　　她并没有问任何让苏云晚感到为难的私人问题，只是像一位亲切的邻居长辈，聊着马德拉的阳光和美食，抱怨着Cristiano总是不好好照顾自己的身体，分享他小时候的糗事——比如他为了踢球偷偷把作业本撕了折纸飞机，或者因为输球在家门口哭鼻子不肯进门。

　　Cristiano在一旁听着，偶尔会无奈地打断：“妈！”，耳朵尖却有点泛红。这种罕见的、带着点羞恼的表情，是苏云晚从未见过的。

　　迷你罗吃完蛋糕就跑去找足球了，院子里很快传来砰砰的踢球声。

　　“他去踢球了，和他爸爸小时候一模一样，一刻也离不开足球。”多洛雷斯笑着摇头，目光追随着孙子的身影，充满了慈爱。她转过头，重新看向苏云晚，语气变得更加柔和，“Cristiano跟我说，你是个艺术家？画画？”

　　苏云晚点点头：“还在学习。主要是艺术疗愈方向。”

　　“艺术疗愈？哦，真了不起！”多洛雷斯眼睛亮了起来，“能用心和画去帮助别人，这是上帝赐予的礼物。”她说着，轻轻拍了拍苏云晚的手背，“Cristiano那孩子，有时候像头倔驴，心里压着太多事，谁也不说。脾气上来像火山……但他这里，”她用手指点了点自己心脏的位置，“是软的，是好的。你要多担待他。”

　　这突如其来的、真诚的托付，让苏云晚一时不知该如何回应，只能轻轻点头：“……他很好。”

　　多洛雷斯欣慰地笑了，又给她添了块蛋糕：“多吃点，你太瘦了。在这里多住几天，我给你做马德拉最好的Espetada（烤肉串）！”

　　傍晚时分，Cristiano的哥哥乌戈和姐姐卡蒂娅也陆续带着家人过来了。

　　晚餐变得更加热闹，长长的餐桌上摆满了丰盛的马德拉传统菜肴：巨大的Espetada烤肉串挂在金属架上、黑鱼配香蕉、热情果布丁……葡萄酒杯碰撞发出清脆的声响，葡萄牙语和英语夹杂着交谈，笑声不断。

　　他们对待苏云晚的态度自然而亲切，仿佛她早已是这个家庭的一份子。

　　乌戈会热情地给她介绍每道菜，卡蒂娅则好奇地问起中国和她学习的艺术，孩子们在餐桌下追逐打闹。没有人把她当成一个需要小心翼翼对待的“巨星女友”，也没有人因为她的安静而冷落她。

　　Cristiano坐在主位，话不算多，但神色是彻底放松的。

　　他会自然地给苏云晚夹她多看了一眼的菜，在她被卡蒂娅的问题问得有点招架不住时，用简单的几句话替她解围，或者在桌子底下，用他温热的手掌，轻轻覆盖住她因为不习惯这种热闹而微微蜷起的手，短暂地握一下，再松开。

　　那种无声的支持，比任何言语都让她安心。

　　晚餐后，男人们移到客厅看体育新闻，女人们在厨房一边收拾一边继续闲聊。苏云晚想帮忙洗碗，被多洛雷斯和卡蒂娅笑着推了出来。

　　“你是客人，而且Cristiano会心疼的，”卡蒂娅朝她眨眨眼，带着善意的调侃，“去院子里走走，消化一下。这里的夜景很美。”

　　苏云晚只好走到庭院。夜幕低垂，山谷里亮起了星星点点的灯火，与天际的繁星几乎连成一片。海风带来了远处隐约的浪涛声和花园里盛放的茉莉浓香。

　　她深吸一口这混合着植物与海洋气息的空气，感觉一整天紧绷的神经终于彻底松弛下来。

　　身后传来熟悉的、略显滞涩的脚步声。

　　他没有说话，只是走到她身边，和她一起靠在橄榄树粗壮的树干上，望着山下璀璨的灯火。

　　“还好吗？”他开口，声音在宁静的夜色里显得格外低沉。

　　“嗯。”苏云晚轻轻点头，“你的家人……很好。”

　　“他们喜欢你。”他陈述道，语气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骄傲。

　　沉默了一会儿，他看着远处闪烁的灯火，忽然没头没尾地说了一句：“这里是我第一次偷抽烟被Hugo揍的地方。”

　　苏云晚愣了一下，随即忍不住轻笑出声。她能想象出那个画面。

　　他也笑了笑，侧过头看她。月光和星辉勾勒出他深邃的轮廓，眼神在夜色中显得格外柔和。

　　“累了就告诉我。”他说，“楼上给你准备了房间。”

　　苏云晚摇摇头：“不累。”

　　她抬起手指着山下最亮的一片区域：“那里是丰沙尔市中心吗？”

　　“嗯。明天带你去逛逛老市场，那里的水果和鲜花不错。你应该会喜欢。”他很自然地说道，仿佛在规划一件再平常不过的事情。

　　就在这时，多洛雷斯女士端着一盘切好的新鲜水果走了出来，看到他们并肩站在树下，脸上露出欣慰的笑容：“在聊什么呢？快来尝尝这个菠萝，甜得很！”

　　这个夜晚，没有媒体的追逐，没有万众的瞩目，只有食物的香气，家人的笑语，山谷的清风，和身边人偶尔投来的、安静的目光。

　　苏云晚接过多洛雷斯递来的、汁水饱满的菠萝，咬了一口，清甜的滋味一直蔓延到心底。

　　在这里，他不再是那个背负着巨大光环和压力的超级巨星克里斯蒂亚诺。

　　他只是多洛雷斯有点倔脾气的儿子，是乌戈和卡蒂娅会调侃的弟弟，是迷你罗崇拜又偶尔会嫌弃的父亲。

　　而她，似乎也暂时卸下了那层被强行加诸身上的“神秘女友”外壳，只是一个被这个温暖家庭真诚欢迎的、名叫苏云晚的女孩。

　　橄榄树的枝叶在夜风中轻轻摇曳，发出沙沙的声响。

　　她想，或许这就是他带她“回家”的真正意义。

　　让她看到光环之下，那片最真实、也最柔软的土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