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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Chapter04 ...

  •   “是。”他承认,声音低哑,带着一种破罐破摔的绝望,“我是疯了。”

      “从你彻底消失的那天起,我就差不多疯了。”

      车厢内陷入死寂。只有引擎低沉的运行声和窗外模糊的城市噪音,衬得他的话语更加清晰,也更加……令人心悸。

      胡蝶看着他,看着他手里那装着碎片和灰烬的密封袋,看着他眼底那片深不见底的、几乎要将她也一同拖拽下去的黯沉。她心脏狂跳,血液冲撞着耳膜,生出一种近乎晕眩的恐慌。

      这不是她认识的时宴清。不是那个永远漫不经心、带着点懒散笑意的少年。眼前这个男人,偏执,沉重,带着一种毁灭般的疯狂气息,让她感到陌生和……害怕。

      她猛地扭过头,不再看他,也不再看那些让她呼吸困难的“证据”,声音绷得紧紧的,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停车。我要下车。”

      时宴清没动。

      他甚至没有吩咐司机。只是沉默地看着她骤然绷紧的侧脸线条和微微发抖的肩膀。

      “听见没有?停车!”她的声音拔高了一些,染上了明显的慌乱和怒气,伸手就去拉车门把手。中控锁发出咔哒一声轻响,纹丝不动。

      “打开!”她用力拍打着车窗玻璃,像一只被困住的、濒临崩溃的鸟。

      “胡蝶。”他终于开口,声音依旧低哑,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压制力,“安静点。这里不能停车。”

      车子正行驶在高架路上,两侧车流湍急。

      胡蝶的动作僵住,胸口剧烈起伏,喘着气,瞪着他,眼圈不受控制地再次泛红,不是因为感动,而是因为一种巨大的、无处可逃的压迫感。

      “你到底想怎么样?”她声音发颤,带着绝望的质问,“时宴清,这样有意思吗?把这些……这些东西翻出来,告诉我你有多后悔,多痛苦?然后呢?你想让我说什么?说没关系?说我原谅你了?”

      她摇着头,眼泪终于还是没忍住,滑落下来,她却倔强地立刻抬手擦掉。

      “七年了!我们早就不是以前的样子了!你看清楚!我是Dr. Hu,我不是那个只会跟在你后面、被你随便揉乱头发还说‘没关系’的胡蝶了!”

      她的声音带着哭腔,却努力维持着最后的强硬和疏离。

      时宴清的心脏像是被她的眼泪和话语狠狠碾过。他看着她通红的眼眶和强忍泪意的模样,那股几乎要将他吞噬的疯狂和偏执,一点点被更深的痛楚和怜惜取代。

      他闭了闭眼,再睁开时,眼底的黯沉稍稍褪去,染上浓重的疲惫。

      “我没想让你立刻说什么,或者原谅我。”他声音沙哑,“我只是……不想再失去你的踪迹。仅此而已。”

      他示意了一下前方:“送你到酒店。你放心,我不会打扰你。”

      他的语气缓和下来,甚至带上了一丝近乎妥协的无力感。

      胡蝶扭着头,不再说话,只是紧绷的身体和微微颤抖的指尖泄露着她极不平静的内心。

      车厢内再次陷入令人窒息的沉默。

      车子最终平稳地驶入一家五星级酒店的地下停车场。司机停好车,利落地下车,站到远处等候,留下绝对私密的空间。

      中控锁“咔哒”一声解开。

      胡蝶几乎是立刻推开车门,逃也似地下了车,脚步踉跄了一下,头也不回地快步走向电梯间。

      时宴清看着她仓惶逃离的背影,没有立刻跟上。他靠在椅背上,抬手用力按了按突突跳动的太阳穴,眼底一片深沉的晦暗。

      他知道,他把她逼得太紧了。

      那些积压了七年的情绪,在找到她的那一刻,如同开闸的洪水,失控地倾泻而出,吓到她了。

      他深吸一口气,推开车门,也走了下去。他不能让她就这么消失。

      胡蝶站在电梯前,用力地按着上行键,仿佛那样就能让电梯来得更快一些。透过光可鉴人的电梯门金属面板,她能看见那个高大的身影不疾不徐地走近,停在她身后几步远的地方。

      她的后背瞬间绷紧,像被无形的线拉扯着。

      电梯来了。门打开,里面空无一人。

      她一步跨入,迅速转身,想要按住关门键。

      一只骨节分明的手却先一步挡在了电梯门中间。时宴清迈了进来。

      逼仄的空间再次将两人关在一起。空气里弥漫着他身上清冽的气息,和她自己慌乱的心跳声。

      胡蝶紧紧靠着轿厢最里面的壁板,尽可能拉开距离,目光死死盯着头顶不断跳动的楼层数字。

      “几楼?”他开口,声音平静了许多,却依旧带着一种无法忽视的存在感。

      “不用,谢谢。”她生硬地回答。

      时宴清没再问,直接按了顶层的按钮。

      胡蝶的心猛地一沉。顶层是总统套房区域。他……

      “我住顶层。”他似乎看穿了她的疑虑,淡淡解释,“你的房间在几楼?我送你到门口。”

      “不必。”她拒绝得干脆利落。

      电梯匀速上升,狭小的空间里,沉默再次蔓延,却比在车里更加令人难熬。每一次呼吸,似乎都能吸入属于他的味道,感受到他那如有实质的目光。

      终于,“叮”的一声,电梯停在了她按下的楼层——18楼。

      门一开,她立刻侧身出去,脚步飞快。

      时宴清也跟着走了出来,不紧不慢地跟在她身后。

      走廊铺着厚厚的地毯,吸音效果极好,两人的脚步声几不可闻,反而更衬得气氛诡异。胡蝶能感觉到他的目光落在自己背上,如芒在背。

      她走到自己的房门口,拿出房卡,手指因为紧张而有些发抖,刷了一下,没反应。又刷了一下,门锁发出错误的提示音。

      该死!

      她越是着急,就越是刷不开。

      一只修长的手从她身后伸过来,自然而然地接过了她手里的房卡。

      “我来。”他的声音近在咫尺,温热的呼吸几乎拂过她的耳廓。

      胡蝶浑身一僵,猛地向旁边退开一步,像被烫到一样。

      时宴清动作顿了一下,眼底掠过一丝暗色,但没说什么,只是利落地将房卡对准感应区。

      “嘀——”绿灯亮起,门锁应声而开。

      他将房卡递还给她,却没有立刻离开的意思。

      胡蝶飞快地夺回房卡,打开门,侧身就要进去,然后立刻关门——

      他的手再次撑住了门板。力量不大,却足以让她无法将门关上。

      “时宴清!”她终于忍无可忍,抬起头怒视着他,眼底带着被逼到极点的愤怒和一丝惊慌,“你到底想干什么?!”

      走廊顶灯的光线落在他脸上,勾勒出深邃的轮廓。他看着门内因为她骤然拔高声音而隐约传来的、隔壁房间开门查看的细微动静,眉头几不可查地蹙了一下。

      下一秒,他手上稍微用力,推开门,在她惊愕的目光中,一步跨入了房间内部,随即反手关上了门。

      “砰”的一声轻响。

      房间内没有开灯,只有窗外城市的霓虹灯光透进来,勾勒出家具模糊的轮廓,和彼此晦暗不明的面容。

      黑暗放大了所有的感官。

      他身上清冽的气息瞬间充满了这个私密的、属于她的空间。

      胡蝶惊得连连后退,直到小腿撞到沙发边缘,退无可退。

      “你出去!”她的声音在黑暗中带着剧烈的颤抖,是真正的恐惧和愤怒,“你这是非法闯入!我可以报警!”

      时宴清站在门边,没有继续逼近。他高大的身影在昏暗的光线下像一道沉默的墙。

      “外面有记者。”他开口,声音在黑暗中显得格外低沉,“刚才电梯口和走廊,可能有人认出我们了。你不想明天醒来,看到‘新锐科学家与神秘男子酒店夜会’的头条吧?”

      胡蝶的心脏狠狠一缩。她确实听到了隔壁的动静。

      “那你也……”她气得语塞,浑身发抖,“那你也不能进来!出去!”

      黑暗中,她听到他极轻地叹了口气。那叹息里带着无尽的疲惫和……某种难以言喻的涩然。

      “胡蝶,”他说,“我们能不能……好好谈谈?”

      “就十分钟。”他补充道,语气里甚至带上了一丝她从未听过的、近乎恳求的意味,“我保证,十分钟后,我立刻离开。绝不会碰你一下。”

      胡蝶靠在沙发背上,胸口剧烈起伏,黑暗中,她看不清他的表情,只能听到他低沉的声音和彼此并不平稳的呼吸声。

      愤怒和恐惧依旧盘旋在心头,但他话语里的那丝疲惫和恳求,却又莫名地戳中了她心底某个柔软的角落。她想起了那些录音里,他沙哑疲惫的呢喃。

      她死死咬着下唇,没有回答。

      沉默在黑暗中蔓延。

      时宴清也没有催促,只是耐心地等待着,像一尊沉默的雕像。

      过了仿佛一个世纪那么久。

      胡蝶终于极其缓慢地、僵硬地,向着沙发里侧挪动了一点,让出了一小块位置。这是一个默许的姿态,尽管充满了不情愿和戒备。

      时宴清的心像是被什么东西轻轻撞了一下。他依言没有靠近,只是就着门口透进来的微光,走到离她最远的那个单人沙发旁,坐了下来。

      两人之间,隔着三四米的距离,和一片沉重的、布满七年尘埃与误久的黑暗。

      窗外的霓虹灯光偶尔闪烁,在他脸上投下明明灭灭的光影。

      他微微向前倾身,手肘撑在膝盖上,十指交握,是一个略显紧绷的姿势。

      “那年毕业晚会后,”他开口,声音在寂静的房间里显得格外清晰,也格外低沉,“我去了美国。”

      胡蝶蜷在沙发里,抱着膝盖,将脸埋下去,只露出一双在黑暗中睁着的、情绪复杂的眼睛,无声地看着他模糊的轮廓。

      “一开始,我以为你只是生气。气我喝醉,气我说错话。”他顿了顿,声音里带着一丝自嘲,“我甚至觉得……你过几天就会好的。像以前很多次那样。”

      “我给我妈打电话,旁敲侧击地问起你。她说,胡蝶出去毕业旅行了,心情好像不太好。”他交握的手指无意识地收紧,“我还松了一口气。我想,等你旅行回来,气应该就消得差不多了。”

      “后来,我才从别人那里知道,你根本不是去旅行。你直接去了德国,联系好了导师,提前进了实验室。”

      胡蝶的心微微一动。那段日子,她几乎是把自己埋进了实验室里,用无尽的数据和实验来麻痹自己,不去想任何关于国内、关于他的事情。

      “我试着给你发邮件,发现被拉黑了。打你电话,永远是关机。问遍了所有可能知道你去向的人,都没有结果。”他的声音越来越低,越来越沉,“你就像人间蒸发了一样,切断了和过去所有的联系。”

      “那时候,我才真正开始慌了。”他抬起头,目光似乎穿透黑暗,看向她所在的方向,“我开始回想那天晚上的一切。回想我说的每一句混账话,回想林薇的反应……我甚至……去找了林薇。”

      胡蝶的身体几不可查地僵了一下。

      “她告诉我,你当时……手里拿着一个礼物盒子。你听到了全部。”他的声音里充满了痛苦的涩意,“她说,你离开的时候,脸色白得像纸。”

      胡蝶闭上了眼睛。那段冰冷的记忆再次袭来,让她指尖发凉。

      “我后悔得恨不得杀了自己。”他声音沙哑,“我翻遍了那天晚上所有能找到的监控,最后……在女生宿舍楼下的监控里,看到你……把那个玻璃瓶里的东西,倒进了垃圾桶。”

      “我去了那里。”他说得极其艰难,“味道很难闻。但我……我还是……”

      他没有详细描述那个过程,但那短暂的停顿,已经足够让人想象那令人不适的画面。

      “我把星星捡回来,清洗干净,一颗一颗晾干。然后,我发现了那个蝴蝶图案和墨迹。”他顿了顿,“后来,我又在垃圾桶附近……找到了那些纸片的碎片,还有……一点没烧尽的灰烬。”

      “那时候,我才隐约明白,我失去的……到底是什么。”他的声音里带着一种彻骨的痛意,“和我可能……永远都找不回来了。”

      胡蝶将脸更深地埋进膝盖里,喉咙哽得生疼。

      “在美国那几年,我过得……”他停顿了一下,似乎找不到合适的词,最终只是轻描淡写地带过,“不太好。经常失眠。有时候睡不着,就会把那个装星星的瓶子拿出来看。后来……不知道怎么就开始了那种录音的习惯。”

      “像是……对着一个永远不会回应的树洞说话。”他自嘲地笑了笑,那笑声在黑暗里显得格外苦涩,“我知道这很……病态。但好像只有那样,我才能感觉……稍微好过一点。”

      他抬起手,用力抹了一把脸。

      “我拼命学习,工作,试图用所有事情填满时间。但没用。那种……弄丢了最重要东西的感觉,每天都在啃噬我。”

      “直到去年,我在一个合作项目的名单上,看到了你的名字。”他的语气终于有了一丝极其微弱的波动,“Dr. Hu Die, Materials Science, Max Planck Institute.”

      胡蝶的心猛地一跳。她记得那个合作项目,但她当时并未直接参与,只是挂名。

      “我动用了所有能动用的关系,查了又查,才最终确定,真的是你。”他的声音里带着一种失而复得的、小心翼翼的战栗,“我知道你来了瑞士,进了ETH。我知道你今天会在这个论坛上出现。”

      “所以,我来了。”他看向她,尽管在黑暗中看不清彼此的眼神,“我准备了很久,想了很多种开场白。但看到你站在台上的那一刻,所有的准备都忘光了。”

      “你那么……好。”他声音低沉,带着一种难以言喻的珍视和……卑微,“比我想象中还要好一千倍,一万倍。光芒万丈,冷静自信。我看到台下那些人对你的欣赏和敬佩……我甚至……不敢上前。”

      “那一刻,我忽然觉得,我那些所谓的后悔和痛苦,在你已经获得的崭新人生面前,可能一文不值,甚至……是一种打扰和亵渎。”

      他停顿了很长一段时间,长到胡蝶几乎以为他说完了。

      然后,他才极其缓慢地,用一种近乎虚无的语气,轻声问:

      “胡蝶,这七年……你过得好吗?”

      “没有我的这七年……你是不是,真的过得更好?”

      最后一个音节落下,房间里陷入了彻底的沉寂。

      只有窗外遥远城市传来的、模糊的嗡鸣。

      胡蝶依旧保持着蜷缩的姿势,脸埋在膝盖里,一动不动。

      时宴清也没有再说话,他只是沉默地坐在那里,像一个等待最终审判的囚徒,在黑暗中,透支了所有勇气,等待着她的回答。

      漫长的一分钟过去了。

      两分钟。

      就在时宴清的心一点点沉入谷底,几乎被冰冷的绝望淹没时。

      他听到了一声极其细微的、压抑不住的吸气声。

      然后,是极力克制却依旧泄露出来的、轻微的哽咽。

      蜷缩在沙发上的那个身影,肩膀开始无法控制地,轻轻颤抖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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