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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0、战争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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交战止于黎明破晓时分,大战之后,鲜血遍野,箭矢像草一样生长在交战的土地,汲取残肢断臂的养分。
城内也是一片残破之景,尸体裹着破草席,随意地丢在路边,无人问津。
李将军的盔甲沾满血液,他的眼下青黑,眼神却是凌厉至极,丝毫没有疲惫之意。
昨夜守城之战,大获全胜。
大步流星的脚步声停在玉珠面前,李将军问:“伤怎么样?”
无限拿着绷带,正在为玉珠包扎手臂上的伤口,回了一句:“轻伤。”
玉珠笑了笑:“不要紧。”
李将军皱着眉,面色尽是不赞同:“好好射你的箭,该挨在我身上的刀,用不着你来扛。”
“擅离职守,下次就该罚你。”李将军有些生气,但玉珠总归是因为他才受的伤,也不好再说什么,只说:“好好休整一下。”
说罢转身,朝着军队帐篷走去,他还要和此地的守城将帅商讨作战计划,刻不容缓。
玉珠神色复杂地看着李将军的背影,有些出神。
胳膊上一阵没轻没重的力道把玉珠的注意力拉了回来。
“抱歉。”无限神色淡淡,“疼吗?”
玉珠点点头。
无限缓缓说道:“你还知道疼。”
语气像是在教训一个犯错的小孩,玉珠瞄了无限一眼,下意识就要道歉。
话到嘴边,无限又开口:“明日我会启程往北,你们要好好守住这里。”
玉珠一愣,随即点头:“好,一路小心。”
无限递给玉珠一块唤灵石和一枚戒指:“遇到危险就叫我,我会立刻出现。”他停顿了一下,“不要逞强,万事保住自己优先。”
玉珠认真地握住这两样东西:“嗯,我知道了,多谢无限大人。”
李将军听无限要去北方,当即决定调些兵和他一起出发,但却被无限拒绝。
“你们兵力太弱,守好这里。其他的,我会处理好。”
若是李将军没见过无限战斗的样子,他是无论如何也不相信仅凭他一人就能守一座城,简直是天方夜谭。
但是现在的他沉默了,回想起昨天夜里的一切,他不得不承认眼前这个男人的恐怖程度绝对是战争级别。
“好。”李将军说,“等朝廷那些老不死的混账自相残杀打完了,会派兵支援。要是等不到,我会亲自去。”
无限点头,接着看向玉珠:“交给你了。”
李将军的军队正式驻扎在这里,城中鱼龙混杂,大多数居民见打仗了,都逃走了,这是人之常情。
只是,李将军没想到城主见情形不对,竟也脚底抹油,一溜烟早跑路了,这把他气得够呛。
城中群龙无首,一时混乱非常,更有甚者趁火打劫,抢劫百姓。
玉珠见状,要来了纸笔。
玉珠的帐中烛火一夜未熄,她咬着笔杆子,揪着头发,拼命回想当年塔兰西是怎么当城主,怎么管理下界的。
要命,当初和小姐在军营里,她就只是负责给人绷绷带,止止血,早知道有这一天,她肯定跟在南清秋身边学学怎么管事。
“首先肯定是安抚城中百姓……然后是粮食……军队也需要管理……”
总而言之,玉珠站在前人的肩膀上,试图帮上点什么忙。
次日,等到李将军掀开帐门,看到的就是玉珠沾着一身的露水,递过来一张长长的清单。
“第一,确保百姓安危。城中百姓不多,集中安排在某一处,方便管理,严格治安,尽量避开和士兵的接触。
第二,粮食问题。应开放粮仓,定量分配给百姓和士兵,保证不会太早耗尽资源。
第三,加强军中管理。需要设立最高指挥官,统筹协调原本驻扎在此的士兵和支援军队,保证军队秩序。
……”
李将军看了一眼,把守城的将帅叫过来,叽里咕噜说了些什么,又把幕僚喊过来,大家点点头,一合计,一拍手——这个城主,给阿南当吧!
“虽说略显粗糙,但是条条目目,都正中眼下痛点。”幕僚如是说,“南大人就别推诿了。”
于是玉珠升了官,总算是和不言兄平起平坐了。
玉珠的日记里出现新的词不断重复——巡逻、打仗。
敌军三天一小犯,五天一大犯,玉珠一边忙于城内事项,一边还要配合军队击退敌军。
常常是盔甲还没来得及脱,就得忙着去处理各种繁琐事项,每日奔波,看在眼里的人不禁感慨:真是劳模。
北方也传来好消息,敌军皆被击退,不再有所动作。
“好样的。”李将军看着那张信纸,感到大快人心,胜利就在眼前了。
李将军隔着烛火,对玉珠笑了笑:“这段日子辛苦你了,阿南。”
玉珠看着他那比自己还深的黑眼圈,只能说:“这是我该做的。”
“战争结束之后,你打算去哪?”李将军握着茶杯问,“你家……我记得是在龙游那边。”
玉珠摇摇头:“我不去龙游,我得跟着师父。”
李将军对这个回答不意外,阿南给他的感觉和素回很像,都不像是人世之人。
他想起那日被拦在进城路上,第二天那些怪石竟全都消失不见,众人都当是山神显灵,老天帮忙,可李将军却下意识地看向那二人——
脸上毫无意外之色。
从那时起,李将军就知玉珠总有一天要走。
就算他找到龙游去,也不会有关于她的半点消息。
李将军把茶水尽数倒进喉咙里,问:“世间可有妖精?”
他想到了过去的事情:“不然……何以会发生那么多无法解释的离奇事情?”
玉珠看着他的眼睛:“你希望妖精存在吗?”
李将军摇了摇头,继而却又缓慢点头:“如果妖精真的存在,那我父亲大概率是死于妖精之手,我恨她们。”
他的眼里拥有一个久经沙场之人该有的决绝和魄力:“但是眼下如果有妖精的力量,我们会有更大的胜算。”
玉珠又问:“你不害怕妖精的力量吗?”
“呵。”李将军笑了一声,“你知道世间最可怕的是什么吗?”
“什么?”
李将军吐出两个字:“人心。”
“如果人和妖能够各取所需,相安无事,那是最好。”
“但是若有一天我们需要那种力量,或者感受到了威胁……”李将军定定地看着玉珠,“我们会不择手段。”
玉珠捏紧了拳头:“难道没有和平的办法吗?非得走到那一步吗?”
李将军从她的反应看出了某种真相,他是个聪明人,不介意给出自己的看法:“你以为和平是怎么来的?我们现在就是在守护和平,牺牲的是无数士兵和百姓的性命。”
“和平从来都是来之不易,总得有人背着沉重的负担往前走。”李将军说这话时面前闪过许多流血的场景,他挥开那些幻象,把话题绕回妖精,“当然也不是非得走到那一步,我说了,各取所需是最好、最稳妥的做法。”
玉珠看着李将军,不知怎的瞥见一种隐晦的真理,昭告人和妖的关系终将走向何处。
“我明白了。”玉珠意识到过往所有关于和平的想象只是一种无措的怜悯和共情,她的努力也只是流连于表面,不曾真正触及核心。
关于人和妖,她还需要更多的理解。
北方的联军眼见占不到便宜,听消息说南方的突破口战力略显薄弱,而且持久的战事已经消磨了对方的意志和资源,如果联军转而南下,便可一举突破。
于是,在突如其来的一个夜晚,数量庞大的军队大肆进军,瞄准了这座边境小城。
战钟敲响了,李将军尚且不知,即将要面对的,是五倍的人数差距。
“拉弓,射箭!”
玉珠搭弓上弦,箭矢伴随着尖利的啸声,划破黑夜,穿刺着敌方士兵的脑袋,拖拽出一条血线,狠狠插进地里。
李将军带领人马冲在前线,提刀砍下一双手臂,面不改色地浴血奋战。
耳旁一阵风声凛冽地掠过他的耳旁,李将军抬眼看去时,对方士兵的咽喉被利箭贯穿,呜咽一声后死去。
他没有回头,这恐怖的力道只能出自玉珠之手。
李将军感慨:进步很大,他没看错人。
玉珠的强大,并不在于她的天赋,或者说她压根没有那种东西。她是靠没日没夜的练习,才换来在战场上厮杀的资格。
那是一种精神上的巨大力量,他能看出来,她吃过很多苦。
这让李将军想起自己的过去,他是沐浴着血和泪走到今天,面对高举的鞭子和没有日夜的训练,他打落牙齿和血吞,从不认输。
她们都是这样走过来的。
“快要到黎明了。”李将军心想,踩着不知是己方还是敌方的尸体,他砍下战场上某一个敌人的脑袋,一时体力不支,跪倒在地。
此时,身后一把利剑刺穿了他的身体,带着温热的血液,昭告他的生命进入倒计时。
玉珠看见了,但是却不能停下射箭的动作。
快点,快啊!
随着战场上剩余的敌人逃窜奔走,玉珠跳下城门,往战场飞奔而去。
“李慎——”玉珠扒开堆积起来的尸体,寻找李将军的身影,她几乎是用尽全身力气地大喊,“李慎!”
那些脸沾着血,让玉珠分辨不清。
她泪如雨下,不仅为了这死伤惨重的胜利,更是为了这里死去的所有生命。
玉珠无法以悲痛之外的心情面对这血肉的山。
她尝试叫出另一个名字。
“李清——”
李将军从破碎的意识中被唤醒,喉咙里吐出一口血,玉珠凭借着这微弱的声音寻到了她。
“你当这是哪里?”李清口齿含糊地低语,“喊一个……死人的名字……”
她的魂灵正在消散,玉珠红着眼睛,哽咽着让她别说话。
真正的李慎,早在多年前死在了无声的刀下,而他的妹妹,李清,从那以后脱下裙装,披上战甲,作为她的哥哥活下去。
花木兰替父从军,李清从没有喜欢过这个故事,可却被逼着出演这场戏的女主角。
玉珠按住她的魂灵,不住地祈求眼前的生命不要离去。
不言兄飞奔着跑出来,四条腿都不见着地,跑到玉珠身边,咬着她的手臂要带她走。
“好孩子。”玉珠额间渗出汗,“别……”
突兀的箭矢划过战场,从背后刺穿玉珠的胸膛。
李清用力推开玉珠:“走……”
不言兄喉咙发出怒吼,飞也似的冲过去,咬着最后一名敌军的手,硬生生把他咬死了。
玉珠的眼前一阵一阵的模糊,可她还不能就这么晕过去。
“你爹和你兄长的仇,我已替你报了。”玉珠嘴角流着血,混着眼泪流进嘴里,“至少,让你活下去……”
她想要阻止人和妖之间的战争,可是战争依然爆发了。她把无声送进了监狱,但是李清和那些死去之人的命运她仍无力回天。
好像无论她怎么做,结局都是无可避免地滑向另一条并不令人满意的道路。
玉珠颤抖着捏紧了唤灵石。
再等等,马上就会有人来了。
而她必须保持清醒,绝不能晕过去。
玉珠维持着李清的魂灵,转过头,对着一旁开始呜咽的狗狗说:“不言兄,咬我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