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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4、制衡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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要问世间什么东西跑得最快,非八卦与谣言莫属。
燕京会馆死去的那几个妖精,生前没多少人认识,死后却活在了众妖精的嘴里。
等玉珠走在街上,察觉到隐晦而又尖锐的目光时,她已经背上了杀害妖精的罪名。
再加上之前的种种,一番添油加醋之下,玉珠不仅站在人类那一边,还成了个激进派,滥杀妖精只是个开端,最终的目的是靠着明王洗脑高层,以此达到掌控会馆的邪恶目的。
写话本的那帮人听了都要感慨:很久没见过这么纯粹的反派角色了。
这么一番对比之下,无限的风评倒是好上不少,除了强得惹人讨厌,倒也没做什么别的事情。但是也有妖精猜他和玉珠是一伙的,这个想法让众妖精胆战心惊,会馆,终究是要变天了吗?
老君……他很久没出现过了,会因为这件事出面吗?
长老们又是怎么想的?怎么还不把这个叛徒抓到冰云城去?
哦,对了……妖精为这一切寻得一个合理的解释——她是死灵,背靠明王。
总之一切都说得通,没有怀疑下去的道理,这是一场逻辑通顺的推理,每个相信的妖精都为其中缜密的环节而坚信,这就是真相。
虚淮一个字都不信。
从斗帅宫回去的路上,碰上了曾经的同窗,他如今负责会馆外来妖精的安置工作。
他欲言又止,还是鼓起勇气叫住虚淮:“会馆还有空置的房间,你要不要先去住一阵子?”
虚淮脚步一顿,继续往前走,声音淡漠:“不用。”
“诶!那你……注意安全!”他在虚淮身后招手,“有事可以找我!”
虚淮没停下来,他知道对方的好意,也曾学过要对善意道谢,可是他什么也没说。
虚淮并不会为此感到愧疚,如果玉珠知道,她也会说:“不想说谢谢就不说,这没什么。”
玉珠就是会这样,可以说是纵容,她从不强迫虚淮做什么事、说什么话,她认为每个人都有自己的自由,虚淮不会说这样不好。
玉珠托隔壁的邻居捎来一封信,说她得出门一段时间,说她很抱歉,把他卷进风波里。
虚淮把那封信展开放在膝盖上,和邻居小妖一同分享一盘桂花糕。
玉珠曾经说,她最喜欢桂花,虽说只是不经意一提,但是隔壁这个容易脸红的小妖精记住了,她本来以为今天玉珠会在的。
虚淮收起信,叠好放进袖子里,随即站起身,又朝着外面走去。
他神色淡然,双手轻握成拳,沉着冷静地行走,蓝色长发披散在身后,和平时没什么两样。
众目睽睽之下,虚淮就这么走到那个口若悬河散布谣言的家伙身后,冷声说:“你,和我去斗帅宫。”
另一边,燕京。
玉珠盯着面前茶杯里的倒影,浅绿色,冒着些雾气,在白瓷杯上形成一层水雾。
池年斜睨着她,伸出食指和中指,敲打她面前的木桌:“打起精神。”
从他的角度,只能看到玉珠被头发遮挡住的小半张侧脸,露着鼻尖,不知道又在想些什么。
“池年长老。”感知组的组长带着她的下属走过来,“无声他们两个不好找,留下的灵太微弱,可能是被仔细清理过了。”
池年“嗯”了一声,立刻说:“发布搜查令吧。”
“是。”
感知组二人的视线略过池年,在玉珠身上停留片刻之后,马不停蹄地走了。
目送二人走远,池年慢悠悠地开口:“你倒是一点也不着急。”
玉珠很想告诉池年,有些事急不得。
“再等等吧。”玉珠低声说,“他们会出现的。”
池年难得沉默,不自然的表情掺着些愠怒:“你……知道其他妖精是怎么编排你的吗?还有心思在这优哉游哉,没个上心的样子!”
他像是打开了话口:“还有上次那件事,无限去就算了,你凑什么热闹?”池年皱眉,“生怕别人不知道,你站在人类那边。”
玉珠真的不知道,她为什么非得选出一边来站队不可,这个世界,向来如此分明吗?
玉珠干巴巴地反驳:“我没有。”
池年没理会她这苍白的话语,扯起一个笑,近乎嘲讽:“明王一派,手底下人命无数。就你这样,无论是在会馆还是酆都,都是异类。”
“离开了会馆,你还能回去吗?”
沉默蔓延在这张小小的四方桌,池年意识到自己确实有些多嘴,玉珠的事,与他何干。
玉珠则感到一种难以言喻的悲哀,面前是一片荒凉的原野,而天地苍茫,唯有她一人。
“池长老,没有谁是异类。”玉珠缓慢找回自己内心的声音,“我有自己的路要走。”
夜深了,玉珠眼前是一片凝滞的月光,她眨眨眼,回过神来后,毫不犹豫地推开窗跳了出去。
池年还没睡,感知组的调令去得匆忙,现在还要他补充正式文件交上去。他一向对这些繁琐的流程感到厌烦,耳侧的碎发被他揉得乱七八糟。
“池长老。”玉珠的声音唐突打破黑夜的寂静。
池年头都没抬:“下次走门。”
玉珠右手扶着窗柩,半蹲在池年房间的窗台上:“无声和无名在皇宫。”
池年停笔,抬头看向逆着月光的玉珠:“你怎么知道?”
玉珠没时间解释,说道:“我们动作得快,不然跑了就难找了。”
她随即转身,从窗台一跃而下。
池年本来加班就烦,把毫笔一摔:“这算什么?!”
玉珠在屋顶上无声飞奔,朝着皇宫方向飞速靠近。
池年的声音在玉珠身旁响起:“位置。”
“东侧最高塔顶,无名在那。”玉珠跃到城墙之上,“我去西偏殿,兵分两路,必须赶在他们离开之前拿下。”
池年没好气地说:“用不着你指挥。”
玉珠点头,后退一步,身形融入夜色。
“多谢池长老,之后……我会解释。”
西偏殿,无声扶着额头,对眼前的情况感到一阵头疼。
“皇帝死了。”他说,“这下麻烦大了。”
无名那边没有回应。
“算了,东西拿到了,撤。”
无声正欲撤离,黑暗中却传来脚步声。
“是你。”他看清了朝着自己走来的女人,却并不感到威胁,“倒是来得挺快。”
“事先声明,我和他们的死没关系。”
玉珠走近一步,瞥了眼地上皇帝和小妖精的尸体:“看上去可不是这样。”
无声难得解释,他指着皇帝:“你看,他身上没伤口,凡人之躯无法承受灵气入体,经脉紊乱致死而已。”
“为了追求长生不老,这就是他需要付出的代价。”
皇帝追求长生,在历史上并非少见,只是这还是第一个想到拿妖精的魂灵入药的昏君。
无声和无名再次发挥敏锐的商业嗅觉,及时向这位天子献上法宝,当然是一笔天价交易,自从池年对他俩严防死守,少有机会做这样划算的买卖。
“要不这样。”无声向玉珠提议,“你就当没看见我,等我清除了现场痕迹,我和无名就去请罪受罚,如何?”
“什么罪?”玉珠喃喃道。
“偷窃。”
“仅此而已?”玉珠不可置信,“那些妖精的死……”
无声眼神变得危险:“你最好管管你的嘴,他们是被皇帝杀死,和我们有什么关系?”
玉珠在这一晚认识到,人可以被人杀死,也可以被妖杀死,反过来,妖也一样,那些被随意夺走生命的人和妖,其实都是一样脆弱,弱者不分种族。
但是,还有更复杂的感情出现在当下的局面中——玉珠作为会馆的一份子,要怎么做?
要是会馆发现人类滥杀妖精,人类发现是妖精的东西害死了皇帝,在双方都不会轻易退步的情况下,一切都会朝着不可挽回的局面发展。
玉珠绝不能让这种情况发生。
她需要无声牵涉其中,坐实帮凶甚至凶手的身份,自己人犯错,会馆不会对人类轻易出手。
玉珠缓慢走上前:“我不会让你这么做。”
黑夜中,无声占据优势,但是战斗方面,擅长暗杀的他实在不是玉珠的对手。
眼见情形不对,无声不愿久战,衡量一番,最终还是带着引魂灯跑了,他的逃跑技术是一流,玉珠没能抓住他。
玉珠站在原地,刚才的打斗让她受了些轻伤。她拿出唤灵石,轻吸了一口气:“发现无声的踪迹,请求感知组支援。”
感知组组长到达后,并不用十分细致地观察,只是粗略看一眼便得出结论:皇帝和妖精的尸体身上都带有无声的灵。
“把妖精的尸体带走。”玉珠说道,而这是为了不让皇帝的死亡和会馆扯上关系。
玉珠至少在此刻认为,她没有选择人或是妖中的任何一方,而是选择了和平。
即使这和平是如此的脆弱。
过不了多久,皇帝的死会归于炼制长生不老药途中的一个意外,而无声则会因为偷窃引魂灯,加上现场遗留的痕迹,为死去的妖精负起责任。
明面上,双方没有开战的理由,如一个摇摇晃晃的天秤,左右两边要放上相当的砝码,才能维系这微弱的平等。玉珠就此领悟到人与妖相处的重要原则——制衡。
回到总馆前,池年下达了通缉令。隔着神情严肃,来往奔走的相关人员,池年和人群之外的玉珠遥遥对视。
她依然平静,如无波的井水,透着淡淡的冷冽,好像置身事外,离所有人都很远。
池年突然丧失了质问的勇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