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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旧物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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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棉签上早已不是原本干净的白色,边缘处爬满了灰绿色的霉斑,一簇簇的,像生了层恶心的绒毛。
吴皓月只扫了一眼就认出来了,这是长了霉菌,显然放了太久,早就过了能用的日子。
他心里暗自皱眉,这东西到底是多久之前买的,竟然能放成这样。
他不动声色地接过棉签,淡淡道:“去看看。”
趁着素英的注意力在伤口上,吴皓月赶紧转移话题,问:“妈,爸呢?”
素英低头仔细看了看他的伤口,见没什么大碍,便直起身急匆匆往厨房走,一边走一边应:“他看猪呢,刚喂完饲料。”
吴皓月把伤口仔细洗干净,又用干净的布擦干,那包长了霉的棉签被他随手放在了一边,自始至终没碰。
他直接拧开酒精瓶,对着伤口就倒了上去。
“嘶——”尖锐的刺痛瞬间从伤口蔓延开来,像有无数根细针在扎,吴皓月下意识地吸了口冷气,却没动。
等酒精挥发得差不多,他撕了两个创可贴贴上,这就算是消完毒了。
他心里还惦记着那页纸,正想转身想找根铅笔,就听见素英在厨房喊:“诶你去哪?来端菜了!”
吴皓月脚步一顿,只能按捺下心头的念头,折回身去厨房帮忙端菜。
灶台边摆着一碟刚炒好的南瓜苗,翠绿色的梗叶裹着油光,看着倒比中午那碗水煮的顺眼些。
中午那锅南瓜苗,大概是没处理干净,梗上的毛刺密密麻麻,嚼起来又扎嘴又喇嗓子,实在算不上好吃。
这碟炒南瓜苗端出来,桌上的菜就齐了,是最后一道。
素英系着围裙,随手擦了擦灶台,习惯性地扬声吩咐:“去叫你爸吃饭。”
话刚出口,目光扫过吴皓月脚上贴着的创可贴,才猛地想起他刚被蛇咬了,忙改口道:“不用你,还是我去吧。”
说着就解了围裙,转身往猪圈那边走。
其实叫人吃饭也简单,不过是站在后门口扬着嗓子喊两嗓子“吃饭喽”。
可今天不知怎的,猪圈那头的猪像是闹得格外凶,哼哼唧唧的声音隔着老远都能听见。
素英接连喊了好几声,嗓门一次比一次高,那边才总算传来吴父含混的应和声。
素英转身回了屋,拿起饭勺往碗里盛饭时,像是突然想起了什么,随口对吴皓月说:“对了,小虎子刚刚来过,站门口问了你两回,说找你有事。”
吴皓月对孜文虎有印象,那人住在村尾,跟他年岁差不多,打小就在一个班上学,前前后后一起疯玩了好些年。
后来到了初中,孜文强先辍了学,没过多久,他也跟着不读了。
就因为这事儿,他爸一直不怎么待见孜文强,总觉得儿子是被那小子带坏了,学了坏样子。
一来二去,孜文强在村里的名声本就一般,连带着旁人看吴皓月的眼神,也多了几分说不清道不明的意味。
“他来干什么?”吴皓月夹菜的手顿了顿,随口问道。
“你都不知道,我哪能知道。”素英正往桌上摆着两副碗筷,瓷碗碰到桌面发出轻响,“就说找你有事儿,我跟他说你不在,他站了会儿就走了。”
“喔。”吴皓月应了一声,没再多问。
身体像是有了自己的主意,不等父亲回来,他握着筷子的手已经先伸向了那碗剩汤。
汤里还浮着不少鸡肉块,看着倒比别的菜实在些。
桌上统共三碟菜:一碟炸得金黄的小鱼,骨酥肉嫩;一碟是中午剩下的汤,鸡肉沉在碗底,油花在表面浮着;还有一碟就是刚炒好的清炒南瓜苗,绿油油的透着点油气。
吴皓月随便扒拉几下,把碗里的饭解决完,就撂下碗筷。
“你吃那么急做什么?”素英在身后嘀咕了两句,话音刚落,吴皓月已经放下碗筷起身,她伸手想拦,却只捞到一片衣角,拦不住他往外去的步伐。
吴皓月径直进了父母的房间,他想找支铅笔,其实也不用多讲究,只要是能在纸上划出印子的就行。
这屋子逼仄狭小,靠左边墙摆着一张旧木床,床尾抵着墙,右边紧挨着一个掉了漆的床头柜,柜面上还留着几道深浅不一的划痕。
他蹲下身拉开床头柜的抽屉,里面杂七杂八堆着些针线、纽扣,翻了半天也没见着笔的影子。
吴皓月直起身,又转身去扒拉电视柜下面的柜子。
那里面常年堆着些旧报纸和空酒瓶,或许能藏着支被遗忘的笔。
电视柜最下面的抽屉早就没了把手,木头边缘磨得发毛,像是生了锈似的卡得死紧。
吴皓月用手指抠住缝隙使劲往外拽,胳膊上的青筋都绷了起来,费了半天劲,才勉强拉开一道能伸进手去的口子。
他探手进去摸索,指尖触到的东西带着点陈旧的潮味。
抽出来一看,是几本卷了角的作业本,封面上歪歪扭扭写着的名字,是孜文强小时候的笔迹。
吴皓月捏着作业本的边角愣了愣。
这些东西,他爸妈居然还留着。
吴皓月的手指在旧物里扒拉,先触到个硬硬的小物件。
抽出来一看,是支短得快捏不住的铅笔,笔杆被磨得光滑,显然是用得快见了底,笔尾却还套着个小巧的房子形状笔帽,红墙白顶,看着倒有几分稚气。
他捏着这支铅笔在本子上用力涂了两下,笔尖划过纸页,留下的却不是黑色笔迹,而是一片模糊的白。
原来是块裹在铅笔外形里的橡皮擦。
吴皓月捏着那半截铅笔,随手翻开最上面的本子。
封面纸早就泛黄发脆,边角卷得像被水泡过的海带,姓名那栏用红笔歪歪扭扭写着“孜文强”三个大字,笔画张牙舞爪,末尾还画了个歪脑袋的小人。
里头夹着几张彩色卡纸做的母亲节贺卡,用蜡笔涂得红红绿绿,歪歪扭扭写着“妈妈节日快乐”,旁边画着扎羊角辫的女人牵着个小不点,一看就是小学时的手工作业。
他又抽过另一本薄册子,第一页就是用黑色水笔画的坦克,炮管歪歪扭扭指着天,履带画成了波浪线。
往后翻,净是些张牙舞爪的怪兽,有的长着三个脑袋,有的拖着十条腿,线条乱糟糟却透着股认真劲儿。
再往下翻了几页,突然冒出张父亲节的图画,画里的男人穿着方格子衬衫,旁边歪歪扭扭写着“爸爸最厉害”。
翻到本子中间,一张比内页大出一圈的米白图画纸露了出来,边缘被夹得有些发皱。
纸上用蜡笔涂出一片毛茸茸的绿草地,草地上还歪歪扭扭点着几朵红的黄的小花。草地中央,三个火柴人似的身影手牵着手,爸爸的个子画得最高,妈妈的裙摆涂成了粉色,中间那个小小的身影应该是小时候的孜文强,脑袋画得格外大。
他们身后,是座顶着三角形屋顶的小房子,烟囱里飘出几道弯弯曲曲的灰线,像正冒着热气。
图画正中间,用红色彩笔写着几个大大的字,笔画粗得快叠到一起,却看得格外清楚——“我爱我的爸爸妈妈。”
吴皓月的手往柜子深处探去,指尖忽然碰到了一片柔软的边角,轻轻捻了捻,那触感带着点细微的纹理,像是洗得有些年头的棉质布料。
他指尖稍一用力,勾住那点布料正要往外扯,想看看究竟是什么物件,大门口却突然传来一声呼喊,打破了屋里的安静。
这是一道清亮的男声,脑子里出现了对应的脸——孜文虎。
吴皓月心里一紧,手忙脚乱地把刚摸到的布料往柜子里塞,东西还没完全归位,他就急着抽手。
柜壁的木头边缘有些毛糙,指尖刚要退出来,就被一块凸起的木茬死死卡住。
门外的脚步声和说话声越来越近,甚至能听清孜文虎哼着的调子。
吴皓月顾不得上指尖传来的刺痛,猛地一用力将手拽了出来,右手背上立刻红了几道印子,指尖还被划开个细小的口子,渗出血珠来。
他攥了攥拳,把这点疼硬生生压了下去。
“强哥!”孜文虎的声音带着笑,他眼睛不算大,此刻却紧紧盯着吴皓月垂在身侧的手,眼角弯成个狡黠的弧度,半开玩笑地说,“不是故意躲着我吧?昨天明明约好这时候来找你,怎么我喊了半天没动静?”
吴皓月心里咯噔一下。
孜文虎口中的“昨天”,那个约定,在他脑子里竟是一片空白。
他的记忆清晰地停留在前天中午那场喧闹的酒席上,杯盏碰撞的声响、饭菜的香气,之后的一切就像被硬生生掐断了线,再无半分痕迹。他只能不动声色地将手背到身后,勉强扯出个笑来应付。
“你来了啊。”吴皓月好整以暇,紧盯着他脸上的神情变化。
这段记忆一定跟凶手有关,或许这段记忆是直接能确定凶手的。
一定要想办法从他身上套信息。
“刚还想着这事儿呢,昨天聊到的那事……我这脑子,刚想跟你确认下细节来着。”
既然见面地点选在家里,就说明不是见不得人的大事,要不然不会选这个地方作为见面地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