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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1、11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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移动档案架沉重的滑动声还在耳中嗡鸣,冰冷的钢铁几乎贴上许昭的鼻尖,将她困在不足半平方米的逼仄空间里。宋临雪离开的脚步声明明已经远去,但那句“活体标本”却像手术缝合线般紧紧勒进她的听觉神经。
许昭没有立刻尝试推开档案架。她闭上眼,调整呼吸,将感官放大到极致。
听觉:远处管道滴水的规律频率(每11.47秒一次)、自己心脏在胸腔内的搏动(速率已从刚才的应激性加速回落至平稳)、以及……极细微的、几乎被水滴声掩盖的电子设备待机的低频嘶声。
来源是左上角天花板,烟雾探测器的位置。红灯每隔三秒闪烁一次,节奏稳定得不自然。
触觉:指尖下的档案架金属表面并非完全光滑,有极细微的纵向划痕——是长期频繁移动造成的磨损。但在她腰部高度的位置,有一小块区域的划痕呈放射状,像是被某种特定工具反复撬动过。
嗅觉:宋临雪留下的苦橙香气已然淡去,但空气中还悬浮着另一种更淡的味道——是氧化锌胶带和旧式显影液混合的微酸气息。这味道不属于这里。
许昭猛地睁开眼。
她伸出左手,精准地摸向腰部高度那块划痕异常的区域。指尖仔细探查,在冰冷金属的边缘,触碰到一个几乎与档案架颜色融为一体的、指甲盖大小的凸起。
不是铆钉,是强磁吸附式微型发射器。
她的嘴角勾起一丝冰冷的弧度。果然,宋临雪把她困在这里,不仅仅是为了威慑,更是为了争取时间——安装监听,或者更糟的东西。
右手悄无声息地探入病号服宽大的袖口,从隐藏的暗袋中摸出一枚回形针和一片薄如蝉翼的金属箔。回形针被迅速掰直,尖端探入发射器边缘的缝隙。金属箔则贴在旁边,形成简易的信号屏蔽。
五秒后,一声极轻微的“咔哒”响起,发射器被她完整地取了下来。她看也没看,指尖用力,将其捏碎。细小的电路碎片从她指缝间落下。
现在,轮到她了。
她再次触摸那块被发射器覆盖的金属板,稍加用力一推——一块伪装成档案架板材的暗格无声滑开。里面不是电路,而是塞着一卷用防水油布包裹的陈旧档案袋。
袋子上没有标签,只有用蓝墨水写的一个编号:S-1987-00。
“00”?外婆的编号体系里,从未有过“00”!
她的心脏猛地一跳。指尖有些发颤地解开系绳,抽出里面的文件。最上面是一张泛黄的照片:年轻的许砚和另一个女人站在实验室里,两人手中共同捧着一个培养皿,里面漂浮着某种无法辨认的、泛着蓝光的组织。那个女人笑着,侧脸轮廓让许昭感到一种诡异的熟悉感——不是苏雯。
照片背面写着:「第一期成功体,纪念。1987.06.04」
下面压着一份手写实验记录,字迹是许砚的,但比后期更加狂放潦草:
【主题】意识连续性跨载体传输验证(编号00) 【摘要】成功将受试者A(终末期)意识碎片导入新制备载体B(健康)。载体B表现出A的短期记忆及部分人格特质,但出现不可控排异反应(详见附件:载体B销毁记录)。 【结论】直接传输可行性低,需通过‘记忆中介’(如S系列)进行过渡性驯化。】
附件是一份冰冷的销毁报告,载体B的代称被涂黑,但销毁日期清晰可见:1987年6月5日。
就在她母亲宋玥“意外”死亡的第二天!
许昭背脊窜上一股寒意。外婆不仅仅是在复制记忆,她早在母亲死亡之前,就在进行意识传输的可怕实验!而“00”号,这个被彻底抹去的实验体,才是最初的牺牲品!
“咔嚓——”
远处传来一声极其轻微的、像是镜头对焦的声响。
许昭猛地抬头,将文件迅速塞回油布包揣入怀中,同时身体重心下沉,做出虚弱欲倒的姿态。
脚步声去而复返。
宋临雪的身影重新出现在档案架的尽头,手里多了一个银色的急救箱。她的目光扫过地上被捏碎的发射器碎片,脸上没有任何意外表情。
“看来标本学会了自行处理异物。”她走到依然紧闭的档案架前,语气平淡得像是在讨论天气,“需要帮忙吗?还是你更享受……这种被禁锢的感觉?”
许昭靠在冰冷的铁架上,脸色苍白,呼吸急促,仿佛刚才那番动作耗尽了所有力气。她抬起湿漉漉的眼睛,看着宋临雪,声音微弱却带着刺:
“宋医生……迷路了吗?还是……终于找到你想要的‘手术台’了?”
宋临雪没有回答。她只是抬起手,用指尖轻轻叩击了两下档案架。
瞬间,所有档案架的移动锁死装置同时解除,发出一连串轻微的“咔嗒”声。
逼仄的空间重新变得开阔,冰冷的空气涌入,吹动了许昭额前的碎发。
宋临雪走上前,打开急救箱,里面不是药品,而是一套闪着寒光的、精致的神经电生理监测电极。
“手术台随时都在。”她拿起一个电极片,凝胶在光下泛着蓝光,“只是突然想起来,今晚的‘深度睡眠监测’……该增加几个新的导联了。”
她的目光落在许昭怀里,那里,陈旧油布包裹的轮廓隐约可见。
“尤其是,对于某些……刚刚经历了‘剧烈活动’的患者。”
急救箱的卡扣弹开,发出清脆的“啪嗒”声,在这过分安静的档案库里显得格外刺耳。里面铺着墨蓝色的丝绒,衬着一整套铂金材质的神经电生理监测电极,电极表面雕刻着繁复的荆棘花纹,不像医疗器具,倒像某种中世纪的刑具或圣器。
宋临雪拿起一枚电极片,指尖捏着,透明的导电凝胶在她苍白的指腹下折射出幽蓝的光泽。她向前一步,逼近许昭,目光却落在许昭病号服胸前那不甚明显的、被油布包裹的文件轮廓上。
“剧烈活动会显著影响脑电背景节律,”宋临雪的声音平铺直叙,如同在宣读说明书,“需要增加颞叶及边缘系统深部电极,以校准信号基线。”
她的另一只手已然抬起,精准地朝许昭的太阳穴探去,指尖挟着那枚冰冷的电极。动作快、准、稳,带着不容置疑的专业性,仿佛只是在处理一个不听话的仪器。
许昭没有躲闪。甚至在电极即将贴上皮肤的瞬间,她反而微微仰起了头,将自己更完整地暴露给对方。这个近乎顺从的姿态让宋临雪的动作几不可察地顿了一帧。
“宋医生,”许昭开口,气息因为之前的“虚弱”而略显不稳,声音却带着一种奇异的、黏着的轻软,“你确定……要现在给我加导联?”
她的目光下垂,落在宋临雪白大褂左侧口袋——那里放着刚刚被她收起的、属于“S-1987-00”的微缩胶片盒。
“你的心跳快了。”许昭忽然说,声音压得更低,几乎成了气音,带着一丝狡黠的指控,“我听见了。从你看到那个编号开始……就在加速。”
她抬起眼,琥珀色的瞳孔像两汪深不见底的潭水,倒映着宋临雪瞬间绷紧的下颌线。
“00号……对你来说,很特别吗?”许昭追问,每一个字都像轻轻敲击在冰面上,“还是说,你害怕我知道……‘载体B’是谁?”
“载体B”三个字像一枚无形的针,精准地刺破了宋临雪冰冷的表象。她的指尖猛地收紧,电极边缘的荆棘花纹几乎要嵌进她自己的皮肤。
档案库顶灯的冷光流淌下来,照亮两人之间不足一尺的空气,那里面仿佛有无数看不见的丝线在剧烈绷紧、颤动。
宋临雪的目光终于从许昭胸前的文件轮廓,移回到她的眼睛。那眼神深得像寒渊,所有的情绪被强行压回冰层之下,只剩下一种近乎非人的审视。
“患者的幻觉症状似乎加重了。”她终于开口,声音恢复了金属般的冷硬,手中的电极再次稳稳地朝许昭太阳穴贴去,“脑电图将有助于鉴别诊断。”
这一次,许昭没有让她得逞。
在电极即将触碰到皮肤的前一秒,许昭的手快如闪电般抬起,精准地攥住了宋临雪的手腕!力道之大,完全不像一个“虚弱”的病人。
指尖下的脉搏,正一下下急促地撞击着她的指腹,滚烫而有力。
“诊断?”许昭笑了,那笑容里淬着冰和火,“还是……灭口?”
她猛地将宋临雪的手拉近自己,电极几乎要戳到她的眼角。两人呼吸交错,空气中弥漫开导电凝胶的微腥和苦橙香氛的冷冽,还有一种一触即发的、危险的张力。
“你猜,如果我现在大声喊叫,把所有人都引来这里,”许昭的声音低哑,却带着致命的威胁,“让他们看看,鼎鼎大名的宋医生深夜在档案库对病人做了什么……你那些见不得光的‘研究’,还能藏多久?”
宋临雪瞳孔骤缩,但身体依旧稳如磐石。她甚至没有试图挣脱许昭的钳制。
“你不会。”她冷静地陈述,目光扫过许昭怀里那份足以掀起惊涛骇浪的文件,“暴露我,就等于暴露你自己。以及……你拼命想守护的,关于你外婆最后的真相。”
她手腕突然以一种巧妙的角度翻转,不是挣脱,反而用冰冷的电极贴上了许昭内侧手腕的桡动脉!
微弱的电流瞬间窜过!
许昭身体猛地一颤,攥着她的手不由自主地松开了几分。
“看,”宋临雪凝视着她瞬间变化的瞳孔,声音里带着一丝冰冷的怜悯,“生理反应永远不会说谎。无论你伪装得多么完美。”
她缓缓抽回手,将那枚使用过的电极随手丢回急救箱,仿佛那只是件无关紧要的消耗品。
“深度监测改期。”宋临雪合上箱盖,声音不容置疑,“明晚03:17,我的办公室。带上你‘捡到’的所有东西。”
她转身,白大褂划出一道决绝的弧线。
“记住,许昭。标本……永远不该好奇解剖师的日程表。”
脚步声再次远去,这一次,没有再回头。
许昭独自站在原地,桡动脉处还残留着那短暂电击带来的细微麻痒和心悸。她慢慢抬起手,看着腕部那片微微发红的皮肤。
然后,她低头,从怀里拿出那份油布包裹的文件,指尖轻轻拂过那个编号“S-1987-00”。
寂静的档案库里,响起她一声极轻的、近乎叹息的低语:
“是吗?那可不一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