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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10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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海港医院地下三层,医学档案库的荧光灯管嗡嗡作响,将密集排列的档案架染上一种病态的冷白。空气里弥漫着旧纸张和微尘的气息,还有一种更淡的、属于某种特殊消毒水的味道。
宋临雪站在一列标着“2000-2010年神经内科”的档案架前。她指尖划过一卷微缩胶片盒,最终停在一盒标签模糊的档案上——《许昭,入院记录及影像学报告(2005.06)》。
她抽出胶片,熟练地放入旁边的阅读器。屏幕亮起,黑白影像清晰呈现:十五岁许昭的脊柱X光片,腰椎序列整齐,椎间隙清晰,神经孔无狭窄或压迫。诊断意见栏明确写着:“未见明确器质性病变,建议心理科会诊。”
根本没有需要轮椅的损伤。
宋临雪的呼吸微微一滞。所以,那精致的钛合金轮椅,那恰到好处的虚弱,那需要人搀扶才能站立的姿态……全都是演给她看的戏码。一场持续了数月的、精心编排的表演。
就在她试图调取更多相关档案时,阅读器屏幕忽然闪烁了几下,彻底黑屏了。几乎是同时,档案库深处传来一声极轻的、金属轮子压过地面的摩擦声。
宋临雪猛地转头。
阴影里,许昭的轮椅缓缓驶出,停在一束冰冷的灯光下。她膝上依旧搭着那条羊毛毯,但一只手随意地放在轮椅扶手上,指尖正有一下没一下地敲击着某个隐蔽的按钮。
“找东西吗,宋医生?”许昭开口,声音在空旷寂静的档案库里显得格外清晰,带着一丝慵懒的调侃,“需要我帮忙吗?毕竟我对这里……比你要熟悉那么一点点。”
她的目光落在宋临雪手中的微缩胶片盒上,嘴角弯起一个了然的弧度。
宋临雪缓缓站直身体,将胶片盒背到身后。她的表情恢复了一贯的冷静,但眼神锐利如刀,试图剖开对方每一层伪装。
“看来医院的康复治疗奇迹般有效,”宋临雪的声音平稳,听不出情绪,“或者,你只是突然找到了站起来的理由?”
许昭轻笑出声,那笑声在密集的档案架间回荡,显得有些诡异。她甚至夸张地拍了拍轮椅扶手:“这个?哦,只是有时候觉得,坐着看风景……视角比较独特。尤其适合观察一些自以为隐藏得很好的人。”
她意有所指地看向宋临雪刚才站立的位置,以及那台突然罢工的阅读器。
“比如,”许昭继续道,语气轻快得像在聊天,眼神却冰冷,“观察一位病号,为什么会对十几年前一份普通的神经内科病历如此感兴趣?甚至不惜深夜潜入档案库?”
宋临雪没有回答她的问题,反而向前迈了一步,鞋踩在寂静的水磨石地面上,发出清晰的叩响。她逼近许昭,目光落在对方那双在毯子下看似无力的腿上。
“我母亲的实验室日志里,提到过一种特殊的神经毒素。”宋临雪的声音压低了,带着冰冷的质询,“能导致短暂性下肢麻痹,但不会在影像学上留下任何痕迹。症状持续时间……恰好与患者的主观意愿密切相关。”
她伸出手,不是去触碰许昭,而是猛地抽走了那条羊毛毯。
毯子下,许昭的双腿自然地垂放在脚踏上,穿着宽松的病号裤,看不出任何异常。
“告诉我,许小姐,”宋临雪俯身,双手撑在轮椅扶手上,将许昭困在她的阴影里,两人之间的距离近得能感受到彼此的呼吸,“你所谓的‘瘫痪’,是哪种毒素的杰作?是你外婆的……还是你自己的?”
许昭仰头看着她,脸上没有丝毫慌乱,反而笑意更深。她甚至抬起一只手,轻轻搭在宋临雪撑在扶手上的手腕上。指尖微凉。
“宋医生,你靠得太近了。”许昭的声音几乎成了气音,带着某种危险的亲昵,“你知道吗?你身上总是带着一股味道……苦橙,消毒水,还有……”她鼻翼微动,像是在仔细分辨,“……一点点解剖间的味道。这让你每次靠近,都像一场小型尸检。”
她的指尖在宋临雪的手腕内侧轻轻划了一下,那里是桡动脉的位置。
“至于我能不能站起来……”许昭忽然手腕用力,猛地将宋临雪的手从扶手上推开,同时另一只手按下轮椅某个隐藏的机关!
轮椅靠背骤然向后放倒,许昭借助这股力道,腰腹核心猛地发力,整个人竟以一种近乎轻盈的姿态站了起来!虽然只是短短一瞬,下一秒她就因为“虚弱”而伸手扶住了旁边的档案架,微微喘息,但那双看着宋临雪的眼睛却亮得惊人,充满了挑衅和嘲弄。
“……这取决于,”她喘息着,笑容却像淬毒的刀锋,“我想给你看什么,宋医生。”
两人在冰冷的灯光下对峙着,一个站得笔直却面色冰寒,一个倚着档案架看似虚弱却目光锐利。周围是无数沉默的档案,它们记录着过去的秘密,也即将见证新一轮交锋的开始。
空气中,只剩下旧纸张缓慢呼吸的声音,以及某种一触即发的紧张感在无声蔓延。
许昭的手还搭在冰冷的档案架上,指尖因用力而微微发白。那一下借力起身耗去了她不少气力,额角渗出细密的汗珠,呼吸也带着刻意为之的急促。但她的脊背挺得笔直,像一株终于刺破冻土的毒芹,带着某种孤绝而危险的美丽。
宋临雪站在原地,没有后退,也没有上前搀扶。她只是静静地看着,目光像两盏无影灯,将许昭这短暂站立的每一个细节都照得无所遁形——那微微颤抖的小腿肌肉,那因瞬间发力而绷紧的颈部线条,那看似虚弱却暗含核心力量的姿态。
“精彩的表演。”宋临雪终于开口,声音听不出丝毫波澜,仿佛在评价一段实验录像,“肌张力调节精准,平衡控制恰到好处,甚至不忘模拟轻度代偿性呼吸急促。看来你对躯体障碍的模拟,已经超越了DSM-5的所有案例描述。”
许昭轻笑,喘息声渐渐平复:“没办法,老师教得好。”她意有所指,目光扫过周围无尽的档案架,“她总说,最好的谎言,往往藏在最真实的细节里。”
“比如一份‘未见异常’的X光片?”宋临雪反问,指尖不知何时夹起了那张刚从阅读器里取出的微缩胶片,“又比如,一台恰好在你出现时故障的机器?”
她手腕一抖,胶片盒精准地滑入白大褂口袋。动作流畅自然,仿佛只是收起一件再普通不过的工具。
许昭的视线跟着那盒胶片移动了一瞬,随即又落回宋临雪脸上,笑容不变:“也许只是它老了,累了……就像这里的很多秘密一样,不堪重负。”
“或者,”宋临雪向前逼近一步,两人之间的距离再次缩短,空气仿佛都变得粘稠起来,“它只是被一个更精通电子设备的人,远程切断了电源。比如,一个能篡改医院监控,能给自己伪造病历,甚至可能……”
她的目光落在许昭扶着档案架的手上。
“……能神不知鬼不觉地在别人办公室里安装窃听器的人。”
档案库里死寂一片,只有老旧灯管持续发出的低频嗡鸣。灰尘在光柱中缓慢漂浮,像无数悬而未决的谜题。
许昭脸上的笑容淡了些,但眼底的光芒却更锐利了。“指控需要证据,宋医生。尤其是像您这样……严谨的科学家。”她微微歪头,露出耳后那道月牙形的疤痕,“还是说,您已经找到了什么,能把我钉死在您实验板上的‘铁证’?”
宋临雪没有立刻回答。她只是看着许昭,看着那双琥珀色的眼睛里倒映出的自己冰冷的面容。她们像两头在黑暗丛林里狭路相逢的猎食者,彼此试探着对方的弱点,呼吸间都带着危险的气息。
突然,宋临雪伸出手,不是朝向许昭,而是猛地按下了旁边另一个档案架的检索按钮!
“哔”的一声轻响,一排厚重的档案架开始缓缓移动,发出沉闷的滑轮滚动声。它们像一堵移动的墙,朝着两人所在的位置挤压过来,通道瞬间变窄!
许昭瞳孔微缩,扶着档案架的手指下意识收紧。
就在档案架即将合拢,空间变得逼仄压抑的瞬间,宋临雪的声音冷冰冰地响起,穿透机械的噪音:
“证据总会有的。就像你外婆常说的——” “标本从不会说谎,只是解剖师还不够耐心。”
话音落下的同时,移动的档案架也戛然而止,恰好将两人困在了一个更加狭窄、几乎能感受到彼此呼吸的空间里。
宋临雪的白大褂下摆几乎触碰到许昭的病号裤。
“而你,许昭,”宋临雪的目光如同实质,落在许昭强自镇定的脸上,“是我迄今为止,遇到过最值得耐心解剖的……活体标本。”
她说完,侧身从几乎闭合的档案架缝隙中挤了出去,身影很快消失在密集排列的档案架迷宫中。
只留下许昭一个人,站在原地,被困在冰冷的钢铁书架之间。头顶的灯光被遮挡,在她脸上投下深深的阴影。
她缓缓松开握着档案架的手,低头看着自己的指尖,那里还残留着金属的冰冷触感。
然后,她极轻地笑了一下。
“解剖吗?”她喃喃自语,声音在狭小的空间里低低回荡,“那就看看……最后躺在盘子里的,会是谁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