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枫落时见你》木冰然

7、光影

　　周一的午后，阳光透过图书馆高大的玻璃窗，在地板上投下斑驳的光影。陆明宇站在生物科学区的书架前，手指划过一排厚重的医学典籍，最终停在一本《神经肿瘤学》上。

　　"你在这里做什么？"一个略显尖锐的声音自身后响起。

　　陆明宇转过身，看到顾纪筠站在不远处，脸色有些苍白，但眼神依旧明亮。"查资料。"他言简意赅地回答，目光落在对方白大褂口袋里露出的CT胶片一角。

　　顾纪筠的指尖下意识地蜷缩了一下。他不喜欢别人探究他的病情，尤其是这个总是带着审视目光的学生会副主席。

　　"是关于你的靶向治疗副作用吗？"陆明宇的语气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关切，"我母亲是神经科医生，或许可以……"

　　"不需要。"顾纪筠打断他，声音比预期的更冷，"我的治疗方案由主治医生决定。"

　　陆明宇的眉头微蹙。他注意到顾纪筠说话时，左手小指会不自觉地抽搐——这是神经压迫的典型症状。作为学生会负责档案管理的成员，他比任何人都清楚顾纪筠的病历档案里那些被刻意淡化的细节。

　　两人之间弥漫着一种微妙的紧张感。窗外的梧桐叶被风吹得沙沙作响，仿佛在为这场无声的对峙伴奏。

　　午休时间，陆明宇在教学楼天台找到了宋寒山。少年正靠着栏杆，望着远处的城市天际线出神，膝头放着一本摊开的《天体物理学导论》。

　　"介意我抽烟吗？"陆明宇掏出烟盒，在宋寒山身边隔了一段距离停下。

　　宋寒山摇摇头。他知道陆明宇有轻微的焦虑症，尼古丁是他缓解压力的方式之一。

　　短暂的沉默后，陆明宇率先开口："顾纪筠的记忆衰退比预期的更快。"

　　宋寒山的身体微不可察地僵了一下。他没有问陆明宇是怎么知道的——作为学生会的核心成员，陆明宇总有办法获取他想要的信息。

　　"我查过文献，"陆明宇吐出一口烟圈，烟雾在阳光下呈现出迷离的形状，"海马体损伤导致的顺行性遗忘症，目前没有有效的治疗方案。"

　　宋寒山握紧了栏杆，指节因为用力而泛白。他想起顾纪筠昨天在实验室里，对着一个常用的移液器问"这是什么"时的茫然眼神。

　　"我会照顾他。"宋寒山的声音很轻，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坚定。

　　陆明宇看着他年轻却异常沉稳的侧脸，突然笑了笑："你总是这样，宋寒山。以为自己能对抗整个世界。"

　　"至少我可以试试。"宋寒山迎上他的目光，"就像你一直在试。"

　　陆明宇的笑容淡了下去。他掐灭烟蒂，转身离开时留下一句话："天文台的穹顶控制系统需要维护，我已经安排人处理了。你们下周的观星活动……别出意外。"

　　周三下午，陆明宇独自待在学生会的档案室里。房间里弥漫着旧纸张和樟脑丸的混合气味，一排排铁架上整齐排列着历届学生的档案袋。

　　他从最上层的抽屉里取出一个牛皮纸信封，上面用钢笔写着"特殊病例记录"。指尖拂过封面上的编号，他想起上周在心理咨询室看到的顾纪筠——少年蜷缩在沙发里，像一只受伤的幼兽，反复说着"我好像忘了很重要的事"。

　　档案袋里夹着一张医院的会诊记录复印件。陆明宇的目光停留在"右颞叶胶质瘤，Ⅳ级"的诊断结果上，指尖微微颤抖。他知道这个诊断意味着什么——那片在CT片上如同墨渍般蔓延的阴影，正在无情地吞噬一个年轻的生命。

　　"你在看什么？"

　　陆明宇猛地抬头，看到顾纪筠站在门口，手里拿着一本厚厚的《数学分析》。少年的脸色比上午更显苍白，眼底有着淡淡的青黑。

　　"随便看看。"陆明宇迅速将档案袋塞回抽屉，动作略显慌乱。

　　顾纪筠没有追问。他走到窗边，看着楼下操场上奔跑的同学，突然轻声说："明宇，你觉得……人为什么会忘记？"

　　陆明宇沉默了片刻，走到他身边："或许是为了记住更重要的事。"

　　顾纪筠转过头，认真地看着他："比如？"

　　"比如……"陆明宇的目光落在少年清澈的眼眸里，仿佛看到了某种易碎的光芒，"比如此刻。"

　　窗外的阳光正好，将两个少年的身影拉长，在地板上交织成复杂的光影。他们都没有说出口的是，有些秘密，注定要被时间掩埋。

　　周六的夜晚，繁星如钻石般镶嵌在墨蓝色的天幕上。宋寒山和顾纪筠站在天文台的穹顶下，仰望着刚刚升起的春季大三角。

　　"看，"宋寒山调整着望远镜的焦距，"狮子座的五帝座一，今晚特别亮。"

　　顾纪筠将脸凑近目镜，专注地看着那颗闪烁的恒星。过了一会儿，他直起身，眼神里带着一丝困惑："我好像……在梦里见过它。"

　　宋寒山的心猛地一紧。他知道这意味着什么——顾纪筠的记忆正在以一种不可预测的方式重构。

　　就在这时，天文台的门被推开，陆明宇走了进来。他手里拿着一个平板电脑，屏幕上显示着复杂的星图数据。

　　"穹顶的自动旋转系统修好了，"他言简意赅地说，"但你们可能需要这个。"

　　他将平板递给宋寒山，上面是他熬夜整理的春季星座详细资料，包括每一颗亮星的神话传说和科学数据。

　　"谢谢你，明宇。"宋寒山接过平板，语气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暖意。

　　陆明宇点点头，目光在顾纪筠苍白的脸上停留了一瞬，最终落在遥远的猎户座星云上。"我先回去了。"他转身离开时，脚步比来时轻快了些。

　　穹顶内恢复了宁静。宋寒山和顾纪筠并肩站在巨大的望远镜前，仿佛置身于一个独立的宇宙。

　　"寒山，"顾纪筠突然说，"如果有一天，我连你也忘记了……"

　　"不会的。"宋寒山打断他，声音异常坚定，"我会一直在这里。"

　　顾纪筠笑了，笑容里带着释然和一丝不易察觉的悲伤。"那就好。"他重新将眼睛凑近目镜，声音轻得像叹息，"因为你是我生命里，最亮的那颗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