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葫》觅舟

87、清风

　　“昨天晚上你睡着后，我们仨在客厅画了大半宿，你别看叔叔平时理工男老学究那个做派，他居然还对自己有容貌焦虑，非说我给他画太丑了！”

　　“要不是阿姨昨天拉着他，我估计这画到现在都还画不完！”

　　“还是阿姨好，长得好、性格也好，林老师你这么好看肯定是遗传了阿姨的美貌！”

　　“阿姨你管管叔叔！他又想打我脑袋，我这伤还没好呢！”沈靖妤捂着自己的头，顺带把身体窝进林故怀里。

　　而此时此刻的林故，眼泪是在继续流的，但脑袋...是完全懵的。

　　沈靖妤...这是在干嘛？搞行为艺术？还是...

　　“林老师！你管管你爸！！他打我头！！”

　　“等一下。”林故哑着嗓子开口。

　　“阿姨！妈妈！你劝劝他！本来身体就不好！还这么活泼干什么！”沈靖妤还在林故怀里到处乱窜，可周围一个人都没有...

　　林故忍无可忍喊了出来：“我说！停下来！”

　　沈靖妤和林华渡同时停下来，就连顾舟玥也定在了原地，沈靖妤从林故怀里退出来，然后跟林爸林妈站在一起，虽然他们现在的位置比较安静，但若是林故继续喊的话，指不定会招来导游。

　　“你，好好说清楚。”林故只能看见沈靖妤，所以她也只能把手指向沈靖妤。

　　“就是你想的那样啊，我能看见你爸爸妈妈。”沈靖妤指了指林故手里的电脑，又指了指自己身边的“空气”，再次解释道：“那幅画是我根据叔叔阿姨画的，衣服也是他们现在穿着的，几乎可以说是一模一样吧，他们现在就站在我身边。”

　　“这是阿姨，这是叔叔。”沈靖妤挨个指过去，表情认真而严肃，收起了刚刚的嬉皮笑脸。

　　“这衣服...”

　　顾舟玥接道：“这是小故当年赚第一笔钱的时候给我们买的，当时我们专门穿着这一套衣服去看她的表演，只是...哎。”

　　“阿姨说当年他们就穿的这套衣服，是你赚第一笔钱后给他们买的。”沈靖妤在中间充当翻译的角色。

　　这件事除了林故以外再无第二个人知道，所以她不再怀疑沈靖妤说的话，只是长达十年的分别，她又如何能够心平气和的“见到”父母。

　　“叔叔让你不要哭，说你长大了要学会坚强。”

　　“阿姨说今天可以哭，但以后不要哭了。”

　　不说还好，沈靖妤每说一句林故的泪就要多流一点，最后她被林华渡勒令闭嘴。

　　“你去抱抱小故。”顾舟玥眼神示意沈靖妤。

　　“叔叔不让我去。”

　　“你听我的还是听他的？”

　　“我都得听，阿姨你别为难我嘛...”

　　“那你说，他听谁的！”

　　“听你的...？”

　　“那你还不快去！”

　　沈靖妤坐回林故身侧，在林华渡威胁的眼神之下，单手揽过林故的肩膀，低声哄了好一会儿。

　　“别哭了，叔叔阿姨可都看着呢。”

　　“这样吧，我跟你讲讲我跟叔叔阿姨是怎么认识的如何？”

　　沈靖妤也不是第一次就见到了林爸林妈两个人，那时候她刚从宛城回来，当时顾舟玥就等在她家门口，在当年送走姨妈之后，沈靖妤身边已经很久都没有出现过去世的人了，加上她心里有事儿，没注意到对方跟普通人的一点点区别。

　　她以为顾舟玥是找错了门，结果顾舟玥开口就是：靖妤，我是林故的妈妈。

　　回想起那个时候，沈靖妤记得她手里拿着的包都被吓到了地上，当时“强吻”这个馊主意也是顾舟玥想的，就是害的沈靖妤平白无故挨了很多巴掌就是了。

　　在顾舟玥的介绍下，沈靖妤又认识了林华渡。

　　跟顾舟玥表现在脸上的喜爱不太一样，林华渡其实一开始并不是很喜欢她，他觉得沈靖妤咋咋呼呼的不太稳重，显然不太适合林故，但是顾舟玥因为喜欢张倾许所以对沈靖妤有点滤镜。

　　后来经过了解，林华渡慢慢开始了解沈靖妤这个人，也因为对方家人向林故释放的善意而渐渐转变了自己的想法，但他依旧在初见沈靖妤的时候，给了她一个下马威。

　　偏偏沈靖妤这人机灵得很，每次看林华渡脸色不好的时候，她就装作自己看不见对方，只跟顾舟玥讲话，至于林华渡什么时候会脸色不好...

　　大概是她听顾舟玥的话，强吻林故的时候吧...

　　“他们这么多年一直都在我身边吗？”林故深吸一口气，尽可能稳住自己的情绪。

　　“对，从来没有离开过，就连你去国外出差，他们也常伴你身边。”

　　沈靖妤之前跟两人聊过这件事，所以不用再问当事人就直接帮忙答了，“不过也不是24小时都跟着，他们一天最多能短暂出现一会会儿...一两个小时？有时候会长一点，也有三四个小时的情况。”

　　沈靖妤捂着嘴小声道：“别担心，咱俩炒菜的时候他们不在。”

　　林故瞬间红了脸，低着头不知道在想什么。

　　“我没说什么，哎呀叔叔我怎么可能当着你们的面儿欺负她！”

　　林故听见沈靖妤似乎正在跟父亲讲话，可是她现在有点不好意思抬头。

　　林故闷声问道：“我讲话...他们可以听见吗？”

　　“可以啊，你想问什么都可以问。”沈靖妤鼓励着她，要当初她姐面对姨妈的时候可是直接崩溃大哭，全家人轮着劝都劝不过来，林故这个反应还算是沉着冷静的，也有可能是离别时间太长，难免有些生疏。

　　一时间，竟是没有一个人讲话。

　　正当沈靖妤打算开口缓解一下气氛的时候，林故抬起了头，看向虚无的前方，那是沈靖妤跟她说过的，父母在的位置。

　　“他们看到了吗？我当上首席之后跳的那支舞。”

　　大概还是没有习惯对着“空气”表达自己，林故还是用了“他们”二字。

　　“看到了，阿姨说你当时穿的那一身白色长衫很衬你的气质，你的...”
　　沈靖妤脑袋凑上前，“阿姨你再说一遍，我刚刚没听清。”

　　“哦哦，阿姨说你的基本功很好，较之其他演员都要好很多；叔叔说他为你感到骄傲，你的每一场演出他们都在现场。”

　　“靖妤你跟小故说，让她以后跳舞不要那么拼了，我和她爸爸都看到了她这十年的努力，希望她从今天开始，可以因为热爱而起舞，绝对不能因为我们的期望，那对我们来说实在是太难受了，上次她在台上骨折，真的很让人揪心。”

　　“也不准节食减肥！她现在这样子风一吹就倒了，还有你！”林华渡瞪了一眼沈靖妤，“你作为她的女朋友，难道从来就没有发现过她失眠的事情么？”

　　“叔叔，这我还真不知道...”沈靖妤竖起三根手指——发誓。

　　“等回去了你就搬去小故家里，她跟你一起要睡得好些。”

　　“听见了么？”沈靖妤笑得眼睛都弯了起来，“叔叔让我搬到你家里去，你得听长辈的话，不准再赶我出去了！对了，你家里的密码也是叔叔跟我讲的。”

　　“林故，你之前拜托我给你带的东西我给你拿过来了。”本哥抱着一个精致的盒子走过来，结果他一叫人，沈靖妤和林故同时转身，本哥把盒子往沈靖妤怀里送，“林故你快拿着，我得赶紧回去联系明天的行程了。”

　　“哦哦好，谢谢本哥。”沈靖妤赶紧接住秦天本手里的东西，又笑着送走了对方。

　　沈靖妤小心翼翼地将盒子打开，露出里面的蛋糕来，“林老师，国内的这个时候已经是你的生日了，正好今天叔叔阿姨也在，咱们仨一起给你过个生日吧！”

　　“蛋糕是叔叔阿姨选的。”沈靖妤偷偷告诉林故，却因此又惹红了她的眼。

　　吹了蜡烛，许了愿，林故自认这是十年来最特别的一次生日，往年她都不愿意过生日，她总觉得自己是没有家人的孩子，生日过不过也就那样；可沈靖妤闯了进来，连带着她的父母也“回来了”，她刚刚偷偷掐了自己好几次，
　　剧烈的疼痛感让她不得不相信眼前的一切。

　　“你之前难道真的没有偶尔感觉到一点小小的奇怪之处吗？”沈靖妤咬下一口蛋糕，提点道：“照理来说你和叔叔阿姨之间应该也会存在着某种联系，类似于宇宙的磁场——

　　也许在某一天清晨醒来，你会在紧闭的房间里感受到一阵清风；
　　也许在深夜的街头，你会没理由的感觉到心安；
　　也许是春天空气里的清香、也许是夏日的蝉鸣、也许是秋夜的雨、也许是冬晨的阳；
　　反正你总会莫名其妙地感受到一种熟悉的感觉。”

　　“好像...是有过...”林故有些不确定。

　　沈靖妤扬起笑脸，“这就是叔叔阿姨陪伴你的证据，他们虽然不能再用身体来呵护你，但他们会化作你生活里的点点滴滴，陪着你、爱着你，所以林故，你不是没有家的孩子，也从来不缺爱。”

　　“叔叔阿姨爱你、我也爱你、琳萱姐、追追、禺知、卫筝老师她们都很爱你，生日过了以后你要为自己而活，这是叔叔阿姨对你的希冀，也是我对你的祝福。”

　　“阿姨说有件事她得批评批评你。”沈靖妤看了一眼顾舟玥又看了一眼林故，思索着要如何把刚刚顾舟玥说的那句话稍微婉转地表达出来。

　　“你跟她说原话，就说是我说的。”顾舟玥脸上少了些笑，但整体看起来还是挺温柔的。

　　“说你虽然技术很好、表演也进步了很多，但她觉得你把自己禁锢在了一个小盒子里，她说你之前还特别在意自己打破第四面墙这件事，阿姨说这根本就是你自己内心深处还在抵触当年的那件事。”

　　林故听了沈靖妤转述的话才发终于发现自己的问题所在，原来她在意自己打破第四面墙，根本是在害怕当年没有见到父母的自己，她一直在回避这件事，只是她用那四面墙将自己围困在舞台上...

　　她不得不承认，当她在舞台上看到沈靖妤的那一刻，她会不自觉地想起自己的父母，想起当年他们错过的那场表演，想到自己当初再也无法抬起的手臂、跳跃的双腿，她的身体变得像是灌了铅一样沉重。

　　“阿姨说当年你年纪小她也没来得及跟你上最后一课，她让我告诉你：舞台是用来享受的而不是用来征服的，当你学会打破第四面墙的时候，你会看到不一样的自己。”

　　“我知道了妈妈。”

　　十年之后的林故早已过了三十岁，可在妈妈面前，她依旧还是当年的那个孩子，对于妈妈的教导，她自然是全盘接受。

　　如此乖巧的林故倒是沈靖妤第一次看，对此她感到颇为高兴，悄悄打了个手势，让林华渡也说两句重话，好让林故继续乖乖答应。

　　“咳咳，叔叔说，以后让你对我好点儿，不要动辄打骂、下跪的，这样影响不太好，有什么事大家商量着解决，不能自己个儿生闷气。”

　　“沈靖妤，别当着爸爸妈妈的面骗我。”刚刚那个乖巧的林故被她收回身体里，此刻坐在沈靖妤身边的是朝她丢眼刀的林故。

　　沈靖妤垮起脸，“叔叔说...注意别打到耳朵就行，但是他真的说了有事大家商量！！”

　　林故终究还是露出了笑，她认真的看向林华渡和顾舟玥，她说：“爸、妈，你们说的这些我都记住了，这些年...谢谢你们。”

　　广阔的山谷里传来一阵清风，风路过林故的时候轻轻擦过她的脸颊，就好像...顾舟玥抬手轻抚似的，于是林故顺势闭上眼，用心感受这亲切又熟悉的感觉。

　　不久，她重新睁开眼，抱着腿继续看天上的光。

　　林故靠在沈靖妤肩膀上呢喃：“小妤，这种感觉就好像重新回到了小时候——跟爸爸妈妈坐在小院子里看星星的时候，那时我也很喜欢抱着腿坐在地上，听爸爸讲北斗七星的故事。”

　　十分钟前沈靖妤告诉林故，林华渡和顾舟玥暂时离开的消息后，林故才偏头倒在沈靖妤身上，又顺手抹掉自己没忍住的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