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葫》觅舟

72、孤儿

　　不是没有听见沈靖妤的撕心裂肺，可林故知道她不能停下来，如果停下来，她可能就舍不得走了，所以她脚步凌乱无序，就算是差点摔倒她也没敢减慢自己的速度，她要赶紧离开这里，离开能听见沈靖妤声音的地方。

　　直到她坐进车里，才终于缓了口气。

　　“回家吧，这样对大家都好。”林故这样提醒自己。

　　她一路压着限速往家里开，或许这样的举动更像是逃，但她只是想逃到没有沈靖妤的地方罢了...

　　回到家后林故想起从李丹那里拿到的照片，当时她只扫了一眼就觉得画面有些惨烈，原本是打算用别的事情转移一下注意力，结果拿出来仔细看过之后，她又陷入了另一段痛苦之中。

　　李丹给的照片是当年车祸的第一现场，李丹说得也没错，这是她父母的最后一张“合照”，照片上林华渡闭着双眼，但身体死死地护着顾舟玥，从照片上来看，林华渡被碎玻璃划得满脸是血，可他身下的顾舟玥却很干净，至少从这张照片上看不到她受伤的痕迹。

　　怪不得李丹说，她妈妈原本不用死的。

　　怪不得当初爸爸那条没发出来的短信，让她好好照顾妈妈。

　　【十年前。】

　　那是林故第一次作为国家歌舞剧院的带编演员站上剧院的舞台，那天林华渡其实是有课的...

　　林华渡是一个大学教授，也是电气自动化专业的研究生导师，他是一个非常典型的理工男，不善言语但很真诚温柔，特别是对老婆和女儿，几乎算是有求必应。

　　林故表演的那一天，林华渡带的研究生正好要找他开会，但因为不忍心让女儿失望，他专门将会议挪到早上，把早上要做的研究挪到了头一天晚上，就这么挤出了一个下午的时间，带着老婆去看女儿的演出。

　　原本打算一个人去的顾舟玥在知道丈夫也会一同前去的时候，她自然很开心，年轻的时候她是一名舞蹈老师，也算得上是林故的启蒙老师，小小的林故也是因为把妈妈当作自己的榜样，才慢慢喜欢上了古典舞。

　　林华渡和顾舟玥提前两个小时出发，打算提前到现场为女儿加油打气，只是...老天跟他们开了一个巨大的玩笑。

　　快速通道上有一辆救护车正在疾驰，林华渡在确认安全后让开了最右边的那条路，看救护车刚走，旁边就窜出来一辆超速行驶的摩托车，隔壁那辆车的司机一看就是被吓了一跳，他快速转动方向盘想避开摩托车却直接撞到了林华渡的车。

　　两辆车在快速通道上相撞，后面来不及刹车的其他车也冲了上来，最终导致了这场悲剧的发生，9死12伤...算得上是特大交通事故了。

　　除了摩托车驾驶员当场死亡以外，还有4个重伤者在救护车来之前咽了气，这其中，就包括林故的父亲——林华渡。

　　因为不是当场失去意识，林华渡拼尽自己全部力气，将顾舟玥护在自己怀里，顺带的...还给林故留下了最后一段话。

　　那是车祸完成调查之后，她在警察局拿回来的遗物；一共两部手机，母亲的那台，手机壁纸是她第一次上台表演的时候，她自己拍的照片；父亲的那台，存着一条没有发出去的短信。

　　收信人是林故，上面写着这样一句话：小故要答应爸爸你一定要好好照顾妈妈你和妈妈都要坚强你别哭也不要让妈妈哭小故爸爸爱你们

　　这句话不知道是在怎样的情况下写的，林华渡一个严谨的理工男，竟是一个标点符号都舍不得打，或许...是他没有时间。

　　林故捏着李丹给的照片，手机里还显示着当年事故的报道。

　　那年她接到电话匆匆赶到医院的时候，顾舟玥还在昏迷当中，医生当时给的结论是：失血过多休克时间过长造成了脑死亡。

　　虽说在照片里看不见顾舟玥有受伤，但她的右腿大动脉被一块硬物割开，可偏偏救援被堵在路上来得太慢...

　　几乎是衣不解带的，林故每天都陪在妈妈身边，她一次又一次陪顾舟玥上手术台，一次又一次在提心吊胆里拉过妈妈跟死神擦肩而过的手，只是这样的日子很快结束，在车祸的第三天，顾舟玥撒手人寰。

　　林故就这样，变成了孤儿。

　　从顾舟玥离开的那一刻起，林故就彻底绝望了，她甚至在情绪最崩溃的时候想到了自杀，老师的关心、朋友的安慰，对她来说都起不到任何作用，她想死却又不敢死，她答应过爸爸妈妈，要成为国家歌舞剧院的古典舞首席，她现在还不是。

　　可是她又如何能是？

　　林故每天都浑浑噩噩地过日子，喜泪洗面几乎是常态，有时候连她自己都没有反应过来，莫名其妙地流泪、莫名其妙地大喊大叫、莫名其妙地拿着水果刀看。

　　她怕自己真的干出什么不可挽回的事情来，她最后选择用酒精麻痹自己，后来她又学会了抽烟...抽烟、酗酒、暴瘦...林故在半个月的时间里，把自己糟蹋得不像人样。

　　剧院给她放了半个月的假，可半个月之后她却没有回去。

　　直到有一天，林故倒在家里吐出一滩血。

　　她不禁自嘲，或许她死在家里可能都没有人知道，只是最后...她掏出手机，给自己打了救护车。

　　因为无故不到岗，在加上林故违反了太多条规矩，京城歌舞剧院做出了让她休息的决定，但其实这也只是对外的说法，实际上她就是被开除了，是卫筝出面保下了她，但林故的所有参演的舞剧被全部换人，她在国家歌舞剧院的位置被新人替代。

　　这对林故来说，无疑是雪上加霜，她找不到自己的出路，看不见自己的未来，所以她只能依靠酒精来麻痹自己。

　　她开始整夜整夜睡不着觉，她开始出现幻觉、对着虚无讲话。

　　她一闭上眼，就是母亲满身插满管子的样子，她一闭上眼，就是殡仪馆里父亲满是伤痕的脸。那段时间，她害怕自己忘记爸爸妈妈的样子，所以她拼了命的想他们，可是脑海里挥之不去的画面，都让她一次又一次的受伤。

　　她害怕看见爸妈，又害怕看不见爸妈。

　　如此...反复挣扎。

　　后来她开始吃安眠药，强迫自己的大脑关机。

　　因为过度依赖药物，林故昏睡的时间越来越长，直到有天早上，她站在镜子前面看见那个瘦成了皮包骨的自己，若不是镜子里的那个人在跟着自己的动作做出相应的反应，她都不觉得那个人是自己。

　　那时候她不敢换舞鞋、不敢面对全身镜、更不敢上台，她不仅失去了父母，也失去了作为一个舞者的资格，她不配再站在台前，为观众、为自己...起舞。

　　那时候白琳萱刚刚毕业进入了一家公司，因为还在实习期，她忙得没有时间陪林故，只能每天晚上抽时间打个视频过来，确认林故的状态是否有好转；那时候卫筝带着剧团在国外巡演，跟林故有10个小时的时差，她只能偶尔询问林故一两句近况。

　　整个京城，没了林故想要继续生活下去的欲望，所以她逃了，她要逃到一个没人任何人认识她的地方，也切断了跟外界的联系。

　　她背上行囊，第一站去了蜀城。

　　去往她出生的地方，也是她父母的老家，都说落叶归根，林故带着林华渡和顾舟玥的骨灰回到了蜀城，她物色了一个风景特别好的墓园，用高于市场价一倍的价格，在墓园里选了一块最好的位置，站在这里能俯瞰整个蜀城，是顾舟玥会喜欢的地方。

　　因为顾舟玥会喜欢，所以林华渡一定也会喜欢。

　　林故将父母合葬在一起，墓碑因为制作时间太短，没能贴上两人的照片，孤零零的墓碑上，除了林华渡和顾舟玥的名字以外，还有一个立碑人的名字——林故。

　　“妈妈，这里的风景很好，能看见山也能看见河，还能能看见老家的房子，我想你一定会喜欢这里的对吧！”

　　“爸爸，对不起，我没能照顾好妈妈，她可能更放心不下你吧，毕竟我已经长大了对吧！不像你，一忙起来饭也不好好吃，如果妈妈不问你的话你就从来不喝水。”

　　“爸爸妈妈我走了，等我调整好自己的状态之后再回来看你们，你们刚去那边也不用想着要保佑我，我真的没关系，我也会很快好起来的！”

　　后来，林故重新背上行囊，一路向北，登上了一座不太出名的山——瓦山。

　　不太出名的瓦山上有一个不太出名的寺庙，里面有一个不太出名的老住持，和好几个俗家弟子，这里的人不认识有点名气的林故，这也正好遂了林故的愿望，她在半山腰的客房里住了下来。

　　因为她给的香火钱多，她分到了一间单人宿舍，其他人基本上都是两个人用一间房，这样也挺好的，她不用担心打扰别人休息。

　　在瓦山，林故没有安眠药也没有酒，一开始她只能硬熬，熬到身体完全撑不住了才能短暂的休息几个小时，但很快又会被梦境惊醒，她的神经变得衰弱，脸色也越来越苍白，到后来，她连饭都没力气吃。

　　是隔壁房间的阿姨看她实在可怜，每到饭点都端着饭过来喂她吃，顺带也跟林故讲讲自己的事情。

　　阿姨的年纪很大，甚至比顾舟玥的年纪都大，她今年54岁，来瓦山的原因和林故有些像，但又不完全一样。

　　“我是农村人，没有城里人买的社保医保，也没有退休工资，小时候被许给了村里一个壮汉，给他生了三个儿子，结果...他们家有遗传病，每个人都没有活过25岁。”

　　“去年，我最小的儿子也死了，村里的书记给我申请了五保户，但我实在是待不下去了，我们村里都是土葬，房子后山上就埋着我老公和三个儿子，他们每天都看着我，我一点都睡不着。”

　　“所以我就出来了，去了很多地方都没有师傅愿意收留我，让我去别的地方，最后还是一个看不下去的小师傅偷偷让我来瓦山，说这里的住持心特好。”

　　“虽然我不知道你经历了什么，但小姑娘你还年轻，往后的路还长，阿姨看你就像看自己的孩子，实在是不忍心看你就这么糟蹋自己的身体。”

　　阿姨眼泪流了下来，她喂饭的手止不住的颤抖着，她是真心实意的心疼林故，她看不了年轻孩子蹉跎自己的生命。

　　阿姨舀了一勺饭喂到林故嘴边，她哽咽地说道：“姑娘再吃点吧，你瘦得阿姨看着心疼。”

　　“阿姨，谢谢您。”林故扯了扯嘴角，她张开嘴咬下那一口寡淡无味的饭，宽慰道：“我就是有些睡不着觉，熬夜之后全身都没什么力气，阿姨您别担心。”

　　“我之前也总是睡不好，总是要想起孩子们，但老师傅跟我讲，多出去走走、去户外看看，或许你会好一点。”阿姨说着又舀起一勺饭喂过来，“别整天都待在房间里，这样会越来越没有精气神儿的。”

　　“好的阿姨，我明天就出去看看。”林故笑着答应对方，又温声细语地送走对方。

　　直到确认阿姨关上门离开，林故才拉过放在不远处的垃圾桶，刚刚吃下去的东西被她全部吐了出来，直到胃里的酸水都被吐出来她才停了下来。

　　但这不是她故意要吐的，而是她真的反胃，之前酗酒导致的胃出血还没完全恢复过来，又因为这几天睡眠质量太差，导致她无论吃什么都会吐。

　　吐完之后她摸出包里的药就水服下，之后躺回床上闭目养神。

　　她想：林故，你要努力好起来才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