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守镇人》仙人淇

66、归墟再临

　　温暖、柔和、纯净的白光包裹着全身，如同浸入最舒适的温泉，驱散着骨髓深处透出的寒意与难以言喻的疲惫。光滑无比的通道壁看不出任何材质，仿佛是由纯粹的光能量凝结而成，散发着令人心安的气息。

　　凌寒和陈胥瘫倒在倾斜的光滑通道内，剧烈地喘息着，劫后余生的虚脱感与骤然降临的安全感交织在一起，形成一种奇异的眩晕。通道内充盈的能量自发地滋养着他们受损的身体，凌寒肩胛骨的裂痛以清晰可感的速度缓解，枯竭的丹田气海中也终于重新生出了一丝微弱的、却无比精纯的灵力流。陈胥腿上的伤口也不再流血，冰冷的肢体逐渐回暖，只是精神上的巨大冲击依旧让他面色惨白，身体不时地颤抖。

　　“我们……我们真的……”陈胥的声音嘶哑破碎，带着难以置信的恍惚，他小心翼翼地回头望去。通道壁之外，那片幽蓝的湖水世界已经变成了一片模糊扭曲的蓝色光晕，那些狰狞恐怖的噬影、尤其是最后那头庞大如同噩梦般的聚合体，彻底被隔绝在外，再也无法触及分毫。唯有偶尔极深处一闪而过的、不祥的猩红光芒，提醒着他们刚才经历的惊险万状。

　　凌寒没有理会他的后怕，她迅速坐起身，强迫自己从短暂的放松中脱离。指尖微光再次亮起，虽然依旧微弱，却稳定了许多。她仔细检查自身状态，确认伤势和灵力都在稳步恢复，然后目光锐利地扫视着这条奇异的“光脉”通道。

　　通道略微倾斜向下，延伸向未知的黑暗深处，看不到尽头。除了他们跌入的入口处（此刻也已封闭，与周围通道壁无异）散发着相对强烈的能量波动外，整条通道的能量场稳定得令人惊讶，仿佛自成一体，与外界那狂暴污秽的幽蓝湖泊彻底隔绝。

　　“这……这是什么地方？”陈胥也挣扎着坐起来，敬畏地触摸着光滑温润的通道壁，入手处一片温暖，却没有任何实体触感，仿佛在触摸一道凝固的光。

　　“先祖留下的生路。”凌寒言简意赅，她再次取出那枚青铜铃铛。铃铛表面的云纹似乎黯淡了一些，那道细微的裂纹也清晰可见。她尝试再次向其注入一丝灵力，铃铛只是轻微震颤了一下，发出几不可闻的低鸣，便再无反应，显然消耗过度。但怀中的身份玉蝉依旧散发着稳定的温热，明确地指向通道的下行方向。

　　“还能感应到……指引更清晰了。”凌寒站起身，活动了一下依旧有些酸痛的肩臂，眼神恢复了一贯的冰冷与决断，“不能停留。这条通道未必绝对安全，而且‘塔’的人迟早会找到方法突破那片湖泊。”

　　一想到那些冷酷高效的清道夫，陈胥猛地打了个寒颤，连忙跟着爬起来：“走，走！马上走！”

　　两人开始沿着光滑的倾斜通道向下行去。通道内异常安静，只有他们轻微的脚步声和呼吸声在回荡。周围纯粹的白光虽然驱散了黑暗，却也将一切都笼罩在一种单调而缺乏参照物的环境中，让人难以判断具体行进了多远，时间感也渐渐变得模糊。

　　凌寒始终保持高度警惕，通幽之力如同细密的蛛网向前延伸感知。通道内的能量流稳定而纯粹，但在这稳定之下，她隐约察觉到一丝极其古老、甚至堪称“沧桑”的意念残留，如同古树年轮般沉淀在光壁之中。这并非活物的意识，更像是……一段被固化的历史，或者一个恒定的程序。

　　下行持续了约莫半个时辰（根据自身心跳和呼吸估算），前方的通道似乎开始变得宽阔，并且，出现了一些变化。

　　光滑的光壁上，开始偶尔浮现出一些极其模糊、断断续续的淡金色线条和符号。这些符号并非凌寒所知的任何文字或符文体系，更加古老、抽象，蕴含着难以言喻的韵味，仿佛直指天地规则的某种本质。它们一闪即逝，难以捕捉，却让凌寒的通幽之力产生轻微的共鸣。

　　又行了一段距离，两侧的光壁上开始出现一些相对清晰的“印记”。

　　那并非雕刻，更像是能量自然凝结形成的图景。

　　他们看到了一片模糊的、浩瀚的星空，星辰的排列方式古怪而令人不安；看到了巨大的、非人形的阴影在混沌中蠕动，仅仅是其轮廓就带来精神上的强烈压抑感；看到了无数先民模样的身影正在艰难地构建着什么巨大的工程，引动地脉，汇聚灵源，场面恢弘而悲壮——这似乎与“归墟之眼”石碑上的记载片段相互印证；看到了恐怖的裂缝在大地上蔓延，污秽的黑气从中涌出，吞噬万物……

　　这些图景大多残破不堪，如同破碎的记忆碎片，伴随着强烈的情绪波动——有绝望、有决绝、有敬畏、也有深深的忧虑。

　　凌寒放慢了脚步，冰冷的目光仔细扫过这些断续的壁画。她意识到，这条“光脉”通道，或许不仅仅是逃生之路，更是一卷用能量书写的历史记录，记载着关于这片土地、关于那被镇压的“大恐怖”、关于远古先辈们行动的珍贵信息！

　　陈胥也看到了这些，但他更多感到的是莫名的恐惧和头晕目眩，那些扭曲的星空和恐怖阴影让他肠胃不适，不敢细看。

　　“这些画……好吓人……”他小声嘟囔着，紧紧跟在凌寒身后。

　　凌寒没有理会他，她的全部心神都沉浸在对这些破碎信息的解读和记忆之中。通幽之力全力运转，试图从那些残存的意念和图像中捕捉更多线索。

　　终于，在前方通道的一个相对宽阔的转折处，出现了一副最为清晰、也最为复杂的图案。

　　图案分为上下两部分。

　　下半部分，描绘的正是那片“归墟之眼”幽蓝湖泊以及湖中心的黑色石碑。但在此图案中，石碑顶端清晰地刻着一个铃铛状的凹槽，与凌寒手中的“清心铃”完美对应。一道柔和的光路从石碑基座发出，连接向他们此刻所在的这条“光脉”通道。而在湖泊的深处，用浓重的黑色和猩红色描绘了无数扭曲的、试图向上攀爬的阴影——正是那些“噬影”。图案清晰地表明，石碑和铃铛是启动并定位这条生路的关键。

　　而上半部分的图案则更为惊人！

　　它描绘的是一处巨大的、仿佛位于地心深处的宏伟殿堂。殿堂的样式古老至极，风格与归墟书院乃至现今所知任何建筑都截然不同，充满了几何般的锐利线条和巨大的、非人的雕像轮廓。殿堂中央，悬浮着一个不断扭曲、变化形态的、难以名状的巨大肉块或能量团，它被无数粗大的、闪烁着复杂符文的金属锁链贯穿、捆绑、封印着。那些锁链的另一端，则连接着殿堂四周墙壁上延伸出的、类似“归墟之眼”幽蓝晶簇的巨大能量导管，不断将纯净的能量注入封印体系。

　　而在那被封印的恐怖存在下方，殿堂的地面上，刻着一个巨大的、结构无比复杂的徽记——

　　那是一座扭曲的、仿佛由无数触手和眼睛构成的高塔。

　　“塔”组织的徽记！

　　凌寒的呼吸骤然一滞。瞳孔微微收缩。

　　这个图案揭示了一个惊天秘密：“塔”组织追寻的、苏仲书合作所图谋的，其根源，或者说其崇拜、利用甚至试图控制的对象，竟然就是被远古先民封印于此地的、“归墟之眼”所镇压的那个“大恐怖”的本体（或其重要一部分）。而书院地下的实验室、那些标记实验、活体实验，很可能都是为了研究、沟通甚至掌控这个被封印的恐怖存在。

　　那些灰衣人频繁返回废墟搜索的，恐怕不仅仅是“母种”实验记录，很可能还有与这深处殿堂封印相关的其他东西！甚至……他们想削弱或破坏封印？

　　就在凌寒被这惊人的发现所震撼时，前方的通道似乎走到了尽头。

　　柔和的白光逐渐收敛，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冰冷的、带着陈腐书卷气息和微弱能量波动的空气传来。

　　通道的出口，并非什么宏伟殿堂，而是一个仅容一人通过的、不起眼的裂缝出口，隐藏在一面巨大的、布满灰尘的古老书架之后。

　　裂缝之外，隐约可见一排排望不到顶的巨大书架，上面塞满了各种卷轴、竹简和线装古籍。空气中漂浮着淡淡的霉味和一种极特殊的、用于防腐防虫的药草与符文混合的气息。

　　这里似乎是……藏典阁的地下禁书区？或者说，是比地下书库更为古老、更为核心的——镇物堂的藏书区域？

　　凌寒立刻收敛所有气息，对陈胥做了一个绝对噤声的手势，小心翼翼地透过书架缝隙向外望去。

　　外面似乎是一个极其广阔的地下藏书楼，光线昏暗，只有远处墙壁上镶嵌着的几盏长明灯散发着幽绿的光芒，勉强照亮有限的范围。视野所及，除了书架，还是书架，寂静得可怕。

　　然而，凌寒的通幽之力却敏锐地捕捉到，在这片死寂的书的海洋深处，似乎有极其微弱的……能量波动？以及……一种非人的、缓慢而规律的……拖沓声？

　　她猛地想起陈胥之前的话：“……有时候深夜里，我会听到像是很多人在低声唱歌……又不是唱歌……像是念经……但调子很奇怪……让人头晕……好像是从藏典阁最下面传来的……”

　　还有“……能闻到很浓的檀香味和血腥味混在一起……”

　　难道……那些“东西”就在这片禁书区里？

　　就在她凝神感知之际——

　　啪嗒。

　　一声极其轻微、却在这绝对寂静中显得格外清晰的声响，从他们侧后方不远处的书架阴影里传来。

　　像是什么东西……滴落在地的声音。

　　凌寒和陈胥的身体瞬间僵住。

　　凌寒缓缓地、极其缓慢地转过头，通幽之力凝聚目力，望向那片阴影。

　　只见阴影之中，隐约可见一个模糊的、佝偻的、穿着破烂长袍的身影，正背对着他们，蹲在地上，似乎在……啃食着什么？

　　而那啪嗒声，正是暗红色的、粘稠的液体，从它“食物”上滴落地面发出的声音。

　　似乎是察觉到了目光，那个佝偻的身影……啃食的动作突然停了下来。

　　然后，它那颗如同枯萎南瓜般的头颅，以一种极其不自然的、近乎一百八十度的方式，猛地转了过来！

　　没有五官，没有眼睛。只有一张布满了层层叠叠、不断开合蠕动的、如同七鳃鳗口器般的巨大嘴巴！嘴巴里沾满了暗红色的血肉碎末和某种……看起来像是陈旧纸张的碎屑？！

　　一股浓烈到令人作呕的、混合了陈旧血腥、檀香以及腐败书卷的气息，扑面而来！

　　陈胥的瞳孔放大到了极致，极致的恐惧扼住了他的喉咙，让他连一丝声音都发不出来。

　　凌寒的心也沉到了谷底。

　　刚出狼窝，又入虎穴。

　　这片被视为书院重地、藏着无数秘密和可能生路的禁书区，远比她想象的更加危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