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38、暗潮洄流 ...
-
滁州城垣在连绵雨幕中显露出其庞大而古老的轮廓。作为水陆要冲,即便阴雨绵绵,城门处依旧车马辚辚,人流不息。高耸的城墙饱经风霜,巡弋的兵丁身影在垛口间若隐若现,维持着表面的秩序。
胡砚清几乎完全失去了意识,身体的重量几乎全压在了桑晚瘦弱的肩膀上。左臂的乌黑肿胀已蔓延至肩颈,呼吸微弱灼热,口中不时溢出带着腥气的痛苦呻吟。
“坚持住……就快到了……”桑晚的声音因竭力和担忧而颤抖,她咬紧牙关,搀扶着胡砚清,沿着湿滑的青石板路,艰难地向着记忆中西市的方向挪动。他们的狼狈引来了路人的侧目和躲避,但在这样鱼龙混杂的码头城市,人们似乎对奇怪的事情见怪不怪。
西市并非滁州最光鲜的地段,却充满了鲜活甚至粗鄙的生活气息。街道两旁店铺林立,幌子在风雨中飘摇:茶馆里人声鼎沸,铁匠铺传来叮当声响,布庄伙计在门口吆喝,空气中混合着雨水、泥土、食物、药材、牲畜以及无数人聚集产生的复杂气味。
桑晚焦急地搜寻着,终于在一个相对僻静的巷口看到了那面古旧的幌子——【百草堂】。店面不大,门板老旧,但门口屋檐下晾晒的一些药材显示出这确实是一家药铺。
她几乎是踉跄着撞开了那扇吱呀作响的木门。
店内光线略暗,却异常干燥整洁。一股浓郁而奇特的复合药香扑面而来,令人精神一振。四壁皆是顶天立地的百子柜,无数个小抽屉上贴着药材名称的泛黄标签。一位头发灰白、身形干瘦、戴着水晶单片眼镜的老者,正就着窗棂透入的天光,小心翼翼地用铡刀处理着一株形状奇特的根茎。
听到动静,老者抬起头,目光穿过镜片落在两人身上,尤其是在胡砚清那恐怖的伤势上停留片刻,浑浊的眼中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精光。他放下手中活计,快步走来,动作竟出乎意料的利落。
“是葛老吗?求您……救救他……”桑晚气息不稳,几乎脱力。
葛老没有多问,示意桑晚将胡砚清扶到里间一张窄床上。他仔细查看了伤口颜色,又搭了下脉,甚至凑近嗅了嗅气味,眉头紧紧锁起:“狐族的小子?中的是‘蚀妖散’……好阴毒的手段。这毒刁钻,不仅蚀血肉,更伤妖元。快,帮我按住他!”
他从柜台下迅速取出一个布包,展开是一排寒光闪闪、粗细不一的银针。只见他出手如电,数根银针精准地刺入胡砚清心脉附近的几处大穴,暂时护住其心脉妖元,延缓毒素扩散。接着又取出一个瓷瓶,倒出些黑色药粉,混合着清水,小心敷在那乌黑的伤口上。药粉触及伤口,发出轻微的“滋滋”声,胡砚清即使在昏迷中也痛苦地抽搐了一下。
“暂时稳住了一口气。”葛老抹了把额头的细汗,神色却依旧凝重,“但这只是权宜之计。‘蚀妖散’非比寻常,要彻底清除,需要几味特殊的药材做主药,老夫这里……一时也凑不齐。”
“需要什么?我们去买!”桑晚急切道。
葛老看了她一眼,摇摇头:“不是寻常药材铺能买到的。百年份以上的‘腐骨灵花’,这东西性极阴寒,通常长在古战场或极怨之地深处,采集不易,且常人避之不及;‘黑水玄参’,生于毒瘴沼泽之底,本身剧毒,需以特殊手法炮制才能入药解毒;最关键的一味,‘地炎胆’,并非动物胆囊,而是一种奇特的菌类,只生长在极阴之地却又能汲取地底一丝纯阳火息之处,极为罕见难寻……前两样,或许在一些传承久远、专做修行者生意的大药号或者…通过特殊渠道还能找到,地炎胆……”他叹了口气,“老夫行医一生,也只见过一次。”
桑晚的心沉了下去。
就在这时,药铺的门被轻轻推开,带进一丝外面的风雨寒气。
凌寒的身影出现在门口。她依旧穿着那身破烂染血的书院服饰,脸色却异常平静,甚至带着一种不正常的、冷玉般的光泽,眼神锐利如初,仿佛从未经历过濒死重创。
“凌寒!”桑晚惊喜交加,几乎要扑过去,“你……你没事了?!”她难以置信地上下打量着凌寒,后者行动间似乎比之前更加……流畅而稳定,带着一种令人心悸的冰冷气息。
凌寒的目光快速扫过床上昏迷的胡砚清和正在为他施针的葛老,对桑晚微微点头,然后直接看向葛老,声音平稳无波:“药材名单,再说一遍。”
葛老推了推单片眼镜,惊疑不定地重新审视凌寒。他行医多年,见过各种奇人异事,但眼前这个少女的状态让他感到一种莫名的……违和感。她的生机旺盛得不像话,简直不像刚刚重伤濒死之人,但那生机之下,又隐隐透着一股非人的、冰冷的协调感,仿佛一件被完美修复的瓷器。
他压下心头疑虑,将三味药材的名字和特性又说了一遍。
凌寒听完,沉默片刻。通幽之力在她体内微微流转,关于这些药材的信息碎片从凌家浩瀚如烟的卷宗记忆中被提取出来。
“腐骨灵花,性阴腐,需以玄玉盒盛放。黑水玄参,毒性与药性并存,忌铁器。地炎胆,阴阳共生,采摘要快,见光则药性流失。”她冷静地补充着药材的处理要点,然后问道:“滁州城内,哪家药铺最有可能找到前两样?或者,谁知道哪里可能有地炎胆的线索?”
葛老眼中闪过一丝赞赏,随即又化为凝重:“姑娘好见识。‘杏林春’是滁州最大的药号,背景深厚,传闻也做修行界的生意,他们的库房或许有前两味药材的存货,但价格必然惊人,而且等闲不会显露于人前。至于地炎胆……”他沉吟了一下,“老城区有个叫‘五味斋’的小铺子,老板是个老鳏夫,脾气古怪,但一辈子都在收罗奇奇怪怪的药材,他或许听过些传闻……但也只是或许。”
“杏林春,五味斋。”凌寒记下这两个名字,“桑晚,你留下照看他。”她转身欲走。
“凌寒!”桑晚急忙拉住她,“你一个人去太危险了!而且我们……我们没那么多钱……”
凌寒脚步顿住。钱,确实是个问题。无论是杏林春那种大药号,还是购买奇药,都需要巨额资金。她身上除了那枚定魂芝主干和金属碎片,别无长物。定魂芝是救命的,绝不能动。那金属碎片……
她脑海中闪过无声之阁、清道夫、还有那丝“清圣香”的线索。这碎片是重要的物证,但也可能带来杀身之祸。
“钱的问题,我来解决。”凌寒的声音依旧平静,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决断,“你看好他。等我回来。”
她没有解释如何解决,再次融入了门外的雨幕之中。
葛老看着凌寒消失的方向,眉头紧锁,对桑晚低声道:“小姑娘,你这朋友……她刚才来时,身上可带了什么特别的东西?或者……接触过什么……‘非比寻常’的存在?”
桑晚茫然地摇头:“我们分开时她伤得很重……我也不知道她怎么……”
葛老不再多问,只是喃喃自语:“通幽之力……还有那股子像是从冰窟最底层带出来的寒气……滁州城,怕是要不太平了……”
凌寒并没有直接前往杏林春或五味斋。她在雨中穿行,通幽之力如同无形的触须,感知着这座城市的脉搏。她需要快速弄到一笔钱,一笔足够在杏林春那种地方购药的巨款。
常规的方法行不通。她的目光扫过街道:当铺?她身无长物。劫富济贫?风险太高,容易暴露。
她的脚步停在了一条相对宽敞的街道口,这里有一家看起来颇为气派的赌坊——“四海赌坊”。喧嚣声和骰子碰撞声从里面传出。
凌寒的眼神微动。赌,对于拥有通幽之力、能细微感知能量流动和概率的她来说,或许是最快的方法。
她没有犹豫,走了进去。
赌坊内乌烟瘴气,各种气味混杂。赌徒们围着一张张赌桌,神情亢奋或沮丧。凌寒的出现显得格格不入,她冷漠的气质和年轻的容貌引来了不少好奇和审视的目光。
她无视这些,直接来到一张玩骰子的赌桌前。荷官是一个眼神精明的中年男人,手法熟练地摇晃着骰盅。
“买定离手!”荷官将骰盅扣在桌上。
赌客们纷纷下注。
凌寒静静站着,通幽之力聚焦于那黑色的骰盅之上。她的感知穿透了木质外壳,“看”清了里面三颗骰子的确切点数。
她将身上仅有的几枚铜钱,押在了“小”上。
开盅。四五六,十五点,大。
凌寒面无表情。她感知到的点数确实是四五六,但开盅的瞬间,其中一颗骰子被一股极其细微的、来自荷官手指的暗劲巧妙地拨动了一下。出千。
她并不意外。继续下注。每一次都精准地“看”穿骰盅,但每一次,荷官都会在她下注后,根据赌注分布,用极其隐蔽的手法改变点数,通杀或者杀大赔小。几轮下来,凌寒手中的铜钱很快输光。
荷官嘴角露出一丝不易察觉的讥讽,显然把凌寒当成了不懂事的肥羊。
凌寒不再下注。她只是静静地看着荷官摇盅、落盅、出千的每一个细微动作,通幽之力将他的手法、力道、甚至肌肉发力的习惯都清晰地记录下来、分析、模拟。
又一局开始。骰盅落下。
“买定离手!”
这一次,凌寒没有立刻下注。她在荷官手指即将按上骰盅发动暗劲的前一瞬,将自己刚刚从旁边当铺用从之前清道夫尸体上顺手取下的一枚普通玉佩换来的几钱碎银子,全部押在了“围骰·三个一”上!
这个押注法赔率极高,但概率极低。周围赌客发出一阵哄笑。
荷官脸色微微一变。他确实摇出的是一二三,准备做手脚变成大。但对方押了围骰一,如果他再动手脚,万一失手真开出三个一,赌坊要赔一大笔!而且众目睽睽之下,他也不能做得太明显。
他犹豫了刹那,最终没有动手脚,正常开盅。
“一二三,六点小!”荷官喊道,暗自松了口气,只是赔了小注。
凌寒输了。但她嘴角却勾起一丝极淡的、冰冷的弧度。她试探出了荷官的心理底线和操作习惯。
下一局,骰盅落下。荷官摇出的是二三四。
凌寒再次在荷官即将动手前,将所有的钱押在了“围骰·三个四”上!
荷官额头微微见汗。又是高赔率围骰!他再次犹豫,不敢冒险,未做手脚,正常开盅。
凌寒再输。但她手中的本金,通过这种“输小赔大”的心理博弈,实际上在缓慢增加。她像是最有耐心的猎手,不断施加心理压力,测试着荷官的极限。
周围一些老赌徒似乎看出了点门道,目光惊疑不定地在这个冷漠的少女和汗流浃背的荷官之间来回扫视。
终于,又一局。凌寒感知到骰盅内是三个五。她毫不犹豫地将面前所有的银子,加上之前赢来的,一股脑推到了“围骰·三个五”上!
金额已经不小了。
荷官的脸色彻底变了。他死死盯着凌寒,眼神变得凶狠。他知道遇到硬茬子了。众目睽睽之下,他如果再做手脚,很可能被揭穿。但开出三个五,赌坊就要赔出巨款。
他手指微微颤抖,试图用最隐蔽的手法改变一颗骰子。
就在他发力的瞬间,凌寒的眼中,冰蓝色的微光一闪而逝。通幽之力并非直接干扰骰子,而是极其精准地、如同无形的手指般,在他发力路线上最脆弱的一个点,轻轻一拨。
荷官只觉得手腕一麻,那股暗劲如同泥牛入海,瞬间消散。他甚至没明白发生了什么。
骰盅揭开。
三个鲜红的五点,静静地躺在那里。
全场哗然!
“三个五!围骰!真的是围骰!”赌客们惊呼起来。
荷官面如死灰,难以置信地看着骰子,又看看凌寒。
凌寒面无表情地收拢了赢来的巨额银票,看也没看那荷官一眼,转身就走。赌坊管事也看出凌寒不是好惹的茬,而且赌坊开门做生意,没有只能输不能赢着出门的。身后便只传来赌坊管事气急败坏的呵斥声和荷官慌乱的辩解声。
她需要的启动资金,够了。
走出赌坊,雨势稍歇。凌寒没有丝毫停留,径直向着滁州城最繁华的地段走去,“杏林春”的招牌在那里远远就能望见。
她步伐稳定,眼神冰冷。无论是龙潭还是虎穴,为了拿到救命的药,她都必须去闯一闯。而她的通幽之力和她那被“优化”过的、冰冷计算的头脑,就是她最好的武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