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守镇人》仙人淇

30、歧黄诡道

　　冰冷稀薄的晨曦透过稀疏的林木，勉强驱散了些许夜幕，却无法带给四人丝毫暖意。他们藏身于西山边缘一处废弃的山神庙残垣断壁之后，个个狼狈不堪，气息萎靡。

　　凌夜靠坐在一段倾颓的石碑旁，脸色苍白如纸，胸口剧烈起伏，每一次呼吸都带着明显的痛楚。硬抗饿鬼追击、强行催动破煞铳和雷符、以及最后亡命奔逃，几乎将他本就沉重的伤势推向了崩溃的边缘。他手臂上的“跗骨灵丝”似乎也因宿主虚弱而变得活跃起来，微微蠕动着，散发出更令人不安的阴冷。

　　桑晚的情况同样不妙。她灵魂受到饿鬼咆哮的直接冲击，虽然不像凌夜那样外伤明显，但脸色灰败，眼神涣散，周身那清新的木灵气息变得极其黯淡，需要竭力集中精神才能不陷入昏沉。

　　石小敢是三人中状态最好的，但也是气喘吁吁，岩石皮肤上多了几道被飞石擦出的白痕，扛着凌寒奔逃消耗了他大量体力。

　　然而，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在凌夜手中那个微微打开的玉盒上。

　　定魂芝安静地躺在其中，墨玉般的枝干在微弱的天光下泛着幽深的光泽，顶端那颗珍珠大小的白色浆果则散发着柔和而稳定的光晕，一股奇异的力量波动从中弥漫开来，带着一种令人心安神宁的韵味，稍稍驱散了周围环境的压抑和众人心头的惊悸。

　　“这就是……定魂芝？”桑晚虚弱地问道，眼中带着一丝希冀。

　　凌夜艰难地点点头，小心地合上玉盒，以免药力流失。“时间不多了，必须立刻开始。凌寒的情况不能再拖，我这身体……也撑不了多久了。”

　　他看了一眼依旧被冰封的凌寒，养魂木残枝的光芒已经微弱到了极点，寒髓之拥的冰层也似乎变薄了一些，能隐约看到里面凌寒苍白而痛苦的眉眼。

　　“该怎么做？”石小敢瓮声问道，握紧了拳头，“需要俺做啥？”

　　凌夜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集中精神，回忆着先祖手札上模糊的记载和凌家传承中关于灵药使用的知识。

　　“需要布置一个简单的‘安魂法阵’，隔绝外界干扰，稳定能量流动。石小敢，你去周围找九块大小适中、未经雕琢的山石，按我说的方位摆好。桑晚，你尽力调动一丝本源木气，注入法阵核心，作为引子，催化药力。”

　　他强撑着站起来，用随身携带的朱砂笔，在地面上仔细绘制起繁复而古老的符文，每一笔都耗费着他巨大的心力。石小敢很快找来了石块，按照凌夜的指示，笨拙却精准地摆放在特定位置。桑晚也盘膝坐下，双手结印，勉力引导出一缕细若游丝的翠绿能量，注入法阵中央。

　　一个简陋却散发着微弱能量波动的简易法阵很快成型。

　　凌夜将玉盒置于阵眼，再次打开。他取出一柄小巧的玉刀，极其小心地，将定魂芝顶端那颗散发着白光的浆果切下，置于另一个更小的玉盏之中。而那墨玉般的灵芝主体，他则重新用符纸封好，谨慎收起——这东西蕴含的力量太过复杂庞杂，且与极怨之地关联太深，主体枝干恐怕另有他用，或蕴藏风险，不能轻易让凌寒接触。

　　然后，他咬破自己的指尖，挤出几滴鲜红的血液，滴入玉盏中的白色浆果之上。根据记载，定魂芝需以血亲精血为引，方能更好融合，且需要阳气旺盛之人持之操作，避免被其阴性力量反噬。

　　鲜血滴落，那白色浆果仿佛活了过来一般，光芒骤然大盛，柔和的白光变得有些刺目，一股更加磅礴精纯的、蕴含着安定魂魄力量的药香弥漫开来，甚至暂时压过了凌夜身上的血腥味和矿洞带出的污秽气息。

　　凌夜不敢怠慢，双手快速结印，引导着法阵的力量汇聚到玉盏之上，口中念念有词，是凌家传承的安魂定魄咒诀。

　　他小心地端起玉盏，走到被放置在法阵保护范围内的凌寒身边。桑晚紧张地屏住呼吸，石小敢也瞪大了眼睛。

　　凌夜伸出食指，蘸取了些许混合了自己鲜血、已然化为半流质状的白色浆液，小心翼翼地点向凌寒眉心——那是神魂交汇之所。

　　就在那蕴含着定魂芝精华的浆液触及冰封的刹那，异变陡生！

　　凌寒眉心的冰层瞬间融化出一个小点，浆液渗入。紧接着，她整个身体猛地剧烈一震。并非外力所致，而是来自内部的、强烈的能量冲击。

　　“呃——！”一声极其微弱、却充满痛苦的呻吟，竟然从冰封中传了出来。

　　笼罩着她的、本已薄弱的寒髓之拥冰层，瞬间布满了裂纹，发出“咔嚓咔嚓”的声响，仿佛随时会彻底崩碎。

　　与此同时，一股浓郁得化不开的、漆黑如墨的秽气，猛地从她心口的位置爆发出来，如同被激怒的毒蛇，疯狂地抵抗着定魂芝纯净的安定之力。两股截然相反的力量在她体内猛烈冲突。

　　“不好！”凌夜脸色大变，“那秽源根植太深，在反抗定魂芝的力量！”

　　只见凌寒裸露在外的皮肤下，那些原本被暂时压制下去的黑色纹路再次浮现，并且以前所未有的速度疯狂蔓延、扭动，甚至试图向上，去污染眉心那一点定魂芝的白光！她的脸上浮现出极其痛苦的神色，身体不受控制地轻微痉挛起来。

　　凌寒的意识在剧烈的冲突中如同风暴中的小舟：

　　……热……好热……像被扔进了熔炉……

　　……那黑色的东西……在害怕……在疯狂……它不想被驱逐……

　　……定魂芝的力量……很温暖……但在撕裂我……好痛……

　　……哥哥的血……在引导……坚持住……必须坚持下去……

　　……那黑色秽气的核心……有一丝极其隐晦的……熟悉的精神印记……是谁？

　　“桑晚！助我！”凌夜急声喝道，双手死死按住凌寒的双肩，试图用自己的力量帮她稳定身体，同时全力催动法阵和安魂咒，引导定魂芝的药力向下压制秽气。

　　桑晚强忍灵魂刺痛，将所能调动的所有木灵生机之力，毫无保留地注入法阵，翠绿的光芒如同温润的溪流，环绕住凌寒，努力修复着两股力量冲突对她魂魄造成的二次损伤。

　　石小敢帮不上忙，急得团团转，只能死死守住周围，警惕任何可能的打扰。

　　拉锯战在凌寒的体内展开。定魂芝的力量纯净而强大，确实在有效地净化、安定那些被侵蚀的魂体，但那秽气极其顽固狡猾，盘根错节，更是引动了凌寒自身的痛苦和恐惧来对抗净化。凌寒的身体成了战场，每一次能量的碰撞都让她痛苦不堪。

　　汗水浸透了凌夜的额发，他的手臂因用力而颤抖，嘴角不断溢出鲜血，显然是在透支自己。桑晚也摇摇欲坠。

　　就在这僵持不下、眼看凌寒的魂魄可能先一步被冲突撕裂的危急关头，凌夜眼中闪过一丝决绝。他猛地低头，对着凌寒的眉心，用一种极其古老晦涩的语言，低沉而快速地吟诵起一段凌家秘传的、代价极大的“共魂咒”。此咒能短暂地将施术者的部分魂力与受术者链接，共同承担痛苦，并强化引导效果，但会对施术者造成不可逆的灵魂损伤。

　　随着咒语完成，凌夜的身体猛地一颤，脸色瞬间变得金纸一般，但他眼中光芒大盛，对定魂芝药力的引导瞬间增强了数倍。

　　那白色的光华终于压过了黑色的秽气，如同阳光融化积雪，一点点地将那些扭曲的黑色纹路逼退、净化。

　　凌寒身体的痉挛逐渐平息，脸上的痛苦神色也慢慢舒缓，眉心的白光稳定下来，并开始温和地向全身扩散。

　　成功了！

　　定魂芝的力量终于占据了上风，开始稳步修复她受损的魂魄，驱散侵蚀的秽气。

　　凌夜再也支撑不住，猛地喷出一口黑血，身体向后倒去，被石小敢一把扶住。他气息奄奄，魂光黯淡，显然付出了极大的代价。

　　桑晚也虚脱地瘫倒在地。

　　而就在凌寒体内秽气被大量净化、即将被彻底驱除的瞬间——

　　那一丝隐藏极深的、操控秽源的精神印记，在即将被定魂芝力量彻底湮灭前，似乎触发了某种预设的机制。

　　嗡……

　　一声极其轻微、却直抵灵魂深处的震动，从凌寒心口残留的最后一点秽气核心中传出。

　　紧接着，那点秽气并非被净化，而是猛地自我坍缩、湮灭，但在湮灭的最后一刹，却释放出一道极其隐晦、无形无质、却带着恶毒标记的波动，瞬间穿透了简易法阵的隔绝，没入了周围的虚空，消失不见。

　　凌夜虽然虚弱，却敏锐地捕捉到了这一闪而逝的异常。

　　“不好！那秽源……被人下了追踪标记。刚才……它把我们的位置……发出去了！”

　　他的话音未落——

　　远处，归墟书院的方向，一道强大的、带着冰冷秩序气息的能量波动骤然升起，如同精准制导的导弹，遥遥锁定了他们所在的位置。

　　是巡观使！他们一直被追踪，而刚才那道标记，彻底暴露了他们。

　　几乎是同时，凌夜手臂上那根一直被压制的“跗骨灵丝”也仿佛受到了刺激，猛地灼热起来，疯狂地扭动，试图向某个方向传递信息。

　　哑师！他也可能感知到了！

　　才出狼窝，又入虎穴。刚看到一线生机，更大的危机已瞬息而至。

　　凌夜挣扎着看向情况稳定下来、冰封逐渐融化、露出安然睡脸的妹妹，又看向远处那道迅速逼近的冰冷气息和自己手臂上躁动的灵丝，眼中第一次露出了近乎绝望的疲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