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守镇人》仙人淇

11、循迹问诘

　　钱先生领着凌寒三人，沉默地穿过书院主楼后方一条罕有人至的回廊。这里的空气明显更加阴冷干燥，弥漫着陈年纸张、灰尘和淡淡防虫药草的气味，与前方书院那种混杂着妖气、灵气和青春活力的氛围截然不同。回廊的尽头，是一扇厚重的、包裹着暗沉金属的栎木大门，门上没有锁孔，只有一个凹陷的、刻满了复杂符文的掌印。

　　钱先生将自己枯瘦的手掌按入印中，口中默念了几句什么。符文依次亮起幽蓝的光芒，伴随着一阵机括转动的沉重闷响，大门无声地向内滑开，露出后面更加幽深的黑暗。

　　“档案库重地，严禁明火，严禁喧哗，严禁损毁案卷，严禁私自带出。阅后需放归原处。”钱先生转过身，用他那种特有的、毫无起伏的语调宣布着规矩，那只单片眼镜后的眼睛冷漠地扫过三人，“你们今日的任务，是将过去三年内所有与后山巡逻记录、物资异常申领、以及弟子非正常外出报备相关的卷宗找出来，并按时间顺序初步整理。完毕后方可离开。”

　　说完，他侧身让开入口，自己却并没有进去的意思，而是像一尊雕像般守在了门外。意思很明显：他只负责开门和看守，查找和整理是你们的事，而且别想耍花样。

　　门内是一个巨大得超乎想象的空间。高耸的穹顶没入黑暗中，一眼望不到头。一排排顶天立地的巨大黑檀木书架如同沉默的巨人，整齐地排列着，上面塞满了各种材质、各种规格的卷宗、册页和木牍。空气凝滞得如同固态，只有偶尔不知从哪个角落传来的、细微的纸张摩擦声或是某种类似叹息的气流声，反而更衬得此地死寂。几盏镶嵌在书架上的长明灯散发着幽绿的光芒，勉强照亮有限的范围，投下无数扭曲拉长的阴影，让整个空间显得愈发阴森诡异。

　　这里与其说是档案库，不如说更像一座被遗忘的坟墓，埋葬着归墟书院所有不欲人知的过去。

　　“俺的娘诶……”石小敢被这巨大的空间和压抑的气氛震住了，瓮声瓮气地感叹了一句，声音在空旷中激起微弱的回响，吓得他赶紧捂住了嘴。

　　桑晚也下意识地靠近了凌寒一步，紧张地环顾四周：“这里……好多书……感觉好多年没人来过了。”

　　凌寒的表情没有任何变化，但她的通幽感知早已如同蛛网般迅速铺开。她能“听”到纸张上文字无声的呐喊，能“感觉”到某些卷宗上残留的强烈情绪印记——恐惧、绝望、疯狂、或是被强行抹去的空白。这里的“历史”沉重得几乎让人窒息。

　　“分头找。石小敢，你负责左侧区域，寻找物资申领和外出报备类目。桑晚，你负责右侧，注意感知是否有与植物、地脉异常相关的记录。”凌寒迅速下达指令，声音压得极低，却异常清晰，“我负责中央区域和后排，查找巡逻记录。”

　　她的真正目标，绝不仅仅是钱先生所说的那三类。她要找的是任何与“塔”的徽记、与三十年前（或更早）的重大事件、与沉渊涧封印细节、以及可能与胡灵儿提到的“交易”相关的蛛丝马迹。

　　三人立刻行动起来。档案库的分类系统古老而晦涩，充满了内部术语和代号，查找起来异常困难。灰尘如同积雪，稍一碰触便漫天飞舞。石小敢动作笨拙，生怕碰坏了什么，进展缓慢。桑晚则凭借与植物的微弱感应，试图寻找用特殊药草处理过或记载了异常生态的卷宗。

　　凌寒的行动则高效得多。她的手指快速而精准地划过一排排卷宗的脊背，通幽感知如同扫描仪，瞬间掠过封面和首页的信息，筛选着有价值的目标。大量枯燥的日常记录、人员调动、物资清单被飞速排除。

　　时间在死寂和尘埃中缓缓流逝。

　　突然，凌寒的手指在一册颜色明显更古旧、用某种不知名暗色皮革包裹的厚实卷宗上停下。卷宗的脊背上没有任何文字，只烙印着一个模糊的、几乎被磨平的图案——一座塔的轮廓！但与她发现的布片上的闪电白塔徽记有所不同，这座塔显得更加古朴，甚至有些残破。

　　她小心翼翼地将卷宗抽出，异常沉重。翻开以某种坚韧兽筋鞣制而成的封面，里面的纸张泛黄发脆，墨迹是暗褐色的，仿佛干涸的血。文字是一种极其古老的变种篆体，夹杂着大量生僻的符文学术语和封印学图解。

　　《癸丑封魔录·残卷》

　　开篇第一句话就让凌寒目光一凝：“……是岁，荧惑守心，地脉沸涌，秽瘴自沉渊涧出，漫溢百里，草木枯朽，走妖入狂……有白衣使者自‘塔’至，持‘律令’……”

　　后面的内容更加惊心动魄，描述了一场百年不遇的灾难，一个被称为“塔”的组织派出的“白衣使者”如何与书院前辈联手，动用了一种近乎禁忌的封印术，才将“秽源”勉强镇压回沉渊涧深处，但主持封印的七位书院前辈皆力竭而亡，魂魄永镇阵眼。卷宗最后几页似乎被人为撕毁了，结局语焉不详。

　　“塔”果然与书院历史，而且早在百年前就曾介入！他们扮演的角色似乎是“援助者”，但卷宗中对其描述带着一种隐晦的敬畏和……疏离？

　　就在凌寒沉浸在这份惊人卷宗时，另一边的桑晚发出了一声极轻微的惊呼。

　　“凌寒……你来看这个……”桑晚的声音带着颤抖，她正站在一排专门存放近期弟子事务记录的架子前，手里捧着一本最新的硬皮记事簿。

　　凌寒快步走过去。桑晚指着的是一页普通的“弟子外出探亲/历练报备登记”。

　　登记人：胡灵儿。
　　目的地：青丘。
　　离院时间：三日前。
　　预计归期：七日后。
　　审批人：钱如海。
　　而在那一栏的角落里，有一个用极淡的、几乎看不见的朱砂笔画下的、一个小小的对勾记号。

　　这本身并无异常。异常在于，在桑晚的生灵感知中，这一整页纸上，只有胡灵儿的名字和那个对勾记号上，残留着一种极其微弱却格格不入的、冰冷的、非人的气息，与周围其他笔墨中蕴含的审批者那精打细算、刻板冷漠的气息截然不同！

　　仿佛有人，在审批之后，特意又在这名字上做了一个特殊的、隐秘的标记。

　　这个标记的气息，与静心堂的凝魂香、与爆炸的灼热、与秽气的污浊都不同，是一种更纯粹、更冰冷的……监控与锁定的意味。

　　凌寒的目光瞬间变得锐利如刀，猛地转向档案库的入口方向。

　　钱如海！是他审批了胡灵儿的离院申请。而之后，又有人在她的名字上留下了这个标记？

　　这意味着，胡灵儿的离开，从一开始就被某种力量“标记”了？她的失踪，绝非偶然！

　　“砰！”

　　一声沉闷的巨响突然从档案库深处传来，打断了凌寒的思绪。伴随着石小敢一声压抑的痛呼。

　　“哎哟！啥玩意儿咬俺？！”只见石小敢捂着手指跳开，他刚才试图抽取一本卡得很紧的黑色铁皮卷宗时，那卷宗竟然猛地弹开，边缘如同利齿般合拢，差点夹住他的手指。更诡异的是，那卷宗自动翻开后，里面并非纸张，而是一片不断旋转的、深不见底的黑暗漩涡。一股强大的吸力从中传出，疯狂拉扯着周围的光线和灰尘，甚至试图将石小敢拖进去。

　　“禁制卷宗！退后！”凌寒低喝一声，一眼认出这是保护极高机密文件的法术陷阱。

　　她正要出手，那黑色漩涡中突然飞射出数十道闪烁着幽光的符文锁链，如同毒蛇般射向三人。同时，整个档案库内，无数书架上的符文依次亮起，刺耳的警报声尖锐地响起。

　　“呜——呜——呜——”

　　门外，钱先生冰冷的声音透过大门传来，带着一丝计谋得逞的漠然：“触发禁制，扰乱档案库秩序。依律，扣押审问。”

　　沉重的机括声再次响起，档案库那唯一的大门，正在缓缓闭合。

　　调查才刚刚开始，无声的硝烟已然弥漫。陷阱，早已埋设妥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