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梦魇之芽》裘道

7、溯洄时光

　　结束回到宿舍洗漱完躺在床上，可能是太久没进行这种高强度运动了，秋鹭只觉浑身疲惫。他把收到的消息一一回复后又和父母通了个电话，做完一切才放下手机闭眼躺着。他很累，他想早点睡觉，可是他睡不着。他脑子里全是胥芜和施绾有说有笑的样子，耳朵边回荡的都是韩清越列举胥芜和施绾天生一对的论点。
　　秋鹭不禁感叹，是呀，怎么重来一次就差点忘了自己的身份了。上辈子见到的他也是这样光彩夺目的，他像天上的七彩祥云，能仰头看上一眼都是上天的馈赠了，只有天上的仙子才能与之为伴。
　　回想这段时间的相处细节，他越觉得自己与胥芜之间隔着一条天堑。胥芜出手大方、胥芜买东西不问价格、胥芜一双球鞋就是他一个月的生活费……胥芜出生都市，母亲是大学老师，父亲是公务人员，从小过着衣食无忧的日子。当自己在破烂出租屋中满脸大汗帮着父母洗菜做饭时，胥芜在空调房里裹着外套学围棋；当自己顶着烈日在玉米地里掰包谷时，胥芜正在兴趣班扫弄着琴弦；当自己庆幸得遇明师指点迷津时，胥芜家中就有名师。
　　他感觉他的人生变了，又感觉除了换了个学校读书什么都没变。
　　他被自己突然产生的想法吓了一跳，他必须复盘一下自己的上一生，找到更多的不同。

　　……

　　世界上有80多亿人口，每个人的一生就是一本私人小说。有的人一出生，伴随哭声的是金子碰撞产生的“噗嗒”声；有的人一出生，呼应哭声的是此起彼伏的恭贺声；而有的人一出生，哭声就已经被淹没在他人强加的期许声中了。
　　秋鹭出生在云台县卧龙村的一个普通人家，在他出生之前父母一直都以务农为生，父亲偶尔会外出打些零工补贴家用。在他之上还有两个姐姐，大姐秋笙，比他大四岁，二姐秋瑟，比他大两岁，除此之外家里还有一个爷爷，他家除了人口多以外，其他东西都少得可怜。亏得他是个儿子，不然估计家里的人口会更多，村里邻居就是最好的例子，所以他一出生就背负着家庭传宗接代的重任。
　　随着家里小孩年龄的不断增长，家庭经济压力也越来越大，秋鹭父母便带着他前往沿海城市务工去了，大姐二姐跟着爷爷在家里生活。
　　大城市也不全是高楼大厦、灯红酒绿，很多和秋鹭父母一样从大山外出谋生的人，只能一家子蜗居在20平米左右的破烂出租屋中，客厅兼具卧室、餐厅、洗澡间，大小便还要跑到百米附近的公厕解决，也难怪很多出生农村的人在有一定经济基础后都会在村里盖上一座漂亮的房子，即使一年统共也住不了几天，大概是心中向往已久吧。
　　秋鹭和父母就在这个既奢靡又贫穷的城市里度过了他的童年时光。
　　大城市生活成本高，又因当时的政策，继续留在江海市上学也是个难题，秋鹭回到了老家上初中。大城市的教育比起大山乡村要超前得多，一些课本上的内容已经在小学就接触过，秋鹭学起来毫不费劲，轻轻松松就能在考试中名列前茅。
　　人一旦太过自负、太过放纵自己那就离走下坡路不远了。不具有挑战性的学习内容让秋鹭开始将重心转移到了玩游戏和看小说上，到了初二初三，随着学习难度的加大，他的知识储备却还停留在之前的水平，更可怕的是他的心已经和手机粘连在了一起，成绩也就一度走了下坡路。但好在有两个姐姐在前面当榜样，他也偶尔会想起在外地辛苦打工的父母，不敢太让他们失望，还是顺顺利利考上高中、考上大学，虽然都是普通的学校，但对于出生农村的他也算是不负父母所望了。
　　那些年国家发展得越来越好，扶贫力度也在不断加大，大家的生活质量随之提升，一切都在往好的方向发展。秋鹭家乡的黄泥路上慢慢都铺上了水泥，乡村小学有了图书角，耕种也不再是简单的人牛配合……
　　秋鹭的父母这些年在大城市的打拼积累了点小钱，并且随着房地产行业逐渐饱过剩也让他父亲更难在大城市谋生，父母便回到老家县城做起了点小买卖，支撑家庭开支也不成问题。秋鹭大学毕业后在私企上了几年班，因不太适应私企的企业文化，也怕在竞争日益激烈的市场中面临失业，同时想逃避父母一直挂在口边的婚姻问题便考了个异地乡镇事业编制，过起了平平淡淡、无欲无求、两耳不闻窗外事的生活。
　　秋鹭虽出身农村，父母长相也不出挑，毕竟常年面朝黄土背朝天，即使美若天仙的人经过紫外线的常年青睐也很难让人眼前一亮，但秋鹭却是那个种了基因彩票的人。自然偏白的肤色，轮廓分明的面部、下颚线利落分明，深邃有神的杏眼，未经修饰的标准眉型配上不算高挺的鼻梁异常和谐，五官堆砌到一起恰到好处，要是笑起来右脸上还有个浅浅的酒窝，为这张气质清俊的脸庞平添了独一无二的生动与甜蜜，显得格外真挚迷人。
　　因为生了副还算可以的皮囊，秋鹭在学生时期就桃花运不断，初高中就谈过女朋友，但都是小打小闹，并未做出逾矩的事。直到上了大学，接受到的知识和信息、接触到的人越来越多，他才清晰认识到了自己的性向问题。
　　他并没有为进一步认识自己而感到开心，相反，这给他带来了更大的烦恼。他清楚他那思想守旧的父母不可能接受自己的儿子是个同性恋，甚至他们连同性恋是什么都不知道，他不可能开口和他们坦白这个问题，因为他知道他一旦开口，那个本就有裂痕的家庭会立马分崩离析。他大姐秋笙仅仅是找了个家庭条件很普通的外地人，就已经和家里闹得不可开交，父亲更是放言与他大姐断绝关系，还删除了所有的联系方式。
　　在大学时期，秋鹭也曾谈过两个男朋友，因为不能让家里人知道，只能偷摸的在一起，注定长久不了。同性恋人群毕竟是少数，同性通婚目前在国内也跨不过合法那条红线，更越不过世俗和传宗接代那道鸿沟，想要找到一个可以共度余生的伴侣更上难上加难，毕业工作后秋鹭就没在把更多的心思放在上面，主打一个随缘。
　　一个出生大山、没背景没金钱没资源的人，要想有尊严的改变命运，读书大致是那条最容易的路了。秋鹭在最重要的学习阶段几乎都跟手机腻歪去了，大学也是得过且过，工作后更是平平无奇，近30年的npc人生毫无波澜的前进着。他本来想着就这样普普通通地过完余生，但身边的人有的结婚生子、家庭和睦；有的事业有成、步步高升；有的依旧青春洋溢、快活自在。只有他一眼就能看到余生，想进步找不到方向，想恋爱找不到对象，想飞出牢笼却找不到钥匙，有时候他甚至会想，像他这样人活着的意义究竟是什么。小学读书的目标是考上初中，但没有想过读哪所初中；初中读书的目标是考上高中，但没想过具体考哪所高中，只要考上了有书读就行；高中读书的目标是考上大学，但没想过具体考哪个大学、读什么专业，只要能上本科就行；大学读书的目标是顺利毕业、找个工作，但没想过以什么水平毕业、找什么类型的工作，只要能糊口就行。一辈子文不成武不就，活像是来人间凑数，完成他爸妈传宗接代任务的。
　　他不知道只有他自己这样还是很多人都一样，特别是和他一样出身农村靠着读书走出大山的人，他几乎都没认真没想过自己的理想是什么、自己想成为什么样的人、自己究竟该怎么做，都还没来得及想，人生就过去一大截了。他的人生中总是缺少一个引路人，如果有人在他小时候告诉他“书中自有黄金屋，书中自有颜如玉”，那他一定要从小熟读“四书五经”；如果有人在上学时期告诉他“不同的学校教学水平不一样，学习环境也相去甚远”，那他大抵也要咬咬牙冲上一冲；如果有人告诉他“理想是人生道路上的照明灯，目标是行动的动力”，那他也不会被时间推着走，稀里糊涂就将一生定型了。
　　秋鹭已经在长寿镇工作一年多了，每天朝九晚五，工作量不大，工作也挺轻松。下班了看看小说，打打游戏，刷刷短视频，偶尔来了兴致会弹上两曲古筝自我欣赏。古筝是毕业工作后自己跟着网上学的，只会弹那几首简单的曲子。
　　如果能保持这个生活节奏，对于秋鹭这样的人来说也不算坏。有个说出口不至于被亲朋好友笑话的工作，低成本的生活不至于让自己饿死，几百公里的路程替自己屏蔽掉父母的唠叨，远离城市的环境让自己不被欲望牵着鼻子走。但秋鹭并不是那种趋于定式生活的人，年少时期就存想习得的兴趣爱好，碍家庭条件限制未能实现，便在经济独立后慢慢补上；即便知道同性恋是不被父母、不被大多数认可，但他也不会装作成正常人去耽误别人的人生、欺骗自己的人生。身边同事陆陆续续离开，朝着更高的路奔去，一波又一波新鲜血液注入进来，他做不到视而不见，他过不了归园田居的生活。
　　他是个自我意识比较强的人，但思想觉悟太晚了。他被自己不堪的过去和现实困住了。
　　……

　　但是他找到新生了。
　　对呀，他已经重新来过了，他才20岁，他还有机会，他给了自己肯定。
　　他想他必须得做点什么。如果几年之后自己毕业了，真的考去老家当个公务员，那点死工资够自己频繁两地跑吗？如果毕业之后选择在中汇工作，那他有能力在这边安家吗？如果现在和胥芜在一起了，他有闲钱给胥芜买礼物吗？他没有，他什么都没有。
　　自己要是个女生，胥芜的父母都不一定认同这门亲事，更何况他还是个一无所有的男的。他们这种高知家庭最注重礼义廉耻了，即使胥芜和自己两情相悦，难不成要让他为了和自己在一起与父母断绝关系吗？难道要让他跟着自己坐大巴车翻山越岭去过穷苦生活吗？他做不到，他能接受自己在泥潭里打滚，但他看不得胥芜指尖染上一丝灰尘。胥芜就该和温室里的花朵一样，被所有人呵护，没有烦恼、没有坎坷的过一生。
　　他想他必须挣钱，若干年后他必须要有一份拿得出手的工作，还要有支撑自由生活的经济基础，只有这样他才有追求胥芜的资格，只有这样他才有站在胥芜父母面前的勇气，只有这样他才能放心地把选择权放在胥芜手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