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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7、第五十七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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宋逸游望着陆蕴微,嘴巴张开又闭上,欲言又止,眼中光芒飘忽起伏,最后,居然流露出了犹疑与不忍。
陆蕴微温声询问:“逸游,你有什么话要说吗?”
宋逸游艰难地点了点头,嗓音无比干涩:“蕴微……”
陆蕴微耐心地等待后文。
宋逸游不似往日般干脆利落,罕见地拖泥带水:“是关于婚约的事……”
陆蕴微愣住,心脏一点一点坠落,有时她都忘了她和宋逸游之间还有这档子事了。
她强撑着镇定问道:“婚约怎么了?”
“林夫人近来身体欠安,我父亲和母亲担忧恐生不测,嗯……”
宋逸游说得很委婉,陆蕴微还是明白过来,宋氏夫妇担心林夫人病故,林茂郁丁忧三年,婚事一拖再拖,就耽搁了。
“……所以,我与林三郎的婚事提上日程了,婚礼最迟在夏初前完成,我猜估计过不了多久,我父母就会亲自上门拜访,提出相应条件。”
“哦。”陆蕴微僵木地点点头,甚至牵起两颊的肌肉,咧嘴笑了下,“我知道了。”
“蕴微……”宋逸游再度欲言又止,似乎这些天来,她与陆蕴微日益增深的感情腐蚀了她无情而冷酷的理智,让她在这场婚姻与地位的交易中变得有所动摇。
“没什么的,这没什么,”陆蕴微瞥向脚下的石子,“我其实答应你当初跟我说的提议了,嗯,我答应了。”
陆蕴微笑眯眯地同宋逸游告别,一个人往林府走,走着走着,提起的嘴角僵了,渐渐落了下来,肩膀塌了,胸腔也瘪了,浑浑噩噩,垂头丧气。
走回林茂郁的院落,陆蕴微终于抬起头来,看那株结满花苞的海棠树,又透过枝桠叶隙看天,天还是湛蓝如洗。
院墙将天空框得四四方方,陆蕴微就站在院墙一角,失神地看丝丝缕缕云层里飞出几只彩色纸鸢,想着林茂郁板上钉钉的婚约。
被框住的天,既定的事实,还有无能为力的芸芸众生,以及不断西沉的太阳。
茫然的情绪落了下去,一些平淡的绝望浮上心头。
她早就知道她没得选。
在院子里站了好久,陆蕴微只觉右侧的腰好像被什么拽住了,格外沉重,她摸了摸了,想起是抄完几本大部头后,书坊掌柜给她结算的银钱。
她回自己屋里,找出那张天蓝色绣着白色飞鸟的包袱,她抄书得来的钱都放这里面存着,不知不觉中竟然攒了很多,沉甸甸的。
她不由自主地摩挲起蓝色包袱上的飞鸟刺绣,也不知道三姐用了什么样的针法,飞鸟羽毛根根分明,只可惜现在被她摸得有些发污,有的地方开了线,缺了一两根羽毛。
陆蕴微控制自己不要继续摩挲飞鸟刺绣,因为三姐已经不在了,这是她给她的唯一遗物了,陪着她一路从京城走到西北边境,又从西北返回天子脚下。
三姐的骨骸会埋进皇陵,三姐的骨肉会君临天下,但这些都注定与她无关了,她只有这块蓝底银线的飞鸟刺绣,除此之外,一无所有。
陆蕴微竭力回想最后一次与三姐见面的场景,却怎么也想不起来,只记得某一年宫宴,母亲去了,回来同她说三姐很开心,三姐的孩子,也就是当今的太子,同三姐长得很像。
再就是她出狱那天,寒风扑面,吹得人脸生疼,三姐派了宫里的小林公公接应她,给了她一只沉甸甸的包袱,里面满是银钱,可惜她后来大雪天爬山,深一脚浅一脚,昏倒在雪地里,东西全丢了。
彼时小林公公给了她那只天蓝色包袱,还传达了三姐的话,是怎么说得来着?
陆蕴微想了一阵子,影影绰绰,模糊不清,她有点难过,那是三姐留给她的最后一句话了,而那时她并没有意识到。
她怅然地盯着窗外,绞尽脑汁的追忆当初她都与小林公公说了些什么。
小林公公……
她记得上次见他是在将关未关的宫门门缝。
宫门厚重巍峨,她在门外叩问三姐的情况,小林公公站在宫门内侧,呜咽着问她:“陆姑娘,你怎么又回来了?”
是啊,她怎么又回来了,当初三姐不是让她走吗?
她猛然记起了三姐的话——三姐让小林公公转告她:“迢迢,无牵无挂地走吧,走得远远的,想去哪儿就去哪儿吧……”
陆蕴微呆了好一会儿,看看窗外湛蓝的天,又看看手沉甸甸的天蓝色包袱,看看银线绣成的白色飞鸟,又看看檐下低飞的燕子。
“无牵无挂地走吧,走得远远的……”
她掂了掂如今天蓝包袱的重量,里面装满了她抄书得来的银钱,似乎已经赶上当初小林公公交给她时的重量了。
“想去哪儿就去哪儿吧……”
陆蕴微望向了敞开的院门。
她想回家。
林茂郁正在官署构思他的新奏章。
上一次他洋洋洒洒写了一大片,结果人微言轻,压根递不上去,这次他各方关系都打点好了,应该没什么问题了。
他确信他写得奏折切中西北边境两军交战的要点,必得当今圣上青眼,最好能趁机青云直上,独步高台。
看了眼窗外天色,再看面前没写几句的奏折,林茂郁第无数次决定,今晚不回家了,住在官署熬夜。
临近放值,礼部官员过来同他们这边的部门协商交接相关事宜,其中就有宋逸游的大哥。
公务处理完,免不得闲谈几句私事,到底跟宋家大哥见过几面,林茂郁姑且放下手头工作,应付一番。
宋大哥为人颇为温和,春风化雨,全然没有宋逸游身上那股子精明劲儿,林茂郁与他交谈,反而放松了些,脑子里忍不住想,他能不能从宋家大哥这里有所突破,从而瓦解林宋两家的婚约。
此前几次随父亲拜访宋府,亦或是宋家人来林府,林茂郁不记得宋家大哥有对妹妹宋逸游与自己的婚约表现出什么强烈的拥护与促进的意图。
“潇行。”林茂郁亲切地呼唤宋家大哥的表字,思量该从何处委婉提点。
“春棠。”宋潇行也格外亲热,凑近了低声笑语,“我这碰上你了,刚好可以提前道贺恭喜了。”
“什么?恭喜什么?”林茂郁愕然,心中涌起一阵不祥的预感。
“过不了几日,家父家母便会为逸游的婚事登门拜访令尊令堂,敲定婚期,几年便可完婚成家,”宋潇行眼底笑着,闪过一丝不着痕迹的狡黠,同宋逸游一模一样,“所以我说可以提起道喜了。”
林茂郁怔怔看着宋家这位向来没什么存在感的温良大哥,后撤了一步,脑子缓慢地转动,而后“轰”的一声炸开。
“逸游知道这事吗?”林茂郁颤声询问。宋逸游知道了的话,陆蕴微大概率也就知道了,他知道自己不在家的日子里,陆蕴微没少溜出去找宋逸游玩。
宋潇行道:“逸游当然知道,我还打趣她好事将近呢,她倒好,伸手向我讨要礼钱,真是……”
宋潇行笑着摇头。
林茂郁却如五雷轰顶,脸色瞬间煞白,额角直冒冷汗,整个身体摇摇欲坠。
宋潇行上前一步搀扶:“春棠,你还好吗?”
“呃,头有点疼,可能是中午那会儿酒喝多了,”林茂郁语无伦次,拂开宋潇行,脚步匆匆地走了,“我先回去了,呃,突然想起有点事。”
林茂郁的身影很快消失不见,只剩桌上摊着的写了几行字的奏折,宋潇行低头瞥了一眼,眉心微蹙,觉得他这位准妹夫的字迹过于潇洒流媚了,欠缺些端庄,但好在明媚之中带些圆融的劲力,这引得宋潇行又多看了几眼奏折,随即眉心皱得更厉害了,不知林三郎有什么事,这般重要的奏折刚写了一半就跑了。
宋潇行自是看得出奏折内容关系西北边防,事关重大,林茂郁就这么明晃晃放桌上不管了,也不怕一阵风给吹没影了。
宋潇行摇头叹气,替林茂郁收拾了桌面,放好他那张奏折,而后才施施然了离开,他倒要回家问问妹妹宋逸游,知不知道林三郎这人这么冒失莽撞。
林茂郁几乎是连滚带爬地跑回自己的院里,陆蕴微不在,问了几个下人,也都不知道陆蕴微去哪儿了。
林茂郁心悬了起来,站在院子中间思索陆蕴微去了哪儿。
他想了又想,想出了几个答案,又否认了几个,最后,隐隐约约猜出来了,心跳不由得越跳越快,脑袋一阵一阵的发晕,脚下发软,整个人几乎陷进了大地之中。
答案呼之欲出之际,院门外传来轻快的脚步声,陆蕴微回来了。
“迢迢儿。”林茂郁匆匆忙忙地迎了上去。
“咦,茂郁,你今晚回来啦?我还以为你今天不回来了呢!”陆蕴微带着晚霞的余晖走进院落,笑眯眯地指了指海棠树上的花苞,“喏,你看到了没,我猜今天半夜差不多就开了,明天早上起来,正好花开满树!”
晚霞将满树淡粉近乎白色的花苞染得火红,陆蕴微伸手指着,笑意盈盈,霞光浸满她的笑脸,有几个瞬林茂郁恍惚不已,觉得回到了过去,回到了迢迢儿单纯又快乐的时光。
“迢迢儿,什么事这么开心?”他不禁笑着触碰陆蕴微弯起的嘴角,彷佛是在确认那个弧度是否真实,自从西域之行后,他几乎没再见过陆蕴微这般纯粹地笑。
陆蕴微笑而不语,只说饿了,要吃饭。
晚饭过后,陆蕴微问林茂郁今晚还回官署办公吗,林茂郁摇了摇头,从陆蕴微平静的神态里推测她大概还没从宋逸游那里得到消息,甚至觉得她今天大概遇见了什么高兴的事,眼角眉梢都含着笑意。
林茂郁犹豫是否要开口,万分纠结百般挣扎之时,陆蕴微突兀道:“茂茂,逸游都和我说了。”
林茂郁惊慌失措,而陆蕴微,冲林茂郁笑了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