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6、芳心一寸情无限 ...
-
不长的一截楼梯很快就能走到头,明佳先一步打开了灯。
祁晚这才发现三楼的格局跟二楼相差挺大,最吸引人的是楼梯左手边的花圃,对着公共区域的一侧像厨房一样用磨砂玻璃圈起来,簇簇红艳的头颅在模糊之中越发浓烈。
右侧的区域有点像客厅,一张白色的茶几,简单地摞着几本书,似乎是花卉养殖相关的专业书,替代了沙发的是一张藤椅,里面铺有白色的软垫和枕头。一扇占据了一整面墙的落地窗贴有褪色的红色窗花,是囍字。
正对着走廊的墙上也挂着一幅字画,笔迹遒劲,跟之前瞥见的笔记上的字迹很像,知我罪我的锐意横出限制的纸张,划出一道肆意的痕。
字画右侧的房间房门闭着,墙面挂有一串流彩的风铃。也许是温女士的房间。
明佳似乎无意多做解释,拉着她的手臂进了左侧的花圃。
栽种的花圃是长方形的,种着一排排鲜亮的玫瑰,有祁晚认识的粉色香槟玫瑰,也有不认识的或白或黄的玫瑰,更多的则是普通的红玫瑰。
一朵朵鲜亮的花长势漂亮,一如一幅精致细致的工笔彩绘。这里是独独一抹景,芬芳馥郁的气息扑面,艳得要烧起来了。
明佳站在这片鲜艳之外,那样蔓延的红好像也要烧到她的身上,一寸寸地咀嚼吞咽,在那张浅淡的、素丽的脸上扑上一层晕眩的红,或是惑人的粉,散落在面颊的几缕乌发也慢慢变得冷硬,牵丝攀滕,挑开是一片黑沉沉的绿。
旧楼隔音隔音效果不如人意,隔壁悠扬缱绻的曲调顺着窗口的间隙水一样流了进来。
这样的氛围里,简单的对视好像也要着了火。
那样的红,那样的艳。是属于绮丽的、爱的、吻的艳,属于女人的。
属于娇蕊、玫瑰的。那是明佳。
娇蕊、娇蕊、娇蕊,明佳的面庞叠加上一抹稚气的妩媚,朱粉壁画的想象。肉做的苹果,引诱每一个贪婪、无知的她。
她是爱上娇蕊的无辜者。任性的、愚昧的殉道者。
爱能催生怨,仅这一眼,便催着她往一条陌生的道路去了。一圈一圈淡赭的太阳,深深浅浅地、拓印在苍白的身体。
但是她太年轻,没爱过别人,也不懂如何去爱一个人,去爱一个女人,爱一个仇人。到底是她的稚嫩绊住了她。
从迷蒙的梦里醒来,一双微凉的手,托住了她。
“祁晚,醒醒,到学校了。”
出租车的车窗没升上,学校LED灯红色的灯光流到她的腿上、手上,明佳的脸上。
她的脸上印着九点零零。
一直到扑倒宿舍的床上,明佳印着红字的脸还在脑子里盘旋,那样会流动的红像液体一样在她磁白的脸上分叉、交汇,形成一个恐怖、惊悚的符号。
是罪人,又是爱人。
自那之后,她好像一缕风、或者水——那样细小、微妙的东西,溶进了明佳的生活里。
并肩行走时相触的肩膀,扭头时呼在脸上温热的气流,风沙一样累积,直到慢慢霸占她的视线。
升上来的月亮洁净、粹白,她躺在明佳的身边,匍匐在床单上的头发像丝绒的缎子,明佳侧过的头颅是缎子上的珍珠。
这个时候她是死的。没有灵魂的。
她们是殉葬的夫妻。
在寂寂的夜,她俯身在已经死去的明佳身上落下一个吻。
夜里她是她的仇人,白日的里她是她的爱人。
桂林的春秋像北方雪日呼出的气,短暂、不清晰。在祁晚还没悟出从哪里开始是秋天时,气温已经下降到个位数了。
从带回来的行李箱翻出毛衣套上,祁晚拢了拢外套,才踏出宿舍门。
桂林的冬天实在太湿了,无孔不入的冷意冻得祁晚手脚冰凉。从宿舍楼到教学楼的距离不算太远,但还是煎熬。
不得不戴上口罩,否则凌冽的冷风就像刀子一样刮到脸上,时间一长,祁晚甚至错以为脸真的被刮出一道口子,热辣辣的疼。头发也得老老实实地绑起来,否则刮起风来像扑棱蛾子一样飞舞,怪诡异的。
你看,明佳冬天也是老老实实地把头发盘起来了。
明佳似乎什么都会一点,哪怕是盘头发这样的事也能给她整出花样来,捋几下头发就能盘起一个漂亮的花苞。祁晚冬天最喜欢做的就是戳一戳明佳精致的花苞,直到被明佳眼神警告之后才讪讪地停下捣乱的手。
明佳冬天不喜欢穿高领的毛衣,白生生的脖子露在外面,在湿冷湿冷、又喜欢刮大风的天气里,祁晚都替她觉得冷。
于是她特地从某宝上挑了一件红色的围巾,棉质的,绣有黑色的纹路,裹在明佳身上,肯定好看。
为表心意,祁晚特别有仪式感地装在礼盒里,从同桌众多的明信片里征用一张,认认真真地写下“赠吾爱明佳”。
好不容易等到了周末,祁晚特意早起,翻遍行李箱搭了一件白色毛衣和长风衣,蹬着一双靴子,照着美妆视频化了淡妆,在舍友诡异的目光里对着镜子转了几圈。
“好看不,我是不是搭配女王?”
搭扣式的长风衣很显气质,祁晚把长了很多的头发编了个辫子,扣上一顶黑色贝雷帽,衬得往日跳脱的人也温婉起来。
祁晚踩着猫步在舍友面前溜溜达达,舍友丽姐很没激情地竖了个大拇指,好土。
八点二十分,祁晚挎着礼袋准时踏出校门,冷冽的风穿身而过,祁晚把大半张脸埋进柔软的围巾里,迈进出租车。
明佳家的花店离学校并不远,搭车也只需要十分钟左右。掏出手机扫码支付后,祁晚裹紧了外套才拉开车门,仍然被呼啸而来的风吹得头晕。
诗语花店一般是八点钟开门营业,冬天的话会推迟半个小时,祁晚到的时候温女士才刚刚把“暂停营业”的牌子转到“营业中”。
温女士比较怕冷,早早就换上了厚厚的羽绒服,正红色的长款羽绒服穿在她身上显得格外合适,像冬天里的一枝玫瑰。
冬天里开的花少,诗语花店同时也做些小手工买卖,例如温女士亲自绣的十字绣,她相当擅长针织之类的活,二楼走廊尽头挂的十字绣挂画就是她亲自绣的。
温女士远远地就看见祁晚提着礼袋走过来,热情地朝她招手,等祁晚进来后又用已经被口袋里的暖宝宝捂热的手,摸了摸祁晚冰冷的脸颊,蹙着眉提醒祁晚下次要多穿点。
祁晚点点头,动作却像小狗一样蹭着温女士的手。
“阿姨,明佳醒了吗?”
“还没呢,冬天她一般都不怎么愿意起床。”
祁晚又点点头,笑盈盈地跟温女士说一声就上楼找明佳了。
厚重的靴子踩得楼梯吱吱响,靠近明佳的房间时祁晚特地放轻了脚步,生怕还没亲自叫醒明佳,她就被自己的脚步声吵醒了。
明佳平常没有锁门的习惯,祁晚轻手轻脚地拧门把手,像做贼一样悄悄地溜进去。
明佳还在睡觉,长长的头发铺展在柔软的床单上,跟她梦里的新娘一样。白皙精致的脸庞朝着书桌的方向,半张脸陷进淡灰色的枕头,细密的睫毛像一把微翘的扇子阖在颊上。
祁晚刚刚从外面进来,身上还携着一股冷气,怕冻到明佳,她轻轻地把大衣、围巾和帽子脱下来挂在门边的挂衣架上,跟明佳的白色大衣叠在一起。
随后祁晚悄悄地脱掉靴子爬上明佳的床上,缓缓地把被子掀开钻进去。
南方的冬天没有冷气,室内外温差并不大,明佳的屋子里虽然装有空调,但因为设备有些老旧,制热效果并不明显。
祁晚掀起被子时有冷空气灌了进来,虽然她放下得很快,依然冻得明佳蹙了蹙眉。但是她依然没有醒来,祁晚松了口气。
祁晚盯着明佳还未苏醒的侧脸,爬上来前她扫到书桌上的卷子,猜测明佳昨天晚上肯定是熬夜写作业了。
祁晚在被子里的手被捂热了一点后,摸索着寻找明佳的手,明佳这人睡姿挺好的,手搭在枕头下方,很好找。
悄悄地握住明佳蜷缩的手,祁晚没敢十指相扣,只能松松地用手掌裹住明佳,慢慢收紧。
祁晚另一只手也没闲着,伸出被子摸了摸明佳的脸。一点点描过明佳纤细迤逦的柳眉,从眉心划过鼻梁,又轻轻点在微微上扬的薄唇上。
像明佳吻了她的手指,轻柔地、珍重地。
“你在干嘛?”
被点住的薄唇轻启,祁晚猝不及防,手指点在了明佳的牙齿上。
“……”
“……”
“你是不是早就醒了?”
祁晚咬咬牙,原本握着明佳的手拍了明佳一下。但脸上的红晕却像越团越大的棉花糖,慢慢在脸上膨胀。
“……?”
明佳有点无语。
其实祁晚刚刚握住她的手时就已经有点清醒了,但昨夜毕竟熬太晚了,脑袋晕乎乎的,苏醒了一点,但不多。
熟悉的气味让她知道躺在她对面的人是谁,没打算管,正准备再次滑入梦乡时,又感觉有一只手在她的脸上乱摸,动作很轻,但很痒,像被一片羽毛刮擦过。
挣扎着睁开眼睛就看到祁晚在抠她的嘴。
明佳:……
祁晚看懂了明佳的眼神,有点尴尬地摸摸鼻尖,试图转移话题。
“太阳都晒屁股了你怎么还不起来,快起床快起床。”
祁晚又拍拍明佳的手,催她起床。
明佳安详地闭上眼睛试图装死,又被爬上来的祁晚拍醒。
压在身上的温度、趴倒时无限压缩的距离都让明佳很不适应,除了被压得喘不上气之外,还有一种奇怪的感觉在身体里流窜,心脏跳得很快。
而覆在她身上的祁晚听得一清二楚。
明佳想推开祁晚,但睁眼时看到祁晚的眼睛时,又有些不忍心。
她今天真漂亮,是化妆了吧。明佳在心里嘀咕。
被逼无奈的明佳不得不掀开被子起床,又被冷空气冻得失语,看不见背后祁晚得逞的笑容。
祁晚像个小尾巴一样跟在明佳的身后,明佳走到哪她跟到哪,甚至明佳弯腰洗脸的时候,她也笑眯眯地立在身后,抬头时明佳透过镜子看到笑得诡异的祁晚吓了一跳,觉得自己刚熬完夜的心脏离猝死只有一步之遥。
于是祁晚就这样被明佳老师赶出来了。
等明佳终于穿戴整齐已经是二十分钟后了,虽然明佳不怎么戴配饰,但是对于穿搭则追求一种属于明佳的感觉。是故等穿着一件V领白毛衣和白色大衣的明佳美人出来时,祁晚已经瘫在沙发上刷短视频刷得不知天地为何物了。
明佳倚在门框上,叩了叩木质的门板,把祁晚的魂叫回来了。
“你来找我是不是有事?”
祁晚故作神秘地叫明佳闭上眼睛,把手伸出来。明佳挑了挑眉,乖乖照做。
其实今天早上明佳起床时看见书桌上的礼品袋就已经把事情猜得七七八八了。
即便如此,当一样纸质的东西被放到她的手里,还是会有点触动。感觉心里某处柔软的地方被轻轻搔了搔。
“OK,你现在可以睁开眼睛啦。”
祁晚满脸期待地看着明佳,不错过对方的一点反应,也把对方眼睛微睁的惊讶模样收尽眼底。
“是送你的礼物,快拆开看看吧。”
明佳用手指搓了搓纸质的礼袋,这才开始拆礼物。
是一条很漂亮的红围巾,张扬的配色一看就是祁晚亲自挑的。
在祁晚的催促下,明佳当场试了试。V领露出来的锁骨被围巾裹住了,亮眼的红色点缀在明佳纯白的穿搭上,既不单调,也不过分张扬。
对自己眼光很满意的搭配女王祁晚绕着明佳转了一圈,决定给这个店铺五星好评。
明佳望着镜子里的自己发呆,手指无意间又搓了搓脖子上的围巾。
耳边是祁晚叽里呱啦地说话,但明佳似乎有点听不清了,直到一双手在她眼前挥了挥,明佳这才回神。
“你觉得怎么样啊,你喜欢吗?”
祁晚可能把她的沉默误以为是不喜欢,有点着急地追问,毕竟这可是她挑了很久才选到的最搭明佳的围巾了。
“我很喜欢,谢谢你。”
明佳似乎有点不自在,但是祁晚没怎么注意到。
后来明佳买了很多条围巾,但是最常戴的,还是当年祁晚送的红围巾,暖融融的,像以前的她们。
一直到把这条围巾戴到起球不再保暖后,明佳才重新挑了一条一模一样的,但是再也没有那样暖和的感觉了。
于是明佳把两条一样的红围巾装到一个箱子里,放上樟脑丸推到衣柜深处之后就再也没有打开过了。
从此之后的冬天明佳再也没有戴过围巾。
穿着V领的白毛衣和长款白大衣,拖着行李箱等候在人来人往的候机室的冬天里,明佳偶尔会觉得有点孤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