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星骸缝合师》》十一梦

1、锈色共振

　　第七缝合区的雨是铁锈味的。
　　凌砚站在临时搭建的隔离带外，望着雨幕里那截横亘在废墟中的星骸龙骨。生物金属特有的冷光透过雨帘渗出来，在积水里映出扭曲的光斑，像某种活物的鳞片在呼吸。他右手的皮肤下，透明的鳞甲正随着星骸的低频共振微微发烫，这是“孤品缝骸者”的天赋，也是诅咒——每次缝合，这些由星骸金属与人类血肉共生的鳞片，就会向心脏蔓延一毫米。
　　“凌先生，军方的人已经在里面等了。”助手小陈的声音带着怯意，递过来的防护服上还沾着上一次缝合留下的血渍。那是三个月前，凌砚将“掠夺者级”星骸改造成防御屏障时，指尖的血线失控溅上去的。
　　凌砚没接防护服。他的缝合从不需要这些累赘。指尖的指甲修剪得极短，指腹泛着淡粉色，靠近星骸时，皮肤下的鳞片突然变得清晰，像一层薄冰裹着流动的光。“里面的守痕人怎么样了？”他的声音很淡，目光始终没离开那截龙骨。
　　“第三个了。”小陈的声音压得更低，“进去不到十分钟就疯了，被抬出来的时候，眼睛里全是金属絮。”
　　凌砚嗤笑一声。守痕人，这群自诩能解读星骸记忆的家伙，总以为自己能对抗异星文明的精神冲击。却忘了星骸本质是活的——坠毁的星舰残骸里，藏着整个文明最后的哀嚎，强行读取，无异于把耳朵贴在濒死者的喉咙上。
　　他抬腿跨过隔离带，雨水落在颈间时，突然感觉到一阵尖锐的刺痛。不是来自鳞片，而是某种……警告。龙骨的共振频率变了，像有人在金属内部敲起了急促的鼓点。
　　“别碰它。”
　　声音从雨幕深处传来，带着金属摩擦般的涩感。凌砚眯起眼，看见星骸龙骨的阴影里站着个人。那人穿着深灰色的连帽衫，兜帽边缘往下滴水，左手戴着块样式古怪的机械腕表，表盘不是玻璃，而是一块不规则的星骸碎片，正泛着幽蓝的光。
　　最醒目的是他的脸。一半被黑色面罩遮住，只露出右眼和一截线条冷硬的下颌。右眼的虹膜是纯粹的黑，左眼却藏在面罩阴影里，隐约能看见一点不属于人类的蓝光——那是义眼，用星骸碎片缝合的义眼。
　　守痕人。而且是活下来的那个。
　　凌砚的指尖在身侧蜷了蜷，鳞片的温度骤然升高。“滚。”他吐出一个字，血线已经在指尖凝聚成细若游丝的红光。这是他的领域，缝合区不允许守痕人指手画脚。
　　那人却没动。他抬起左手，星骸表盘突然亮起，在雨里投射出一道光痕，光痕落在龙骨表面，竟与那些天然的纹路严丝合缝。“Watcher级星骸，代号‘信使’，三百年前坠毁过一次，在罗斯威尔。”他的声音透过面罩传出来，带着奇怪的共鸣，“你母亲当年缝合的，就是它的碎片。”
　　凌砚的动作猛地顿住。鳞片的温度瞬间降到冰点，像有冰锥刺进心脏。母亲——那个变成半金属雕像，被封在研究院地下三层的女人，是他十七岁后就绝口不提的名字。
　　“你是谁？”他的声音绷紧了，血线在指尖剧烈震颤，几乎要失控。
　　那人缓缓摘下兜帽，露出被面罩遮住的另一半脸。面罩下的皮肤不是正常的肤色，而是泛着银白色的结晶光泽，从颧骨一直蔓延到耳根，像冻住的浪花。左眼里的蓝光彻底亮起来，那不是简单的义眼，而是一块嵌在眼眶里的星骸碎片，边缘与血□□合的地方，能看见细密的红色血管，正随着呼吸微微搏动。
　　“沈彻。”他报上名字，左眼的蓝光突然转向凌砚的右手，“你的鳞片在害怕。它认出这具星骸了。”
　　凌砚低头，看见手背上的鳞片果然在颤抖，透明的表层下，红光像受惊的鱼一样乱窜。这是从未有过的事——他的鳞片只服从他的意志，哪怕面对最狂暴的星骸，也从未如此失态。
　　“Watcher星骸有记忆传承。”沈彻向前走了两步，雨水打在他的结晶皮肤上，发出清脆的响声，“你母亲缝合的碎片，和这具龙骨是同源的。它们在……认亲。”
　　“胡说八道。”凌砚咬着牙，血线突然暴涨，像一条红色的鞭子抽向龙骨。他要用缝合术强行压制这该死的共振，让这具星骸明白谁才是主宰。
　　但血线还没碰到龙骨，就被一道蓝光拦住了。沈彻抬起左手，星骸表盘射出的光墙将血线弹了回来，红光撞在凌砚的手背上，疼得他闷哼一声。鳞片的边缘竟出现了细小的裂痕——这是他成为缝骸者以来，第一次在缝合前就受伤。
　　“它在警告你。”沈彻的左眼蓝光更盛，凌砚突然看见龙骨表面的纹路开始流动，像无数细小的文字在爬行。“里面有‘坐标’，强行缝合会触发自毁程序。三百年前，你母亲就是因为这个……”
　　“闭嘴！”凌砚吼出声，鳞片瞬间覆盖了整只右手，透明的表层下，血管贲张如蛛网。他知道沈彻说的是实话——母亲的研究日志里，有一页被血浸透的纸，上面画着和这龙骨一模一样的纹路，旁边写着三个字：别缝合。
　　雨突然变大了。龙骨发出一阵低沉的嗡鸣，表面浮现出模糊的影像：漆黑的宇宙里，一艘星舰正在解体，船员们的身体与金属舱壁融合，变成半人半械的怪物，朝着某个方向伸出手，像是在求救。
　　沈彻的身体晃了晃，结晶皮肤下的血管突然变红。“它在看……你的鳞片。”他的声音带着痛苦的喘息，“它以为你是……”
　　“是什么？”凌砚追问，却看见沈彻突然捂住左眼，面罩下传出压抑的咳嗽声。有银白色的粉末从他指缝里漏出来，落在积水里，瞬间融化成一缕青烟——那是星骸记忆反噬的痕迹，守痕人的身体正在被记忆侵蚀成星骸的一部分。
　　凌砚的心脏莫名一紧。他突然意识到，沈彻能活着站在这里，不是因为他比其他守痕人强，而是因为他在被记忆吞噬的同时，也在……吸收那些记忆。就像他的鳞片，在吞噬星骸金属的同时，也在与星骸共生。
　　“合作。”沈彻放下手，左眼的蓝光弱了些，“我剥离核心记忆，你负责安全缝合。否则，我们都会死在这里。”
　　凌砚望着龙骨上流动的影像，又看了看沈彻结晶皮肤上渗出的银粉。雨水中，他手背上的鳞片与龙骨的纹路，竟在以相同的频率共振。
　　这具星骸，这两个被星骸异化的人，像被命运的线缝在了一起。
　　他终于收回了血线。“我只给你十分钟。”凌砚的声音冷得像雨，“十分钟后，不管你有没有剥离记忆，我都会动手。”
　　沈彻没说话，只是转身走向龙骨。他的左手轻轻按在冰冷的金属上，星骸表盘的蓝光与龙骨的冷光交织在一起，像两团火焰在雨中相拥。
　　凌砚站在原地，看着沈彻的背影。结晶皮肤在龙骨的共振下泛着虹光，像某种奇异的共生植物。他突然想起母亲日志里的最后一句话：
　　星骸会选择自己的缝合者。
　　雨还在下，铁锈味的空气里，似乎有什么东西正在悄然改变。凌砚低头看了看自己的右手，鳞片的温度慢慢降了下来，却在掌心处，留下了一个与沈彻星骸表盘一模一样的蓝光印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