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13、赴长安之约 ...
-
厦门国际会展中心的最后一天,人潮退去,地毯上散落着被踩皱的议程表。
航天研究院副院长周启明把林羡叫进贵宾休息室。
“小林,听说苏博琪是你校友?”
林羡点头,声音听不出情绪:“比我低两届。”
周启明笑着拍她肩膀:“那就好办。‘丝路二号’太阳同步轨道验证星,缺一个载荷总体,院里看上她做的折叠电缆。你出面邀请,跟她一起飞西安现场。年轻人嘛,校友好说话。”
林羡垂在身侧的手微微收紧,最终只是淡淡一句:“好。”
傍晚六点,酒店 27层走廊。
苏琪拖着登机箱,正准备去前台退房。
房门打开,林羡站在走廊尽头,黑色风衣,领口被风吹得立起。
“周院让我转达,邀请你加入‘丝路二号’团队,明早一起去西安现场。”
她用的是最官方的语气,连眼神都像在念公告。
苏琪愣了半秒,随即扬起礼貌的笑:“感谢院里认可,我考虑——”
“考虑?”林羡打断她,声音低却清晰,“现场只剩 14天窗口期,来不及走流程。”
苏琪抬眼,与她四目相对。
那一瞬,两人都看见对方眼底未熄的火。
最终,苏琪轻声说:“好,我搭明早航班。”
林羡点头,转身时衣角掠过她的箱子,像一场无声的告别。
次日 07:35,厦航 MF8201。
公务舱里,两人并排而坐,中间隔着扶手,像隔着一条看不见的河。
起飞后,林羡拿出平板改图纸,屏幕亮度调到最暗。
苏琪侧头看窗外,云海翻涌,阳光把机翼镀成金色。
她想起两年前,她们曾在灯塔顶上说“一起飞”,如今却坐得比陌生人还拘谨。
空姐送来早餐,林羡把牛奶推给苏琪:“无糖,你胃不好。”
苏琪指尖一顿,声音低得几乎听不见:“谢谢。”
一句客套的关心,却像石子投进深井,回声久久。
咸阳机场外,接机的商务车挂着“丝路二号”通行证。
车门拉开,一个熟悉的声音炸出来:“哎呀,两位大博士终于来了!”
丁丽戴着安全帽,工装外套上全是水泥灰,冲她们咧嘴一笑。
苏琪怔住:“丁师姐?”
丁丽一把抱住她:“惊喜吧!我毕业后就被调来西安做地面系统,你们俩一个天上一个地下,今天总算合体。”
林羡站在旁边,嘴角难得松动:“别堵门口,先上车。”
车驶入西安南郊的航天动力基地。
夜色里,发射塔架灯火通明,像一座发光的钢铁森林。
丁丽一路叽叽喳喳:“这边夏天热到四十度,冬天冷到骨头缝,你们南方人先适应适应。”
苏琪笑,目光却忍不住追随着林羡——
她下车时顺手拎起最重的设备箱,手臂线条绷得笔直;
她蹲在地上和工人核对电缆长度,声音低却笃定;
她站在塔架下仰头看星,侧脸被灯光切割成锋利的剪影。
两年不见,林羡仿佛把所有柔软都锻造成铠甲。
苏琪的心,忽然疼了一下。
基地宿舍是临时板房。
丁丽把两人安排在相邻单间,理由“方便讨论技术”。
夜里十一点,苏琪敲林羡的门。
林羡刚洗完澡,发梢滴水,领口微敞。
苏琪把一罐胃药塞进她手里:“基地食堂重油重辣,你胃一直不好。”
林羡没接,只侧身让她进门,声音淡淡:“谢谢,放桌上吧。”
房间里堆满图纸,行军床上摊着换洗衣物。
苏琪环顾一周,目光落在角落的折叠行军椅——
椅背挂着一条磨白的毛巾,上面绣着小小的火箭。
那是她当年在灯塔送她的。
毛巾已经褪色,却被洗得干干净净。
苏琪喉头发紧:“你就住这儿?”
林羡把毛巾折好,语气平静:“项目紧张,住市区耽误时间。”
苏琪声音发颤:“林羡,这两年你把自己逼成什么样了?”
林羡背对她,声音低却倔强:“我只是把该做的事做完。”
“那你有没有做完‘想我’这件事?”
空气瞬间凝固。
林羡握紧药罐,指节发白:“苏琪,别问。”
次日清晨,丁丽拽着苏琪去吃早饭。
基地食堂人声鼎沸,丁丽压低声音:“你知道林羡这两年怎么过的吗?”
苏琪抿了一口粥,没说话。
丁丽叹气:“她每天只睡四小时,胃病犯了就吃止痛片顶着。去年‘鹊桥二号’联调,她三天三夜没合眼,最后被救护车拉走,醒来第一句话是‘数据给我’。”
苏琪指尖一颤,筷子磕在碗沿。
丁丽看她:“她不肯休假,也不肯回厦门。我们都以为她疯了。”
苏琪垂眼,声音低哑:“我以为她过得很好。”
丁丽拍拍她肩:“她好不好,只有你知道。”
午后,现场突降暴雨。
发射塔架顶端,折叠电缆支架因雨水打滑,一根备用光纤被扯断。
林羡冒雨爬上塔架,苏琪紧跟其后。
风雨里,两人蹲在狭窄平台,雨水顺着领口灌进背脊。
林羡用绝缘胶带缠光纤,手指被金属划破,血混着雨水往下滴。
苏琪一把抓住她手腕:“我来!”
林羡甩开她,声音被雨声撕得破碎:“你别逞强!”
苏琪红着眼吼:“你流血了!”
林羡终于抬头,雨水顺着睫毛往下淌,像哭又像没哭。
她低声说:“苏琪,我没事。”
那一刻,苏琪忽然明白——
林羡不是没事,她只是习惯了一个人扛。
雨停后,两人浑身湿透回到宿舍。
苏琪端来热水和纱布,坐在林羡床边。
灯光下,林羡的指尖还在渗血。
苏琪低头包扎,声音哽咽:“林羡,你疼不疼?”
林羡没回答,只是伸手,轻轻擦掉她眼角的水珠。
“苏琪,”她声音低哑,“你知不知道,我最怕听见你哭。”
苏琪抬头,泪珠滚落:“那你知不知道,我最怕你流血?”
两人对视,眼底都是未说出口的疼。
最终,林羡叹息:“早点睡吧,明天还要测试。”
苏琪点头,却在转身时,听见林羡极轻的一句:“谢谢你回来。”
声音低得几乎听不见,却像一束光,穿透两年的风雪。
窗外,发射塔架的灯一盏盏熄灭。
苏琪躺在床上,听见隔壁房间传来压抑的咳嗽声。
她起身,把白天买的胃药塞进林羡门缝。
门内,林羡坐在行军床上,手里捏着那枚已经褪色的火箭吊坠。
月光透进窗户,把吊坠镀上一层银边。
她轻声说:“再等等,等我修好那条电缆,也修好我自己。”
走廊尽头,苏琪靠在墙上,闭上眼。
她知道,故事还没结束。
就像塔架上那根被雨水扯断的光纤——
只要有人愿意重新熔接,光,终会再次亮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