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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0、手可通天,替天行道 ...

  •   永福宫中,景寞一把拽住芮年,力道之大令芮年一个踉跄,却有侍卫拦在前头,景寞逼不得已只得将手松开,随即一头叩拜在孝庄绣纹精美的藏青海纹旗袍前:

      “太皇太后,这个女人毒害小阿哥,谋害承乾宫主位钮钴禄东珠,事到如今,太皇太后还要维护她吗?”

      孝庄像是早就料到有朝一日会见到景寞一般,惊讶和意外没有惊动她脸上精心掩盖的细纹,景寞的话,也丝毫没有打动她不知是坚硬还是坚强的心。

      “和硕柔嘉公主,你已经死了,举国都见证了你的葬礼。哀家不会怪罪一个死人,权当你是中元节托梦来看看哀家。至于宫中的其他事务,别说你已经不是活人了,就是你此刻活生生地站在哀家面前,你也只是一个嫁出宫去的福晋。嫁出去的女儿,就如同泼在草原上的羊奶,收不会来的。”孝庄的语气郑重且严肃,我不知道芮年有什么办法可以让老佛爷这样袒护,如果说是因为她已有身孕,那么难道我没有吗?我抚摸着自己隆起的肚子,只觉腹内胀痛,我唯恐惊动腹内骨肉,只得将难咽的苦涩强忍入肚看,仿佛吞下一只昆虫。

      “老佛爷……”景寞再度跪拜。

      “景寞格格。”孝庄毫不留情地打断了景寞的话,放出杀手锏:“若你不想你的夫君被你牵连,就找一个安静的坟好好躺着吧。”景寞虽不是顺治的亲生女儿,但当日皇后无所出,将三个贵族幼女抱养到永福宫,三个养女之中唯有景寞最受宠爱,宫中从来没有人敢责骂她,同顺治以及仁宪更是有掌珠之情,而今孝庄却放出这样重的话,景寞立时连话都说不出来。东珠上前拽了拽景寞的袖口,将芮年嘴角的一抹嘲笑却尽收眼底。

      景寞不肯放弃,还要据理力争,东珠却先一步挡在前面,跪下,叩头,然后抬头凝视孝庄的脸。她一向是大方柔顺又识大体的,此刻却一脸挑衅和放肆地盯住芮年。

      “老佛爷,东珠平安回宫,得以重见天日是该给老佛爷叩头的。可是东珠这个头却是磕给老天爷的,东珠要祈求所有神佛,得以保佑皇后娘娘顺利产子,保佑君侧再无妖孽,保佑那些作恶的能被处死。可东珠还要再给老佛爷磕头,因为东珠知道苍天也有睁只眼闭只眼的时候,老佛爷手可通天,天不管,您也一定会管。”

      孝庄默默地望着东珠,长叹一声,许久之后,苏麻道:“太皇太后起驾回宫。”

      就如同承祜死掉的那一天一样,我仍旧不知道自己是怎样会坤宁宫的。凄冷的坤宁宫,明明是盛夏阴凉的青石板却散发着灰蒙的水汽,紫禁城突然腾起一层莫名的水雾,白缨说盛夏的夜雾是常有的事,通常代表第二天会是个大热天。景寞唯恐我于酷暑之际耗费心神,动了胎气,一进坤宁宫便想借玩笑让我分心。

      “斯年,你们坤宁宫送免费汗蒸的是不?”

      跟现代重合的笑话总是很好笑,坤宁宫也的确是很热,可我呆呆地站立在雾气满眼的庭院之中,却只觉得冷。阴寒的水汽自发肤侵入体内,就仿佛一万根针扎在身体里,拔不出来,也看不见血。被仇恨拥堵的喉管,每一次呼吸都有血腥气味直冲鼻腔。

      有一句很俗的话,世界上最远的距离,就是你站在一个人的面前,他却不知道你爱他。我说,世界上最远的距离,应该是你站在仇人的面前,你明明有足够的能力、证据、权力和自信置她于死地,可你却动不了她。我,一动都不能动,像被捆绑起来,囚禁起来,像一颗被夹竹桃缠绕致死的茉莉,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她攀附高树,踩在我头上。

      我就那样眼睁睁地看着芮年一脸得意的微笑,拖着轻快的步子,自我身边经过,去往太皇太后的庇佑之下,留下夹竹桃罪恶的香气。如果那个想要保护芮年的不是孝庄,是随便任何一个人哪怕是皇上,我都可以拔下头上的簪子戳到芮年的喉咙。可是那人偏偏就是孝庄。对于任何一个现代人来说这个名字都可能是一个随便戏说的名词,但对于顺治朝、康熙朝两代皇帝来说,太皇太后博尔济吉特氏就是绝对权威,她可以操纵整个皇室甚至是蒙古科尔沁草原的所有决定,久居深宫也可以翻手为云覆手为雨。

      她要保一个人,没有人可以说不。

      唯有景寞不信邪,所以她在众多宫女太监面前被老佛爷重重斥责,而比斥责更让我担心的是,孝庄话里话外的意思是——景寞已经死了,永远不会再归位。是啊,历史上的和硕柔嘉公主已经死了,已经昭告天下了,她无法再回到耿王府,也无法再享有封位,甚至洛神斋中见到她的许多宫女和太监可能已经被灭口。紫禁城中那么多秘密和阴谋,即便我身在其中,都难以洞悉究竟还有多少秘密被封在夜雾和晨风中。紫禁城那么多亡灵,即便是嫡亲的阿哥,也可以死的不明不白,不忍追问。

      “斯年,你预备要怎么办?”东珠和景寞已经换回了宫装,此刻东珠身着一身海蓝色缀银丝线青鸾旗袍,而景寞却同白缨一样换成了宫女的打扮。想是白缨未免声张,所以作此安排。见我疑惑地看着她,景寞摆摆手道:

      “斯年你无须介怀,眼下最重要的是弄死芮年那个贱人,即便让我装成小太监我也不在乎。”

      我轻叹气:“她在慈宁宫,别说那里守卫森严,就是老佛爷还留她在洛神斋,我也没有办法动她一根头发。我劝你俩也不要轻举妄动,东珠有阿玛,你有聚忠,掣肘还在,一动不如一静。”

      景寞一拳砸在胡桃木案几上,手上白羊脂玉镯子应声而碎:“难道就放任那个贱人生下皇子同你争宠?太皇太后这样袒护她,又有仁宪撑腰,焉知他日那贱人不会登堂入室,妄想后位?”

      “她不会。”

      柔稳女声自门外响起,门推开,竟是苏麻喇姑。

      苏麻身后的白缨给我使了一个眼色,我便知是苏麻不让白缨通传,白缨也不好硬拦,不愧是太皇太后身边的人,她在警告我,紫禁城里没有不透风的墙,无论何时何地,都要提防隔墙有耳。

      “皇后娘娘,奴婢可以保证,喜塔腊芮年绝不会对您造成任何威胁。”苏麻微微笑笑,她的脸上永远是波澜不惊的表情,让人无法揣测她强大的内心。“老佛爷赐皇后娘娘一壶英山云雾,老佛爷说当日失神亭前喝了皇后娘娘一壶茶,今日要还给娘娘,不知娘娘那日之后,心境是否有变。”

      “如此深更半夜,老佛爷只赐了一壶茶,就没说别的话吗?”东珠不解赐茶之意,用心观察苏麻神情,苏麻又是微微一笑,缓缓退了出去。

      “她是想提醒我,失神亭前她曾劝过我的话。”我提起那五彩瓷百子送福提壶,自斟自饮了一杯,味道一如当日苦涩。

      “景寞,你可能还不知道,赫舍里芳仪其实是死在东珠手上。”我朝东珠笑笑,东珠面露羞惭表情,道:“我并非心狠手辣,只是一时之气,便铸成大错。”东珠也斟了一杯,一饮而尽,如饮烈酒,苦茶滋味让她咋舌。

      景寞却不以为意:“后宫争斗,从来都是这样血腥残忍,当我知道自己穿越为格格之时就已经接受这个现实了。何况如果东珠当日不因妒忌杀了赫舍里芳仪,今日恐怕她就会死在芮年手上。”

      我不想再听到这个名字,于是故作轻松,道:“孝庄在赫舍里死后那日来找我,意欲将大清凤印交到我手上,当时她对我说,我是个做皇后的料,因为我太笨,我若是个妃子,早就被斗死了。”

      东珠差点被一口茶呛死:“你的意思是,我当日输给你,不是输在容貌、家世之上,而是输在了我没你笨?”

      我笑笑,心知她不过时一句戏言,东珠今时今日的爱人,自然不会是当今圣上。手搭在半热的茶壶上,望着那一百个童子傻笑:“太皇太后将芮年带走,其实是为了看住她,不让她有任何机会作乱害人。没错她确实在乎她肚子里的孩子,但也不过是在乎孩子,她将芮年带走的目的就是要自己调查小阿哥之死,我想芮年一定也有所察觉,如果罪名落实,那么她生产之际,便应该是她偿命之时了。我真是笨,若非这壶茶,一定想不明白,白白坐在这里伤心。”

      东珠握住我的手:“斯年,只要她离开慈宁宫半步,我俩就让她一尸两命。”

      我推开东珠,道:“你的情我领了,可是你还嫌手上沾染的血不够多吗?这宫里,自有擅长杀人的替我们动手。小阿哥不仅仅是我一个人的孩子,咱们只是后妃公主,不管杀了谁,都不是一件顺理成章的事。”

      “你是说皇上会动手?”景寞问。

      “我指的就是太皇太后,她虽不会杀人如麻,但一介女流能再这宫中站住脚,手上怎么能不沾染鲜血。更何况她又身居高位。至于皇上,首先太皇太后不会在三藩作乱的节骨眼上将芮年一事告知给他令他分心,其次他并不是一个心狠之人,诛杀亲子?他还至于这样心狠手辣了,他若这般毒辣,老佛爷当日也不会选他登基……”

      我突然停住了,同样的句式同英山云雾的香味仿佛将记忆撕开一个口子,曾经有人在我面前说过同样的话,彼时,我的面前也摆着一壶苦茶。

      “斯年,你怎么了?”发觉我面色有异,东珠同景寞都紧张追问,经历了这么多生离死别,我们的神经变得异常敏感脆弱。

      “失神亭前,老佛爷也同我说过同样的话,仿佛和皇上有关,如今想想,似乎跟桀年和玄烨都有关。”我抓住她俩的手,紧紧地抓住。

      “即便是说过同样的话,也很正常啊,斯年你是不是想起来什么,此刻玄烨还被桀年关着,斯年如果你能想起来的话,也许玄烨就有救了。”东珠的手硬是被我拽出了血痕,却忍着不说,唯恐惊走我如此紧张的回忆,不过是一个这样细微的动作,便可看出玄烨在她心中有多重要。

      “是啊,她还说了什么。”我起身在房内踱步,走到青砖地都薄了却仍是想不起来。只怪当日我被赫舍里芳仪已死而太皇太后要我进宫这个事实吓住了,如不是今日这壶苦茶我仍旧想不起老佛爷当日说过什么。如果人生是篇小说就好了,即便忘记了前面的情节,还可以翻回去找。

      景寞又倒了一杯茶,道:“你慢慢喝,味道是能留住记忆的,也许你再多喝一壶就能想起来。”

      东珠却抢过了杯子:“茶性寒凉,还是不要多饮。”

      我眼望东珠一脸憔悴,忽然想起她被困在井下多时,应该没吃过什么东西,便唤来白缨到御膳房传些清粥小菜,东珠感激地笑笑:“斯年想得周到,折腾了这么久,我已经不记得要吃东西了。你们不知道,我在井下饿的,连死青蛙死老鼠都敢吃……哎呀,井下还有一人。”

      东珠也顾不得填饱肚子就要夺门而去:“我答应过她,如果我能爬上来一定要救她出去的。”

      我和景寞都讶然:“井下是什么人?”

      “一个高手,像裘千尺那样的高手。”

      其实,世界上最远的距离是,你明明已经很接近真相,却总是一而再再而三地与之失之交臂。彼时,我并不知道我所需要想起的孝庄的那句话,同东珠心心念念要救的高手,居然是息息相关的。

      失神亭前。

      “太皇太后,你没骗我。”

      “哀家是大清国最尊贵的女人,为什么要骗你?你问问你自己,玄烨顶多算一个有心机的男子,不管你和喜塔腊桀年是什么关系,只想想他会是一个舍得对自己朋友下手的男子吗?他若这般毒辣,哀家会比你晚发现?哀家会扶他登基?”

      “他不记得你了。你和他的一切都因为他中箭后萨满招魂施法而被磨灭。你恨他,是因为不知不觉你爱过他,只有爱的反面才是恨,若不爱,只是漠不关心。他不记得你,所以你怨。他没找过你,所以你恨。他选了别人做皇后,所以你不甘于做那个女人的替身。”

      我反复踱步想要记起的,只是那一句:“他不记得你了。你和他的一切都因为他中箭后萨满招魂施法而被磨灭。”但是我很快就会想起来的,因为那个萨满,此刻就在洛神斋的井下。

      她等着我去救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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