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6、额驸哀伤，东珠自救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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紫禁城的夏天来得总是那样悄无声息，没见春光老，就见绿叶成荫凉。不知是前朝的哪个在坤宁宫前栽种了数十颗黄叶银杏，据说银杏是长寿树，要二十年才会开花，如今那些银杏早已参天，环绕着这雕梁画栋的寂寞深殿，虽将炙热日光同前朝风云挡在外头，却挡不住耿聚忠那难以隐藏的紧张，以及与那紧张全然不符的悲伤。
耿聚忠随行的小厮被白缨押来，全然不是我急切盼望想见的那张脸，不过是一个普通家仆。然而耿聚忠的紧张却还是被我看在眼里，白缨心细如发，一双眼不时在我同耿聚忠身上打量。她也不知为何我突然如此激动，还道是龟苓膏有异，甚至罔顾耿聚忠额驸的面子，欲传太医前来银针验毒，只是被我拦下。
“若娘娘信不过聚忠，自可请皇上降罪，不必这样兴师动众。”耿聚忠同这小厮见了面便缓解了情绪，此刻维持着面不改色的风度，他身侧的随从却是战战兢兢，冷汗滴在青石砖地上，看得我饶有兴致。我指指他的头，让他下去，也让宫中其余人等都离开，唯有白缨留在身侧。
“额驸，你可还记得第一次见到本宫是何时何地。”我让白缨将我自花梨木榻上搀起，身上樱色罩纱落英软袍便窸窣作响，自我怀孕，苏麻喇姑便令宫中制衣将我所有衣裙都裁短了二分，为的是行走不会被绊倒，我虽被禁足，举宫上下却都将精力放在我身上，唯恐这一胎再生变数，也难怪白缨见我如此紧张也唯恐耿聚忠送来的吃食会有怀疑。
我让白缨搀扶我坐在耿聚忠身旁的绣墩之上，白缨却紧张地站在我身侧，我安扶她道：“你不必怕，还是留本宫在这同妹夫聊些家常吧。”白缨闻言退下，耿聚忠仍是沉默以对，我并不以为意，只是将桌上盛着龟苓膏的碟子挪到自己身前，浅尝了一口，道：“那年你在天姿堂门口，一身青色汉人戎装，眉目眼角满是英气，你是来天姿堂为景寞买那限量瓶呢，她堵在我家门口骂人，你温柔斥责她，你说景寞，别闹……”
“娘娘，请恕臣不敬，但请娘娘不要再说了。”耿聚忠眼角泛红，自然是被我话语勾起回忆，他见我看他，慌忙别过头去，唯恐我瞥见他的哀伤同思念。
“你不用诸多掩饰，你面上的泪同本宫当日在失神亭前的疯狂如何能比，不过都是一对伤心人，谁又会笑话谁。”
“臣不敢同娘娘作比，只盼望娘娘凤体安康，臣便安心了。”耿聚忠拭干面上的泪，就要跪安，我却拦住。
“额驸想问的话还没问完，如何就要走，你不是来救东珠的吗？”
耿聚忠惊愕抬头，道：“娘娘，臣只是想来提醒娘娘，东珠主子已不知下落，而臣最后一次看见东珠主子，适逢她同太后娘娘在神武门前。”
我心中一惊，难不成东珠真如我所想就在宫中？仁宪，她同东珠素来无冤无仇，难道她已经打探到我同东珠重归于好而暗下杀手，不对，她若想冲着我来，一定会以东珠的噩耗来打击我。以仁宪的性格，保不齐还会将东珠的信物抛至我面前动我胎气，但永福宫已经许久没有动静，听闻仁宪回宫还发了一通脾气，她自然不知我在她宫中布有眼线，也无需做一场戏来骗我。想来仁宪也一定不知东珠的下落。东珠曾在竹林寺见过玄烨，所以她一定是为了这件事回宫找我，然后就再没出去，或者她的消失与玄烨的突然出现有关，难道是桀年发现了东珠也知晓这个惊天秘密，又连带上一次承祜之事，将东珠秘密处死。想到这里，我不禁冷汗满布周身。
“娘娘……”耿聚忠见我出神，又道：“娘娘是否想到了什么？”
“没，没有。”耿聚忠将我的思绪拉回到此刻，更提醒了我还有另一件更重要的事情要办。
“额驸，你可以安心回去了，我虽然是禁足，但我还是皇后，我不会放任我的好姐妹下落不明，一个是这样，两个也是这样。”我抬头去望耿聚忠的脸，他果然如我所想大惊失色，我心中认定他如我所想试图瞒天过海，只是耿聚忠实在是一个什么都写在脸上的男子，想来还是这样的男子更值得深爱，至少不必被妻子猜疑他是否在暗处谋害了谁。
“额驸，今天你不该来，她也不该让你来。你们想瞒着本宫，可是居心又太过明显，如今三藩作乱，你们耿家尚且自顾不暇，可你如何还有闲情逸致来管别人的闲事。若说你同咱们三人毕竟是年少好友，东珠失踪你来关心也未尝牵强，只是你是多么顾忌后宫之礼，连本宫掀起珠帘亲自见你你眉头都抖得厉害，如何还敢明目张胆打听皇妃失踪之事，唯一说得过去的，就是想知道东珠下落的不是你本人，而是另一个，一个你倾其一生都要满足她任何要求的女人——景寞。”
耿聚忠脸上满是惊恐，颓然跪地，道：“娘娘，臣完全听不懂娘娘的话，只求娘娘早日寻回东珠主子，风波过后，也许……也许北斗七星还有重聚之时。”
“北斗七星吗？”我已经忘记了这个称谓，当年的七个对酒当歌的皇家少年少女早已不复存在，国仇家恨，恩怨对错，早令我们个成陌路。我们都曾骗过彼此，明明不爱却为报仇入宫，明明未死却立了坟冢，明明仇视却率子等死，不知天上北斗遥望数千载，是不是也有许多的无可奈何。
“额驸，你跪安吧。今天你没有来过。我可以算你赢下一成，你也可以回去告诉她，这龟苓膏还是一如往日的甘苦，却解了本宫的暑气。而你……”我淡淡笑笑，“两情若是久长时，又岂在朝朝暮暮。身为皇族，自是有许多的无可奈何，至少，你没有失去，就已是万幸。”
耿聚忠起身，颓然笑笑，眉眼间还有当年英气少年的磊落。他回转身朝门口走去，却背对着我道：“娘娘，臣自知君臣有别，如此敏感时刻更不敢妄言，臣只是想念当年草原之上那一曲情敌，当日那七个男女以天为庐，如此纯净往昔，不知是不是再也回不去了。”
我静默，无言以对，空留殿外蝉声喧嚣。耿聚忠又道：“娘娘不要嫌蝉声吵，适才聚忠自殿外碰见小六子，他正带着一众太监爬上爬下捉蝉呢。皇上……皇上的心里有你，就同聚忠心里永远有公主一样。”
耿聚忠大步迈出门去，我因暑气和蝉声而心浮气躁的热闷，仿佛卸下了不少。
是夜，洛神斋。
洛神斋的夜近日愈加平静的，在一众宫人都摸透了芮年的喜恶之后，里外下人皆是如履薄冰，而芮年也随着身体的愈发沉重而不愿多惹是非，洛神斋便不像往日打骂声此起彼伏了。
仁宪失去了钮钴禄东珠便将一切希望都寄托在芮年的肚子，每日烧香拜佛也寄望芮年生的是阿哥，仁宪不是傻子，只等芮年分娩便手起刀落将芮年治死，然后名正言顺仿效当年老佛爷将还是三阿哥的玄烨养在身侧，以图日后与皇后之子一争皇储。仁宪的心思自然是瞒不过芮年的，芮年自然不会将宝都压在未知的孩子性别上，更何况，她深知腹内骨肉并非龙种，而皇上也从未对她表现出特殊的情意，不过是在探看仁宪之时偶尔说几句淡淡的话。康熙同仁宪都没有多少感情，更无需说对芮年了。
芮年比这深宫的许多女人都看得通透，她深知只要皇后活一天，这宫中的任何女人都不会得到康熙的心，所以她所看重的是同吴应熊里应外合，若吴三桂真能推翻满清，吴应熊便从世子变为太子，日后自己母凭子贵，更算是开国有功，自然也能得一个封号。
只是三藩局势日渐紧张，芮年在宫内都听到许多传闻，康熙停撤平南、靖南二藩，广东同福建的反心逐渐安抚，同时任命顺承郡王勒尔锦为宁南靖寇大将军，率师征讨吴三桂，还分别派出得力将领硕岱、赫业、马哈达、科尔坤等分赴荆州、兖州、太原、四川等军事重地。芮年冒险让宫女到乾清宫打探，宫女的回报令她心惊肉跳——皇后才刚全然不顾禁足令，已经出了坤宁宫，到乾清宫面圣了。
芮年同皇后毕竟是一脉姐妹，自幼便知喜塔腊斯年的倔强脾气，当日她于得瑞园百般陷害，斯年都能沉得住气，还是桀年伺机报复了她，为何此刻她同皇上闹得满宫皆知，她却肯主动到乾清宫低声下气求和？芮年自然想不到是斯年为搜索东珠而冲破囹圄，只是恍惚记得曾有人提过当日皇后彪悍除去鳌拜之前，也曾这般执着，不顾后妃不得干政的祖训夜夜亲去乾清宫。而当年叱咤风云的鳌拜，就在皇后干政的几日之后阴沟里翻船，鳌拜一死，赫舍里家立即成为满清第一世家，皇后赫舍里氏的威慑力可见一斑。
“她虽被禁足，但她的心还在皇上身上，她夜闯乾清宫，定是想到了什么破敌制胜的好法子，才去献媚，大概是要效仿当年除去鳌拜般除去吴三桂。只是可惜不知道她到底为何事同皇上闹翻，不然也就知道她此刻前去求和是为了什么。难不成她当日只是恃宠而骄得罪了皇上，如今不过是后悔了？”芮年喃喃自语，全然不顾还有宫女在侧，身旁宫女为讨好主子，便露出一副不屑表情。
“皇后不过一介妇人，能有什么破敌制胜的好办法。若她干涉几天朝政就能平定三番，那亲王们还操练什么兵马。当日断虹桥上除掉一等公鳌拜，也不过是逞匹夫之勇，再加一个巧字罢了。事后皇上还不是后悔，又是赐田地又是追封鳌少保谥号。奴婢看啊，满朝文武不过是看她娘家显赫，传一个明后的虚名罢了。什么是后宫之道，后宫之道就是生阿哥，她那般折腾，这肚子里的孩子难不成还是不想要了？”
这宫女自芮年到了洛神斋便一直在旁伺候，早将芮年心肠摸透，因此话也说得日渐歹毒，却颇讨芮年欢心，只是芮年已经拿惯了主子的架子，装出一副阴沉容色，斥道：
“谁准你乱接话，后宫之道？你一个宫女也懂得什么后宫之道？”
那宫女见芮年变了脸色，急忙跪下，道：“春泥不是有意冲撞主子，请主子恕罪。”
芮年闻言笑笑，挥挥手让她起来，道：“你可知我为何这样看重你，你以为在我面前说皇后几句坏话便能讨我换新了，我只爱你这名字好听，我虽没读过什么书，却也听过化作春泥更护花。只是不知你这块泥巴，用来护什么花。”
春泥听得芮年待见自己，慌张起身，赶紧献媚道：“自然是您这朵牡丹了，雍容华贵，您才有后妃之相。”
芮年厌恶唾了她一口，道：“谁是牡丹？哪来那么多牡丹？谁愿意像她身上不是凤凰便是牡丹，看都看厌了，唯恐天下人不知她是皇后。谁说雍容华贵才能当皇后，那小胡同儿里矮墙上攀上的夹竹桃，往往才最出挑。”芮年摸了摸头上的夹竹桃绢花，微微笑笑，又道：“你去给我拿一套暗色的衣裙，这大暑夜里睡不安稳，咱们也往乾清宫溜达溜达，看看咱们那兴风作浪的皇后，又要起什么坏心。”
芮年换上一身浅灰色衣裙，欲往乾清宫去，那唤作春泥的宫女却踌躇难行。芮年劈手就要打：“你这懒奴才，是嫌我劳动你了，走这几步都不愿跟了？”
春泥忙跪了下来，道：“主子恕罪，非是春泥懒怠，而是时近中元节，都说七月初鬼门关大开，这紫禁城许多年来不知，不知有多少冤魂，奴婢劝娘娘还是白天再出门吧。”
芮年闻言轻蔑笑笑：“紫禁城里的冤魂？恐怕你说的冤魂远在天边，近在眼前吧。我知道你是怕后院那口井，我告诉你，人死以后有没有冤魂我不知道，我只知道那贱人早被我毒死，此刻正在那口井里被虫蛀鼠咬，她是绝不敢来找我的，但我从她身上扯下的东珠首饰全赏给你们，只怕她会来找你们要呢。”芮年说罢冷冷笑笑，春泥顿觉毛骨悚然，心中暗骂芮年丧心病狂，却还是咬牙道：
“还是主子见惯了世面，奴婢这就去拿灯笼给主子照路。”
芮年在春泥开路之下缓缓出了洛神斋，远远就见有几个年老色衰的宫女往洛神斋抬冰，芮年不忘尖酸刻薄地恐吓春泥，道：“我劝你还是机灵点，你服侍我，若是我好你便也跟着好，否则你就只能像这些老宫女一样老死宫中，将来无人送终，只能干这些粗重的活儿。”春泥点头称是，芮年一脸得意缓缓经过那几个宫女，却没发现，那些抬冰的宫女，并不是全一般苍老。
深井中，东珠还在奋力借着月光将那些藤条缠绕打结，却因许久未沾水粮而饿得两眼发昏了，怪人在一旁大嚼一只□□，还不时劝说东珠也吃一口，东珠眼见她满嘴是血若不是肚中无食早就山崩海吐了。怪人还在抱怨东珠暴殄天物，东珠只求能快点将藤条编好，努力了两天之后，就在芮年离了洛神斋之时，东珠终于将绳结打好。就在东珠兴奋之时，怪人冷笑两声，道：“我的贵人啊，你光有这样一个绳子，就算扔到井上也没个拴头，如何就能爬上去啊？”
东珠也才意识到这一点，不由得怒从心生，骂道：“不是你让我编藤条的吗？既然你早知没有拴头，你还让我费了两日的力气，现在我口干舌燥，一滴水都没喝到。”东珠越嚷越来劲，那怪人没了办法，只得将自己吃剩的半只□□扔到东珠嘴里，东珠一个没留意，竟然嚼了几口还咽了下去。等到她意识到自己吞下了这等“美味”，只得手扶着井壁干咳催吐。
怪人看不惯东珠，冷笑道：“我是在救你，你两日未喝水，想来也挺不过今晚。”说罢从身后顺出一条长长的木棍，扔到东珠身边，道：“你把这个拴到藤绳的一端，然后竖着向井口抛，等它落下便自然卡在井口。”
东珠照做了，只是那木棒向上抛了两次都没卡住，第三次才稳稳卡在井口，而其余两次都砸在了怪人头上。
作者有话说
第86章 额驸哀伤，东珠自救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