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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5、幽井怪人,额驸失言 ...

  •   就在整个紫禁城都在追问东珠的下落之时,没有人比仁宪太后更为恼怒。永福宫中,一众宫女嬷嬷跪在地上,承接仁宪的满腔怒火。

      “这样一个活人,就在你们面前走丢了?你们都是干什么吃的?”仁宪早将一众月采堂的宫女毒打施刑,暗恨皇后竟然神不知鬼不觉的将东珠带走,俨然已不知生死。此刻她手里丢了一张牌,便只剩下芮年的肚子可作文章,却不知这文章如何下笔。

      “太后,皇后虽扳倒了东珠主子,但毕竟自己也身陷囹圄,她被禁足于坤宁宫,她叔父索额图也被万岁狠狠斥责了一番。万岁爷如今还气得上气不接下气,太医院的炉子上正熬药呢,有探子来报说皇上已经动了废后的心,太后娘娘算是赢了。”一旁有略会看眼色的老嬷嬷安抚仁宪,却被仁宪一个嘴巴子甩住了嘴。

      “废话。如何是哀家赢了?她肚子里藏着龙种,跟洛神斋里的那一个不一样,那是大清国的长子嫡孙!”仁宪唯恐一气之下漏了皇后才是龙种的真话,自知失言但料定没人知她心中真实想法,便自消了消气,唯恐再失言,道:“皇上才失了小阿哥,怎会轻易废她,她是最不惧用孩子做文章的,用心之歹毒,堪比唐代武氏。就算皇上同她恩断义绝,老佛爷又怎会轻易让皇上废后,那可是老佛爷亲选的皇后,皇上一向孝顺……”

      仁宪自双凤朝阳宝座上缓缓而下,走至窗前凝望窗外一轮惨淡白月,怅然长叹。

      “不论她怀的是男是女,这孩子一落地必得皇帝宠爱,到那时,恐怕哀家再扳不倒她。老佛爷护着她,焉知老佛爷不是护着哀家?若老佛爷有那一日,恐怕哀家也要随之而去啊!”

      “太后娘娘,那孩子……”久跟在太后身边的奴婢春芙,自然知道太后对婴孩儿之疼爱,不免怪太后妇人之仁,你死我活的争斗,如何谈及仁慈。“皇后娘娘对亲生子都下得了手,太后您又何必给她留后路,须知斩草要除根啊。”

      “斩草除根?哀家就是败在这四个字上。若哀家当日狠得下心不用那假死药,若哀家一早发现佟妃的阴谋便下狠手,若哀家干脆就不给皇后进宫的机会,哀家就不会被逼到今天这步田地。但她是她,哀家是哀家,哀家再不想做出伤害皇家子嗣之事。”仁宪想起当日自己被佟妃陷害之事,不由得腹内还隐隐作痛。

      “娘娘,您不要妇人之仁。想想柔嘉公主,公主不过只是在御花园提及小阿哥,之后便死得不明不白,额驸一家不知是因为停藩还是已经被收买,之后竟连提都不提。太后娘娘,就算您不考虑自己安危,在您掌尖上长大的公主就这样惨死,您都无动于衷吗?”春芙对皇后自然没什么仇,只是先前仁宪已经摆明车马要和皇后斗到底,如今不是你死就是我活,所谓斩草除根,若仁宪这个太后没火炉,她们首当其中先坐炮灰。只是主子都失了斗志,奴才又能有何办法?然而空望头上一轮明月惆怅的并不止仁宪一人,就在距离仁宪所住之地不过数十丈之地的洛神斋后一口枯井里,一个奄奄一息的女子挣扎着睁开双眼,却只望见一块井口那般大小的天,就连月色,都看不完整。

      “你醒了?”一个苍老的、疲累的、粗哑到几乎难以辨认出是否为人声的声音自黑暗中响起,东珠才从昏迷中清醒,既无法辨认出自己在哪,也无法回忆起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她想说话,张开嘴却毫无力气,任凭她几近嘶吼也不过发出沙沙声。她的手拄在地上,却抓起一把潮湿的沙石。

      “不用费力了,你被下了毒药,若不是遇见我恐怕早已经见阎王去了。”黑暗里有潮湿的滴水声,以及某种大体积动物爬行的声音,东珠盯住那有人说话的方向,只见一团黑色的人状物体朝她爬来,月光下她清晰地看到了那人的脸,却不清楚是否应该称之为人的脸。

      层层皱褶满布于那人的脸上,五官都被移位,右脸上一块狰狞的伤疤在月光的映射下尤为触目惊心,那人的头发完全枯白,衣衫褴褛勉强能看出她是个女人。她见东珠打量她,露出一丝诡秘的笑,东珠才发现,这个人,嘴里一颗牙都没有,月光洒在她光秃秃的牙床上,尤为骇人。

      “你……你不要过来。”东珠受惊过度,向后退去,却发现整个身子一点儿力气都没有,微微一动便有如千刀万剐般疼痛,只是东珠此刻宁愿痛死,也不愿同那丑八怪近一点儿。那人也不解释,任凭东珠向后退去,直到东珠重重撞到墙上。那砖墙冰冷潮湿,上面还长着青苔,东珠的手在地上胡乱摸索,似乎触碰到一只毛茸茸的东西,抓起一看,竟是一只硕大的老鼠。东珠吓得花容失色,将那老鼠远远扔走,她对面的那个怪女人利落出手,将那老鼠自空中抓住,一把撕开老鼠肚皮,道一句“能吃就别浪费”,随即拽住带血的内脏就往嘴里送。

      东珠目睹了她一系列动作,只觉腹内翻滚,恶心地直想吐。那女人迅速爬到东珠身边,东珠退无可退,只听那女人说:“你不用怕,我现在还没想害你,相反,你腹内的毒,还是我吸出来的。”

      东珠闻听她说自己被抛入井中,便迅速回想起当日她发现芮年下毒,在求助孙太医无果后被芮年绑走,刚回到洛神斋便完全没了知觉,想来一定是遭芮年下的毒手,她定以为自己已经死掉,将尸体扔入井中,这是后宫处理尸体的惯用伎俩。东珠抬头望向井口,那一轮明月远在天际,井口颇小,可见井深绝非她能攀越。眼前的这个似人非人八分像鬼的怪物,为何会救下自己,一想到自己被这怪物吸过毒,东珠便觉恶心。只是此刻不是拘泥这些细节的时候,东珠看那人年纪不小,衣着虽褴褛破碎却也能看出当日在宫中地位不低,这人想来被困在这里许久,难不成她会是顺治朝被谋害的宠妃。

      东珠想了许久没有头绪,那人却像看透她心思般冷笑一声,道:“这位贵人不必诸多猜测,我不过是宫中一个无名小卒,贵人一定不认识我。你有揣测我身份这份力气,不如想想如何上去才是正道。”

      东珠暗惊,面上却是镇定自若,硬撑着一身剧痛,道:“我本不是什么贵人,不过是永福宫里一个犯了错的宫女,被主子整治后才落得这步田地。敢问这位姑姑,您是何人?”

      那怪人并没做回应东珠的打算,只是问:“永福宫吗?仁宪那贱人死了没”

      东珠又是一惊,那怪人虽没袒露身份,但敢直呼太后封号,不是同仁宪同等身份便是同她有深仇大恨。这女人浑身上下长满青苔,可见落井已久。她尚吃仁宪封号,可见她是在顺治爷殡天后才落井,适才看过她出手,在这紫禁城里有这样身手必定是个奇女子,东珠不知是敌是友,不敢妄答,只得顾左右而言他,道:“敢问姑姑,您落井多久?”

      那怪人笑笑:“井中岁月,星移斗转几万遍,哪里知道年月。每日不过吃这些井底蛙鼠度日,不久你也将同我一样,还有什么敢不敢问的。”

      东珠被她说得又是一阵恶心,可还是问道:“适才姑姑说要我想办法出去,还请姑姑指点。”

      “指点?哼,我若是有办法走早就出去了。当日我被施以酷刑,满口牙齿都被打落,又被重抛至井底,满身骨骼完全被跌碎。你是个命好的,若不是落在我身上,恐怕已经同我一样了。”

      东珠听得她幽怨道出悲惨遭遇,不知如何安慰,如何能想到这井中竟有一个裘千尺般的女子,这女人被幽禁这样久仍怀一颗救人之心,不禁让东珠心生佩服,若换成自己,恐怕早一心求死了。

      怪人见东珠许久不说话,幽幽道:“你无须骗我,我也知晓你并不是宫女。你落井之时珠翠散落,想你也是个主子。这宫中尔虞我诈,针锋相对我见得多了,你输给他们,并不是你错,但你也不须认命。只要你能助我离开这口枯井,待我大仇得报,我必能祝你得偿所愿。”怪人抬头望向井壁上攀爬的藤条,道:“这些枯藤特别有韧性,你将它们编成绳索,你年轻力壮,一定可以爬上去。我想你也是愿意出去的,如果你我二人无法出去,恐怕我吃光了这井里的老鼠,就要吃你了。”

      东珠望向那藤条,想自己自幼娇生惯养,前世也从未受过什么野外训练,如何可以攀爬而上。奈何这怪人一意孤行,只是这井里毕竟是她的地盘,还是不要违背她意为好。想想玄烨还在竹林寺等着自己为其正名,想着斯年在宫中尚有劲敌未除,东珠只得挣扎着爬起身,用力扯下那些藤条。那怪人淡淡道:“不要弄出那么大的声响,若被井上的人的听见,你我就都难活了。”

      自禁足令颁下之后,坤宁宫的盛夏也有如寒秋般冷落,小六子还一如上次我被冷落之时每日分三次来坤宁宫禀告皇上行程:他夜夜宿在乾清宫未传召任何人,他为三藩亲书发往蒙古,他日日早起御门听政直到中暑……尽管我没有因他将我禁足而怨恨于他,但我此刻的确没将心思放在他身上,我所担心的是另一对——玄烨同东珠。

      桀年将我禁足,但白缨所密布于宫中耳目仍在——索额图唯恐我忧心,早放给白缨消息,玄烨被留在索额图大宅严加看管,东珠却如同在宫中蒸发般没了踪迹,任凭白缨和纳兰动用所有宫女太监周密寻找,也毫无踪迹。京城的暑气日渐重了起来,我的身子愈加沉重,每每忧及东珠下落,都要落下一身汗来,身体内胎动渐渐敏感,吐得比吃的还多。我每每对镜自照,容色日渐憔悴。

      “娘娘,这是耿额驸府上送来的龟苓膏,用井水湃过了,现在吃正好。”

      我扣上铜花镜,接过白缨手中玉色碗碟,琥珀色冻状膏体在玉碗里颤了一颤,膏上蜜汁流滴到我手上,仿佛往事般甜腻,那清冷药气同蜂蜜香甜混于一起,几乎勾出我泪来。

      “本宫没入宫之时,景寞是最爱吃这个消暑的。她怕胖,没命地修身,一夏就指这个度日果腹。耿聚忠便遣人往福建送信,花重金寻来鹰嘴龟,只用龟胸腹部之前腹甲板,加上好的生地和茯苓熬了几夜,景寞还不以为意,本宫却见耿聚忠为一碗龟苓膏人都瘦了,景寞在时,本宫下几道旨也要不来一碗,如今他们府上的龟苓膏,怕是没人吃了才送来吧……”我哽咽去取羹匙,不敢去想耿聚忠此刻如何憔悴。

      “才刚奴才见到额驸,也不知是思念公主还是为三藩之事忧心,俨然是瘦脱了像。耿精忠在福建起了兵,额驸在家率子等死已有一阵子了,皇上前几日下了诏,言明在各省任职的吴三桂部下的亲属概不株连,各安职业,却对耿家和尚家理都不理,只是停了福建和广东两省撤藩的事,如今耿王府门前,还是一片寥落呢。老福晋殡天,无人去吊唁。”

      我尝了一口那龟苓膏,即便加了蜜,仍是苦的,本就是为解暑气口苦,奈何越吃越闷,将碟子递给白缨之际,恍惚看到庭院里有人影晃动。

      “把额驸宣进来吧,自家亲戚,还避讳什么?”

      白缨点点头,缓缓退下。碧玺将茶色珠帘缓缓降下,少顷,耿聚忠缓缓而入。他未穿官服,想是忌讳戴罪之身。即便如此,也还是着一身烟灰色远山翠墨软缎纱服,隆重华贵虽不失礼,却映得脸色铁青,更觉憔悴。耿聚忠刚要行礼,被我一手拂去。

      “你若是外臣,在这个敏感时期本宫是铁定不会见你的。但本宫喊你入内,是待你为妹夫,赐座吧。”

      白缨将花梨木绣墩搬上前来,耿聚忠却不敢前行一步,低声道:“罪臣之身,不敢安坐。”

      我并不强求,只是自榻上起身,窗外蝉声喧闹,令人头痛欲裂。我自妆匣里取出一条白玉兰镶昆仑玉额带系在头上,才觉蜡黄脸色此刻能见的人,更觉那古玉清凉。撩起珠帘,不顾后妃传见外臣之礼,直面耿聚忠。耿聚忠一向是知礼之人,眉毛抖了一下,连头都埋在地上,只是见我额上的玉带,略微失神。

      “这条额带是景寞做给本宫的,她说紫禁城的夏天实在是吵,就像三个女人在讲八卦,吵得昏天暗地,头痛不安,戴上额带恐怕才能睡着。本宫说三个女人怎么吵啊?紫禁城这么大,难道还装不下三个女人的吵?她说你别看紫禁城这么大,未必能装下咱们三个聒噪的女子。当日我们不过闺阁戏言,想不到今日竟成了真。紫禁城这样大,竟容不得我们三个女人。如今我们死的死,消失的消失,剩下本宫一个,并没几日活头了。”

      “娘娘,您不要这样哀伤。皇上只是一时生气,少年夫妻,一言不合吵起来也是有的。所谓情深意重,聚忠也是在今时今日才明了。娘娘待景寞一片心,聚忠自是感激,只是造反之罪,其罪当诛,聚忠早已做好了准备,娘娘也不必为给耿家争些颜面而亲见聚忠,反倒落人口实。”

      我轻轻笑笑,暗叹他心思细腻,不负我们当日相交一场。

      “既然聚忠并不想本宫为你争这口气,难道你真是为亲手送一碗龟苓膏而来?”

      我不过一句戏言,耿聚忠却磕巴起来。

      “臣入宫,一方面是来探望娘娘,另一方面,承乾宫主位突然消失,宫中上下谣言纷纷,臣自然相信娘娘为人,只是娘娘就任凭东珠主子消失于人前,不想彻查吗?”

      我疑窦顿生,头上昆仑玉沁凉在额,耿聚忠张口结舌,一脸尴尬。我此刻仔细看他,他虽憔悴,但眼角眉梢还蕴着英气,不过一瞬间,我便洞悉了耿聚忠此刻最大的秘密。

      “来人啊,把额驸耿聚忠带来的随从绑来见我。”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85章 幽井怪人,额驸失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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