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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曾慕朝阳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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九幽宴上喧嚣散尽、大殿复归沉寂之时,上官容与摒退左右,不由倚案轻捏了捏眉心。
这些人,年年如此,毫无新意。与其有心思在九幽宴上勾心斗角,倒不如,多花些功夫在协治地方上。
也是可笑,从前恨不能离他十万八千里、将他除之而后快之人,而今却来贺他寿辰喜乐?
罢了,罢了。
到底,他也已经历经数次今日场景,若非他们,或许自己也不会登上这尊主之位。
当年雪夜渴求温暖的幼孩,终是以最令人惊诧的方式,换而掌握了他们的生杀。
宴上,上官容与自是饮了不少酒,现在酒气萦绕鼻前,上官容与却是意外地清明。
他当去哪里呢?
这偌大的魔宫……
是了,极心殿里,似乎还有他方迎进的魔后。
这位魔后方失了师尊,失了宗门。
信步而出,待回过神来,上官容与才恍然发现,他已至了极心殿外。
殿内烛火微明,却毫无人气,倒是……
院中,那人只着一件单薄素袍,背对着他,仍是蹲在了那片新辟的土地旁。
夜色已深,上官容与只见那人指尖凝聚淡淡灵光,正以灵力温养那些花草。
不久前才种下的沙华树,似也奇迹般冒出了嫩芽,在润泽下快速地抽长枝叶。
他这位魔后倒是生了一副好性情。
宴席风波方过,就可把心思转投花草?
不过,魔域土地贫瘠,那些灵植竟真能存活下来?
上官容与终是打破了这静夜,开口道:“魔后的灵力多得无处用了?还是你觉得本尊的极心殿比之清芜宗相距甚远,须用它们来装点一二?”
“尊上?”慕泠闻声露出恰到好处的诧异,回身答道,“不敢,闲来无事,用以排遣罢了。”
慕泠所说倒也不假。
他整日闷在极心殿无所事事,念宗门而不得,见着这尚算得上熟悉的草木,倒也是一种慰藉。
何况,在这所有人都在盼他死的魔宫尤甚。迅速压下心下淡淡的失望,话到此处,慕泠眉眼微垂,小声续道:“亦是,情难自抑,想要以睹旧物而偿所思所念。”
迄今,慕泠亦知,他的所有乖顺、淡然并不足以令上官容与打消疑虑。
他知道自己想要的是什么,上官容与亦是如此,不若,就将自己“完整”呈现在上官容与面前。
一夕之间即转变了的敌人,更令人心防难撤。
慕泠在告知上官容与,他所想不假,自己仍是一心想回宗门。只是何以能够回去,最终还是看他上官容与的意愿。
而今夜上官容与能来这极心殿,或许就有那万分之一的歉疚作祟呢?既有这第一次,为何不能有第二次呢?
果不其然,上官容与闻言冷哼一声,喜怒不辨:“魔后思念清芜宗?”
慕泠点头:“是,求尊上容我能够见师弟师妹们一面,至少,让他们知道我一切安好。”
目光紧锁慕泠神情,太过真切了,一个念头猝不及防闪现,上官容与一惊,随即悠悠走近慕泠,亦低头看向那些灵植:
“本尊还以为,解了缚仙索,魔后会自行与宗门联系呢。倒不想……”
上官容与抬眸轻哂:“魔后竟是如此的、可人。”
风也寂寂,慕泠与上官容与对望,对方眼中并无愠怒,那他所走这一步,便是走对了。
慕泠即刻追问:“那尊上允了么?”
上官容与歪了歪头,在慕泠的满腔希冀中凉凉道:“另说。”
慕泠:“……”
心知此事急不得,慕泠转而扯出笑容:“是。”
“夜风寒凉,魔后还是当心身子,若是病了,旁人还以为是本尊苛待了你,”上官容与念及那一片单薄身影,说了一句,转身朝殿内走去,“时辰不早了,歇息罢。”
歇息?
慕泠站在原地,却见上官容与姿态从容,径直走向那张石床,随手解下外袍扔在一旁,更是本该如此地望着他:“魔后愣着做甚?”
慕泠摇了摇头,沉默着跟了进去。
极心殿本就是上官容与的寝殿,只是不知他为何将之赐给了自己。而自大婚那日,上官容与从未在此留宿。今日前来,却还道欲歇下……
而只要一想到大婚那夜上官容与在那张床上对他所做之事,慕泠的脚步却是再难迈开一步。
九幽宴上,柳不意有心予他难堪,上官容与却作隔岸观火之态。而慕泠现今想来,只觉讽刺。
他,确曾有一瞬间幻想着这人会有表面的维护,可上官容与没有。
他只是上官容与的一个玩物。
在这个魔宫,他孤立无援,只能依靠自己,上官容与随时可能将他推出去、留他一人独面风雨。今夜,他便像一个被围观的猎物,而上官容与却在欣赏着他的窘迫。
怎么,上官容与是觉得宴上的耍弄还不够,今夜又要……
可若是以他一人换宗门无虞,又有何不可呢?
思索间,上官容与已经自行躺下,阖着眼,似乎真的准备就寝。
几步之外,慕泠不由自主抚上腰带,同榻而眠?那日的恶心颤栗恍若还未退下,他又能承受得住与上官容与的亲密么?
蓦地,床上那人并未睁眼,开口打断了慕泠思绪:“慕泠,还需要本尊请你过来?”
慕泠手指微蜷,他的反抗在上官容与眼中只会和蚍蜉撼树一般,只会惹来更多麻烦与针对。
既然终究躲不过,不若,少受些折辱。
于是,上官容与只听得一旁窸窸窣窣的声响,不由微微蹙眉。心中暗道这人真是麻烦,磨磨蹭蹭,脱个外袍也这般缓慢,哪有魔族一半利落?
仙门中人都是……
正思绪飘忽间,身侧有了响动,而后是向他靠近的清冽气息。上官容与还未及反应,便感觉有两片柔软擦过他的唇角。
生涩短暂,一触即分。
上官容与睁开眼,在昏暗的光线中对上慕泠近在咫尺的脸庞。
这人眸中此刻满是决绝与屈辱,薄唇微抿,亦是回望着他,神情复杂。
四目相对,帐中只余死寂。
片刻后,上官容与眼底的惊愕化作了了然,不禁低笑出声,带着毫不掩饰的戏谑:“本尊叫你歇息,魔后却宽衣解带、投怀送抱?”
目光扫过慕泠微红的耳根,上官容与语气玩味:“不曾想,仙君夜里竟这般、热情?”
霎时间,慕泠脸上血色尽失,原竟是他会错了意,只以为上官容与欲与他行夫妻之实。
羞恼交杂,慕泠方想后退,岂料上官容与长臂一伸,不由分说将他揽入怀中。
而后,上官容与只是调整了一个舒服的姿势,全然不顾慕泠身体的僵硬,将下颌抵在他的头顶。
慕泠耳畔是那人倦意浓重的声音:“行了,本尊今日没那份闲心折腾你,安静睡觉。”
说完,上官容与竟真的不再动作,呼吸也变得绵长。
慕泠却是僵在上官容与怀里,一动不敢动。这与他所想并不相同。
上官容与的体温透过薄薄衣料传递过来,竟也驱散了一些寒意。慕泠睁着眼,听着这人平稳的心跳,本以为会就样僵持一夜,时间过得格外漫长。而不知过了多久,许是因为费心照料灵植,或是九幽宴上身心俱疲,慕泠的意识也渐渐模糊。
上官容与这一夜睡得格外的沉。他本已习惯了浅眠,身旁稍有异动便会立刻惊醒。
可这一夜……上官容与低头看着怀里眼下一片乌青、显然是没有睡好的人。
心底也被什么抓挠过一般,痒痒的,叫他不明所以。
不动声色收回手臂,那人也几乎在同一时间睁眸坐起,迅速避到床沿。
上官容与瞥了慕泠一眼,好笑似的:“当做的都做过了,魔后怎么还?”
慕泠却是不语,上官容与亦没再说什么。候在外面的宫人听到动静,悄无声息鱼贯而入,伺候他更衣洗漱。
忽地,上官容与状似随意吩咐一旁宫人:“去灵幽阁取些上品灵石送来极心殿。”
那宫人愣了愣,魔域的灵石对魔族修炼大有裨益,可对于仙门之人而言却是有害无利,忍不住小心提醒:
“尊主,魔后殿下他……”
上官容与眼皮也未抬,却带着不容置疑的意味:“将灵石磨成粉,细细地磨,混入殿外那片花土里。
既然魔后喜欢那些玩意儿,总得让它们活得像样些,也免得徒惹人笑话,只以为本尊连几株花草也养不活。”
宫人这才恍然大悟,连忙躬身退开。
一侧正理着衣袖的慕泠亦是怔住,将魔域的灵石磨粉用以养花?其可谓暴殄天物、荒谬至极。
况且,上官容与又为何要这么做?
是因为那连他自己也不愿相信的愧疚么?补偿?
就在他垂眸思忖之际,那本已穿戴整齐、早应离开的人却倏然停步。
上官容与自己亦怔了一下,说不清为何要停留,缓缓回身,视线再度落在那抹白影上。
昨夜怀里难得的暖意,以及慕泠误吻他时的羞愤神情毫无预兆地闯入脑海。
鬼使神差地,上官容与折返回来。
慕泠亦察觉到上官容与的去而复返,讶异抬头,还未开口,便见上官容与俯身靠近。
一个轻柔的吻落在了慕泠的额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