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男后》宁一叙

3、上官容与

　　慕泠只当上官容与说的“一个地方”即带他回极心殿，而逐渐远离魔宫、见到那久违的烟火气息时，慕泠心中波澜再起。
　　宫门外，并非一片荒芜，反倒有一条极为热闹的街道。各样的魔族在此聚集、交易。
　　预料之中的青面獠牙或是长着兽角、维持兽形的魔族都未出现，放眼望去，竟与一般的人族无甚差别。
　　无非是，长相更为粗犷、所售卖的物品较为初级。
　　众魔并未因二人的出现而停下手中之事，只待上官容与强牵着慕泠经过时，那喧闹声才会消下去，而后是接连的行礼问候。
　　魔宫之外的百姓，亦没有慕泠设想中的贪婪或是赤裸裸的恶意，看向他时至多带着几分好奇、希冀和隐隐的兴奋？
　　“仙魔有别，”上官容与的声音忽然响起，钻进慕泠耳中，“魔后说，是与不是？本尊看他们对魔后喜欢的紧呢。”
　　胡言乱语。
　　慕泠暗嗤一句，立场之别，便注定了魔界众人对他，只会恨不能让他早些死在上官容与手中，又何谈的喜欢？
　　可魔界中的百姓看他的目光，委实有些怪异。
　　就好像，在等着他做出什么选择。
　　慕泠不应，上官容与也不恼，只当他应了。手上用力，慕泠一个踉跄直向前栽去，恰在此时，上官容与顺势将他半个身子揽抱在怀里。
　　甫一站稳，慕泠急忙避开上官容与视线，若无其事般挣离他的怀抱。
　　他方才听得清楚，那一阵一阵的抽气声。
　　上官容与，果真是阴险狡诈。
　　所谓的无上尊荣不过是牵制他宗门的托辞，上官容与为的，便是名正言顺接手清芜宗。
　　偏生上官容与好似不觉：“魔后害羞了？”
　　慕泠袖中手指微紧，直至掌心传来痛意，慕泠才开口道：“并未。”
　　若上官容与想要的是一位乖顺听话的魔后，若如此能让他早日脱离苦海，那慕泠自可以违逆本心，去、假意顺从。
　　上官容与望了慕泠一眼，尾音上挑：“哦？那便好。”
　　言罢，上官容与与自己十指相扣时，慕泠才品出他最后那个眼神。
　　上官容与笑他的谎言拙劣，笑他不知道自己即将跳入自己所挖的坑中。
　　这一次，慕泠不再挣扎，左右主奴契在身，缚仙索束缚，他又能反抗到哪个地步呢？
　　幸而上官容与未能抽身陪他多久，不过一柱香的时间，慕泠便见一只幽蓝的蝶“簌簌”飞停至上官容与指尖，瞬息间，上官容与淡声吩咐一句“魔后自行回寝宫罢，我随后便来”，身影即消失在慕泠眼前。
　　唯有萦绕身旁的冷香可证，原上官容与真真是将他一人留在了这喧嚣声中。
　　慕泠迅速将所有的可能一一过遍，识得他的魔族不多，他或可先隐入街市深处，再伺机混出魔域。
　　可上官容与……慕泠又如何知道这不过是上官容与的试探呢？
　　也许……慕泠不动声色扫视一周，也许，上官容与的人便在哪个角落里监视着他的一举一动。
　　缚仙索、主奴契，任一即可让他生不如死，况且，他若让上官容与发现了自己逃跑的意图，日后只怕更加不便行动。
　　终于，慕泠长舒一口气，沿着记忆中的道路缓缓往回走。
　　上官容与这一遭，是彻底坐实了他的“魔后”身份，哪怕日后他侥幸回了宗门，旁人亦难免会将他排斥在外。
　　正是用心险恶。
　　不过……魔域并非只有血腥杀戮，这市井烟火，亦是难得之景，上官容与将魔域治理的很好。

　　闹市之中，却也不乏来往的巡卫。
　　而此处人口错杂，亦是藏身的极佳选择。念及此，慕泠脚步微顿，随即，径直离开。
　　还不是时候，他今日断不能在此多加停留，倘若引得上官容与疑心，只会更加麻烦。
　　极心殿。
　　殿门合上，慕泠缓步走至窗边，细细思索起来。
　　极心殿的守卫每两个时辰轮换一次，一班十二人，而侍女宫人他每次能见到的也只有几位，每日的侍女宫人亦都不同。
　　此来，他便不能走买通宫人这一条道路，他唯一的出路，就在于上官容与。
　　想来，自他被强行掳来魔域，不过短短几日。上官容与先是将他关在一间暗沉的屋子里，断绝了他与外界的联系。
　　昨日，一行人忽地将他带离，又为他换上喜服，将他推到上官容与面前。
　　再是今日让他见了姜作怀……慕泠心知自己不能死，上官容与也知，故而能够无所顾忌用宗门牵制住他，再显示“恩宠”，将他困在魔域，用以警示仙门。
　　而囚徒，并非只有困于笼中这一个选择。
　　只是，慕泠早早听闻魔尊上官容与不近女色、后宫空虚，以色诱之，自是不可；钱财权势，普天之下，能与之比肩的又能有几人？亦或是，取仙门而带之？
　　慕泠自不能助纣为虐。
　　当务之急，慕泠需要取得上官容与信任，至少，要将缚仙索取下。
　　蓦地，殿外侍女轻声提醒：“魔后，尊主有请。”

　　慕泠被引至一处偏殿，殿中灯火明亮，而上官容与就端坐主位，一侧立着几位彪悍的魔将，正在禀报什么。
　　侍女悄然退去，慕泠踌躇几许，殿中之人倒先开口了，话语间隐含笑意：“魔后来了？怎的不进来？”
　　一时所有声音都止住了。
　　慕泠没再犹豫，踏入时即感受到了几道锐利目光，夹杂着轻蔑与讽刺，仿佛有了实质就这么钉在了身上。
　　上官容与眼皮微掀，语气平静：“都哑了？”
　　无形的威压散开，连慕泠亦是强撑着才未直接跪下，那几名魔将这才不情不愿躬身抱拳：“参见魔后。”
　　慕泠缓了缓呼吸，又见上官容与朝他招手：“过来。”
　　慕泠依言上前，停在上官容与几步开外。
　　上官容与见状眼眸微眯：“太远了。”
　　慕泠只得又向前移了几步，而上官容与便一手支着下巴，自始至终淡笑着望着他：“还不够。”
　　可再近，那便是与上官容与同坐了。
　　慕泠喉头一紧，方至座前，手腕便被攥住，天旋地转间，他已被拉得跌坐下去，后背撞进一个温暖的胸膛。
　　上官容与自然地呈将他环抱身前的姿势，牢牢锢着他的腰身。
　　慕泠：“！”
　　他就是知道，上官容与不会如此轻易放过他。
　　耳畔倏地传来低语，慕泠感受着那温热气息之余，听到上官容与哑声道：“夫人，别动。”
　　慕泠死死咬住牙关，胸膛不禁剧烈起伏。周围魔将或诧异、或鄙夷的眼神，以及身后之人明幌幌的调笑，无不令他感到恶心。
　　他就像一个人人皆可戏耍的玩物一般，被上官容与控于掌中，所有的尊严都早已隐没于尘埃。
　　上官容与更是轻轻吻在他的颈侧，而后嗅了嗅，才抬眼道：“继续。”
　　“尊主，这……”
　　最前方的魔将犹豫地看了看慕泠，慕泠垂下眼睫，上官容与便拉过慕泠手腕，轻把玩着他的手指，不知究竟是说给谁听的：“怎么，魔后就听不得？”
　　“是，”那名魔将连忙应道，“尊主，阎熔城城主柳不意……”
　　于是，慕泠被迫听着那魔域边境的城主是如何摇摆，其地位何其重要，究竟该杀还是该留的争论。
　　原上官容与唤他来，便是让众人看到，昔日仙门翘楚是如何坐在魔尊怀里，听着他魔族事务？
　　可笑至极。
　　很快地，慕泠压下那心头不豫，转而意识到什么。原姜作怀与魔族大长老之后还有这一号人物？
　　阎熔城地处边境，又是一大矿脉生成之地，由大长老经营多年，柳不意自可算作大长老的心腹。
　　此次叛乱，柳不意既未公开支持大长老，亦未曾及时向上官容与效忠，反而一直观望。
　　而叛乱平定后，柳不意却上书称自己乃是被大长老的势力胁迫，为了护一城生灵才不得已虚以委蛇，更是愿意从此唯上官容与马首是瞻。
　　思及此处，上官容与忽地打断下属，手指堪称亲昵地卷起慕泠一缕垂落的发丝：“魔后听了这么久，觉得这城主，杀，还是留？”
　　杀之，则可永除祸患，却不免影响魔域矿石供给，反而可能逼反更多人，引起动荡；
　　留之，可快速稳定局势，又难免那城主暗藏祸心，更让忠臣寒心，亦显得上官容与软弱可欺。
　　慕泠若答杀，显得仙门出身却嗜杀；若答留，则又是妇人之仁。
　　沉默几许，慕泠只道：“尊上心中早有决断，何必问我？”
　　上官容与手臂紧了紧：“本尊就想听你说。”
　　依着上官容与的意思，又怎会就此饶过柳不意呢？
　　良久，慕泠薄唇微启：“不若明赏其归顺，安观望者之心；暗夺其兵权，派尊上信使直辖矿脉。名为协防，实为监管。予其一线生机，而将命脉握于掌中。”
　　话音落下，那几位魔将面上不由露出几分沉思，慕泠见状试着挣了挣，反被抱得更紧。
　　那人默了默，才恢复了玩味语气：“都听见了？那便按魔后说的去办。”
　　此番，却无一人反驳。
　　待众人退散，殿内重归寂静，慕泠无奈抓住腰身上的一双手：“尊上，人已经散了。”
　　“慕仙君，”上官容与不退反进，将下颌轻抵在慕泠肩头，“你为本尊解决了难题，本尊岂能不赏。你可有何想要的？本尊自是满足。”
　　慕泠心中一紧，不知道上官容与的“赏”字背后又是何捉弄。却又听上官容与说道：“这缚仙索，仙君应是不喜欢罢？”
　　慕泠怔然抬眼，正撞进上官容与深邃的眼眸中。须臾，慕泠挪开视线：“尚可。”
　　上官容与闻言笑开，松开慕泠，目光扫向慕泠心口：“是么？本尊本还想着为仙君除了这缚仙索呢？如今看来，是不用了？”
　　慕泠：“……”
　　罢了。
　　慕泠方想起身，肩膀又被按住，只见上官容与指尖凝聚起一抹幽光，朝他眉心轻轻一点。顷刻，慕泠只觉周身一轻，眼前是上官容与笑意盈盈的眼。
　　上官容与说：“口是心非。”
　　慕泠被这笑容晃了心神，反应过来时下意识运转体内灵力，直到再次感受到那股熟悉的涌动在身上的热流，慕泠方才确证，上官容与为他解了缚仙索。
　　而欢欣不过几息，慕泠骤觉心脏一痛，幸扶住桌沿才勉强稳住身形，面前之人神色却已然变了。上官容与眸中只剩下了寒凉：
　　“不过，魔后可别忘了，赏你的，本尊能给你，也能随时收回。更记住你今日说的话……‘予其一线生机，而将命脉握于掌中’。慕泠，好自为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