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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第一章:初云归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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云朝处迷迷糊糊的,好像听见了有人在叫她。
“郡主,郡主!”
“郡主,你是不是醒了?”
好吵。
她想起来了,这好像是荷华的声音。
看来她果真是下地府了。
地府这般吵,阎王爷都不管管吗?
“郡主……”
“子偕妹妹快来,方才明明看见郡主手指动了的。”
“你小声些,郡主没醒都被你给吵醒了。”
什么?这好像是子偕的声音……
子偕怎会在阴曹地府?
在感觉到自己的身子被晃来晃去,脑袋又昏又胀时,云朝处这才发现不对。
死人怎会头晕?
莫非——她还活着?
可她明明就死了啊!
“子偕……”云朝处费力地想睁开眼睛。
“奴婢在,郡主。荷华,郡主醒了,快去请公主!”
“郡主,你怎么样了?可有哪儿不适?”
“你要起来吗?奴婢扶你。”
“子偕,”云朝处清了清略显沙哑的嗓子,“今儿什么日子?”
婢女子偕忙端来一盏热茶给她,又替她顺了顺,说:“今日是二月廿四,你昏迷了一天一夜了,郡主。”
云朝处揉了揉脑袋:“哪一年的二月廿四?”
“当然是永定二十八年了,”子偕有些惊讶,“郡主,你怎的了,莫不是病糊涂了不成?”
云朝处扯出一抹笑:“我没事。”
永定二十八年二月廿四……
那便是她身死前两年,及笄前十日。
记得这时,她的命数还不是无药可救。
虽然不知道为何,但很幸运,上天给了她重来一次的机会。
这可真是——
“阿初!”
是阿娘!
是了,这个时候不仅子偕没死,阿娘和阿爷也还活着。
“阿初醒了,还有哪儿不舒服?”
“饿不饿,阿娘让厨房给你准备些吃的?”
“李太医的药膳不错,阿娘再给你备些蜜饯可好?”
云朝处鼻尖一涩,笑着摇摇头:“我已经没事了,谢谢阿娘。”
“药膳我会好好吃的,阿娘,你和阿爷不用再担心我了。”
好不容易重活一次,她再不会有所顾忌了。
真心实意之人自当珍重,虚情假意之人必要报复。
这一次,她要为自己而活,有仇报仇,潇洒自在,无拘无束。
如此才好。
“郡主醒了就好。”
这是三月。
记得上一世到了最后,整个公主府的下人只剩了两个自己人。
一个是子偕,另一个就是三月。
子偕死了之后,就只剩了三月一个人。
三月的名字是因她而起的,因为她出生在三月初三上巳节,阿娘便叫她三月。
而三月也对这个名字尽了责,即便她服侍的始终是阿娘而不是她,阿娘死后她也一直尽心尽力地保护着她。
现在想来,原来前世,竟有那么多人在乎她。
“郡主可算醒了,今早还有东宫的人来打听郡主的情况呢,还好郡主没事。”
啊,她差点忘了,还有荷华这个“叛徒”呢。
前世就是她一直在她耳边叨嗑太子的好,怂恿她嫁给太子,并帮太子监视她的一举一动的。
她居然还让她活到了自己成亲前夜,命可真大。
可惜这次不会了,毕竟,她心眼可小了,容不下叛徒呢。
短暂的沉默之后,长公主楚嫣道:“不管怎样,阿初今后好好的,有什么事就跟阿娘说,好吗?一个人憋在心里对身子不好,我和你阿爷都想让你开开心心的。”
云朝处一愣。
她知道阿娘察觉到了。
她这次之所以会昏迷这么久,正是因为昨日她“无意”落水之事。
前世她虽一辈子无所作为,但对自己的命向来看的很清楚,她从小作为一个大家闺秀长大,容貌又极好,深知及笄这等大事对于她一个郡主来说意味着什么,她将更加身不由己,走完被别人安排好的一生。
她不愿意,却又不敢反抗,只能出此下策。
可最终也没成功。
不仅是因为她怕死,也是因为对生还抱有最后的一丝希望。
但在死之前她就已经想明白,走别人安排好的路是永远不会有希望的,她的人生,她要自己走。
阿娘不知她已脱胎换骨,她也理解她此时的无奈。
云朝处反握住她的手,微微一笑道:“我知道的,阿娘,以后不会有这种事了,我会好好的,我发誓。”
“就是啊,郡主,”荷华插嘴道,“太子殿下也很担心你的!”
楚嫣悄悄翻了个白眼。
云朝处本来不想理她,但在看见自家阿娘稚童般的表情后,便忍俊不禁了。
子偕倒是正大光明地拍了拍她的肩,坦然问:“到底谁是你主子啊?”
倒是心思越简单的人,越容易发现不对呢,云朝处想道。
“好了,我已经没事了。阿娘担心了我一宿,之后还要忙及笄礼的事,快回去歇息吧,一会儿我自己出门逛一逛,无碍的。”
楚嫣仍是放心不下:“当真?”
云朝处点头如捣蒜:“当真!”
楚嫣只得妥协:“那好吧。”
说着又看向门口二人:“子偕,荷华,一会郡主出府,记得保护好郡主知道没?要是再发生昨日那样的事,就都别在长公主府待了。”
“是,公主!”
“那——阿娘走了?”
云朝处看着自家阿娘三步一回头,笑道:“放心吧阿娘,快回去歇息吧,不用担心我。”
楚嫣这才转身离开。
她一走,云朝处面上的笑容瞬间消失。
“备马车,我要出府。”
“是。”
当房间里走的只剩云朝处一人时,她想去院里走走,忽而手下摸到一硬物。
这是——
那枚八面玲珑骰子?!
这不是她前世嫁人前那个生辰,去红山寺祈福时妙空大师送她的吗,怎会在此?
若说是开过光的东西随她一道重生也罢,可这骰子只有一次使用机会,她已经用它救了另一个人了啊!
这究竟是怎么回事?
难道她的重生,也与这枚骰子有关?
不是说只有一次使用机会吗,那他……
“来人,给我打听一下——”
“郡主要打听什么?”
看见荷华那张脸,云朝处冲动的心立马便冷静下来。
险些忘了,荷华还在,她还不能太过嚣张。
云朝处不再言语,只身走到院里,任子偕为自己披上斗篷。
奈何荷华异常执着:“郡主,你方才要打听什么?”
子偕刚回来,一时不明白她在问什么。
“什么打听什么?”
“郡主方才说——”
“没什么,”云朝处冷冷打断她,“只是做了个噩梦,有些分不清现实罢了。”
子偕安慰她道:“没事的郡主,只是个梦而已。”
是啊,只是个梦而已。
望着满院桃花纷飞,云朝处如是想着。
梦的话,醒来就好了。
醒时,桃花依旧笑春风。
——
盛京之外,五百里的山道上,一队马车正在歇息。
中有一蓝袍少年风尘仆仆,正趴在树上摘果子吃。
“嘿!”
“……十九、二十,够了!”
徐谦看着自家儿子蹿上蹿下的猴样,简直没眼看。
“徐小蛋,你还吃不吃饭了?趴树上孵蛋吗?”
“阿爷!都说了不要那么叫我!你现在好不容易官复原职,那么多人盯着你呢,能不能不要那么粗俗?”
徐谦一口气堵在心口:“我粗俗?我放着好好的官道不走,偏要来陪你抄近道走山路,一天到晚颠个不停还没口好饭吃,就为了你能赶上那小娘子的及笄礼,结果你还骂我粗俗?”
“哎,这哪是骂呢,这是儿子对你亲切的建议。”
徐秋白笑嘻嘻地从树上跳下来,拿衣袖擦了擦怀里的果子,走到自家脸气成猪肝色的阿爷身前:“别生气别生气,儿子知道阿爷最好了,堂堂大理寺卿愿意陪我走这小山路呢!来,吃个果子降降火。”
徐谦不情不愿转过头,抓过他递过来的果子狠狠咬了一口。
“啊呸……呸呸呸……”
“烂的!臭小子,想你阿爷早死你就直说!”
“烂的?”
徐秋白疑惑道:“怎么会是烂的呢?我明明尝过,只是特别酸而已啊。”
徐谦心梗:“你!”
“就你这个亲阿爷都不放过的德行,你觉得人家盛京的小娘子会看得上你?做白日梦呢!”
“怎么就看不上了?”徐秋白不服,“我俩认识了那么多年,她小时候可喜欢我了!”
“你也知道那是小时候,都过去快十年了,人家现在记不记得你都还不知道,更别提看上你了。”
徐秋白小声道:“我都还记得,她怎么会不记得嘛。”
徐谦面色肃了些,道:“若别家的小娘子可能记得,可她是云袅郡主。”
“是郡主又怎样?”
徐谦心中暗叹一口气。
他家傻儿子啊……
罢了,由他去吧,总归一切随缘。
“是郡主当然眼光更高了!别家小娘子容易被你骗,她可不容易。”
他阿爷看起来好像很懂的样子。
徐秋白忙问:“那我要怎样才能让她被我骗——啊不,看上我呢?”
“嗯——”
徐谦低着头,似在认真思考。
徐秋白一直用炽热的目光盯着他。
半晌后,他终于道:“至少,得像叶家郎君那样吧。”
徐秋白不以为意:“他呀,我还当是——”
“你方才说哪个叶家?”
“还能哪个叶家,叶相公家啊。”
“什么?!”
徐秋白忽地站起来,惊得徐谦手中的茶水倒了一身。
“徐小蛋你——”
“你说的是叶相嫡子叶亭积?那个去年十六岁考中状元,连你都在练他字帖的那个叶家怪物,叶亭积?!”
“什么怪物,人家那叫年少有为!你跟人家一样大,十六岁的时候还在地上爬呢。”
“……阿爷,阿初不会喜欢叶亭积那样的,只知道死读书,一点意思也没有。”
徐秋白缓了缓后慢慢坐下,如是道。
“不喜欢风度翩翩,一表人才的,难道喜欢你这样的?”徐谦悠悠道。
“你不懂,”徐秋白以手抚胸,一本正经道,“我和阿初自幼相识,感情是旁人无法比拟的。”
“……呵呵。”
“对了阿爷,入了盛京之后你可就别再叫我小名了,丢人啊。”
“什么丢人?那都是你阿娘对你深切的爱!”
“哎是是是!”
——
“郡主,真的不等荷华了?”
云朝处掀帘坐进马车,悠悠道:“去玉馔楼等。”
“哦,是!”
落下的车帘遮挡住的地方,面容姣好的少女勾唇一笑。
小叛徒要去传递情报了,她怎么能打扰她呢。
玉馔楼,天字二号房。
“郡主要在这里用膳吗?”
“嗯。”
子偕听后,激动地冲门口喊:“小二,上菜!”
云朝处莞尔:“你很喜欢这里的菜?”
子偕狠狠点头:“色香味形俱全,一看就很值钱。”
“是吗?”云朝处托着脸颊看她,“那就多吃点吧。”
子偕急忙摇头:“不行不行,奴婢不能和主子一同用膳的!”
她转而又道:“但是如果郡主吃不完的话,赏奴婢一点剩下的是可以的。”
云朝处看她欲拒还迎的样子不免好笑,弯了弯眸子:“这又何妨?左右这里并无他人。”
子偕皱眉:“这——”
不得不说,嗜吃如她却从来见过闻过没吃过,此刻已然彻底动心了。
“犹豫什么,”云朝处直接将酒食单递给她,“想吃什么就点,有些人这辈子都没这机会呢。”
她于是放弃挣扎:“那——奴婢点了?”
“点吧。”
片刻后。
“就这些?”云朝处接过食单问。
“这些够了。奴婢记得郡主的胃口很小,哪怕是加上荷华也足够了。”
唔,好像她的胃口确实很小,但算上上辈子,她有快一年没吃过这种好东西了吧?
有人想让她除他之外无所依,才不会让她从别人那里吃到什么好东西呢。
至于荷华,她可从来没打算过她。
“对了,子偕。”
“郡主有何吩咐?”
“方才进来的时候,你可看到楼里屋顶的招牌,今日特色菜是什么?”
“【二十四桥明月夜】啊郡主,你方才不是看到了?还拦着小二说呢。”
云朝处:“……”
云朝处:“我忘了。”
她故意的。
“过来。”
云朝处从随身携带的钱袋里拿出两块银锭给她,说道:“你拿着这个,一块给掌柜的,让他带你去后厨,找最好的那位厨子帮我们加一份【二十四桥明月夜】;一块给那位厨子,让他单为你做这一道菜,要做工精巧细致,口味绝佳,时候不急,慢慢来。”
“啊?!”
子偕感觉自己的手仿佛有千斤重:“郡主,没必要这么多吧,都够他们半年的费用了。”
而且这菜最是复杂,还要慢慢来,这要等到何时才吃得上饭啊!
云朝处仿佛看不到她的震惊,只浅呷了口茶,不慌不忙道:“你照做便是了,其余不用管。”
“好吧。”
待子偕一走,并带上门,云朝处轻敲了敲桌。
“长空。”
窗边一个黑影闪过,霎时出现在房间内。
“属下在。”
云朝处将他叫过来,在他耳边细语:“你去……”
长空的眉头微皱,虽不明白自家主子有何用意,但还是老实答应。
“是。”
长空一走,屋子里便只剩了云朝处一个人。
她有些抑制不住地想笑。
好戏,就要开场了……
长空是她的暗卫统领,自小跟在她身边,也算她半个师父,她那还算看得过去的武功就是跟他学的。
说到底这件事也没几个人知道,除了爷娘和她自己,便只有最后要了他性命那人,她的好表兄了。
她的太子表兄啊,心眼那般小,怎会见得一个女子有多好的武功呢?更别说教她的还是个男子了。
她可是从五岁时,被他暗地里赶走了身边唯一一个男子好友,自此再未接触过其他男子。
可怜高堂身,不如草芥人。
“笃笃!”
“郡主,奴婢回来了。”
云朝处抬眸:“回来了?”
“那正好,我出去一趟。”
“郡主要去哪?”
云朝处理理衣袖,漫不经心道:“去一趟宝福巷。”
子偕不解:“去那里做什么?”
云朝处眸底闪过一丝笑意:“宝福巷深处的几棵紫藤萝该开了,花都出墙了,不得去看看?”
“奴婢跟你一起去!”
“不必,你留在这里等荷华吧。”
子偕为她打开门:“那,郡主小心些。”
“嗯。”
刚踏出门那一刻,云朝处脚步一顿。
“郡主?”
“对了,”云朝处回头,面无表情地看向她,“是有件事得说一下。”
“落水一遭,我想通了许多事,也想着要换种活法。”
“既如此,我的一切或许都会有所改变。”
“你要先习惯着,我便先给你换个名字吧。”
“‘即羽’。”
“此后你便叫‘即羽’了,好好记着。”
即羽,即将振动翅膀,冲破束缚的囚笼,翱翔于碧海青天。
自此以后,她的前路道阻且长,一片坦荡。
——
宝福巷深处。
衣着华贵的少女一路走走停停荡到此地,似乎只是误入。
而在她睁着充满好奇的漂亮眼瞳欣赏着周遭的紫色花海时,头顶忽然传来煞风景的“啪嗒”一声。
一只毫不起眼的白色纸鸢落到了树上,就在她头顶不远处。
这只纸鸢似乎有些奇怪。
在纸鸢背后用来支撑的竹竿上,竟绑有一支信筒。
少女将纸鸢摘下来,发现那信筒的盖子好像不是那么的稳当。
她按捺不住好奇,左看右看,发现没人后,便决计要将这信筒拆开来看上一看。
她小心翼翼地揭开盖子,在看到其中纸条的一刹那,面上好奇尽数转变为无处安放的震惊。
此时此刻,无人知晓的是,少女的眼中闪过一抹晦暗不明的笑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