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引》丙葵

36、伍辰案

　　虽然虚拟世界上对于喻风铭的争论依然沸沸扬扬的，但喻风铭的民意支持率自从降到某个数值之后却稳稳地停住了。无论外界如何持续贬低和反对，喻风铭的民意支持率仍然是第一。
　　喻风铭似乎也不太关心这个数值，检察官的工作停了之后，便把时间花在学术研究，就萧启的案件写了两篇论文，刊登在法学专业的顶尖期刊上，获得了业界广泛的赞誉。
　　萧启忽然觉得这样的生活也不错。喻风铭似乎更适合这样的生活，纯粹一些，安静一些。
　　喻风铭的淡定衬得虚拟世界上的喧嚣显得那样无足轻重。
　　时间久了，也慢慢有一些理性的声音浮现。
　　到了深夜的时间点，萧启照例变成黑猫在虚拟咖啡馆上面打盹。
　　底下的人不出意外地又开始聊起了喻风铭，
　　“虽然上城区确实很多不做人事的特权阶级，但我们喻教授真的是很好的人。”
　　一个有些稍显尖锐的声音反驳道，
　　“喻风铭那样的人，当然可以轻轻松松地只需要专注在自己的领域上面，做出一番成就，那也是他本身站的位置够高！才能凸显他这么优秀，如果他出生在下城区，根本不会有人关注他。”
　　一个略显低沉的声音冷哼了一声，标准的御姐音，
　　“你们这些愚蠢无知的人，只看到喻教授身处高位，却没有看到喻教授处在这个位置上做了哪些事情。”
　　那个尖锐的声音继续反驳道，
　　“只是因为他地位高才总有这么多人为他洗白！”
　　御姐音懒洋洋地问道，
　　“你知道为什么喻教授的民意支持率无论怎么跌都不可能跌破一个数值么？”
　　其他旁观者凑过来，好奇地问道，
　　“为啥？”
　　“说来听听。”
　　御姐音懒懒地说道，
　　“如果你们想听是不是喻教授动用了私权稳住数值，那可能要让你们失望了。”
　　“那到底为啥？”
　　“说事能不能干脆利落一点。”
　　“哼。”
　　御姐音又冷哼了一声，
　　“因为那些支持率都是喻教授一个个案件积累下来的。不像有些人掺杂水分。”
　　她停顿了一会，见大家都在专心听着，继续说道，
　　“三年前，某知名营养剂生产公司，该公司位于中城区西南角的工厂生产线发生污染，生产的千万份营养剂销往世界各地，一度导致各地接连发生食品中毒事件。但重症概率只有不到20%，所以该生产公司尝试用自己多年来的积攒的权势把事件压下去，是喻教授主动接手的案子，收集数据提起公诉，责令该公司回收所有受污染食品并进行十倍赔偿，承担所有的医疗费用。此次案件发生后，喻教授推动立法部门推行更为严苛的食品安全法律，让垄断营养剂生产的龙头公司直接关闭了十几条生产线。”
　　“有一段时间，下城区某地犯罪率持续走高，喻检察官跟着安全局工作人员实地探访，发现根源是某大型生产企业为节约用工成本，雇佣身份信息不完整的‘黑户’，对他们进行压榨。喻教授提起公诉，使该工厂彻底倒闭，并呼吁当地监管部门，放宽身份登记条例，让该工厂大部分无罪的‘黑户’重新获得身份，并联系该地的公益组织，帮助他们重新获得正规的工作。”
　　“曾经某城区监管所因长期不给犯人提供营养剂而导致罪犯开庭前死亡，也是喻教授问的责，再次推动了蓝星监管条例的完善。”
　　“前段时间热聊话题，中城区出现严重的水质问题，也是喻教授提起的公诉。”
　　“这些案件都只是喻教授众多成果中的一部分，这些得罪权贵的事，只有首席检察官能做，也只有喻教授会主动去做。”
　　每一条都是喻风铭曾经辛苦工作的证明。
　　萧启再次想到喻风铭说的“他从来不让人失望，怎么会不值得。”
　　这句话放在喻风铭身上似乎也很合适，无论他走到哪个位置，都是那个没有功名利禄污染的喻风铭。
　　那位御姐音有一句话说得没错，有些事只有喻风铭能做。
　　这是喻风铭沉着冷静的底气。
　　在被停职一个月后，喻风铭接到了一项非常得罪人的任务。
　　喻风铭再次坐在了安全局的会议室中，索菲亚为他简要地介绍着案件详情。
　　“两周前，安全局收到一个匿名恐吓包裹，包裹里放着一个储存盘，安全局读取该盘后看到了这样一段视频。”
　　索菲亚将视频展示给喻风铭，
　　视频刚开始有些晃动，像是人在走路，光线很暗，走了一会，视频里传来铁链响动的声音，下一秒，伸出一双苍白的手打开了房间的光亮，空旷的房间中央几个被铁链锁着的人，正麻木地坐在笼子里，脸上带着大大小小的伤痕。灯光亮起的瞬间，他们朝着视频方向看了过来，表情木然，视频开始走近，被锁着的人越来越清晰，他们的眼神里从黯淡到充满恐惧，接着响起一阵尖叫声！啊——
　　视频戛然而止。
　　在短暂的黑屏过后，视频响起了一阵电子合成配音，带着诡异的让人头皮发麻的音调，
　　“安全局的各位，早上好，听说你们和天穹研究所合作。我们这边有一个请求，如果天穹研究所能够答应这个请求，我就把这些人放了，你们觉得怎么样？如果答应的话，请在安全局门口放一只玫瑰花。24小时内没有收到答复我就把他们都杀了。”
　　这段视频作为证据可以够得上情节相当恶劣，没有太大减刑的余地。
　　索菲亚继续介绍案件详情。
　　“收到视频当天，安全局联合其他分局根据最近的失踪报案，结合视频信息确认了被绑架者的身份。”
　　索菲亚给喻风铭递了一份资料，
　　“这份资料是视频里面被绑架人的资料。”
　　喻风铭快速浏览着资料详情，这几个被绑架人的身份都是蓝星最普通的公民，正常完成了蓝星十二年义务教育和七年大学教育，历年的教师评语也还算不错，大学毕业后也都投入了工作。
　　索菲亚补充道，
　　“这几个被绑架人目前唯一的共同点是他们都曾就读于中城区北域一中，根据曾经教过他们的老师反馈，他们几个高中时是经常走在一起的朋友。”
　　喻风铭快速浏览完几个人的信息，合上了资料。索菲亚接着递给他另一份案件详情。
　　“在我们收到恐吓信息前，北域分局已经调查了一段时间这几起失踪案，初步确定了绑架者的身份。”
　　喻风铭翻开索菲亚给他的资料，是三位犯罪者的信息。
　　“现在你翻到的第一位罪犯，伍辰，他现在是安全局唯一捉拿的人员，也是喻检察官接下来要审讯的罪犯。”
　　“确定的证据是什么？”
　　索菲亚在虚拟屏幕中点开一份加密资料，
　　“因为时间有限，我们先答应了罪犯的请求。罪犯的请求是需要天穹研究所将一个女孩的基因编码成人工智能。”
　　喻风铭重复了一遍，
　　“将真人编码成人工智能？”
　　索菲亚点了点头，补充道，
　　“不过这个女孩已经去世了。”
　　喻风铭沉思，
　　“天穹研究所的技术研究已经到这一个层面了？”
　　“但天穹研究所的创始人否认了这个说法，后来罪犯给安全局远程发送了一份研究资料，喻检察官，你往后翻两页。”
　　喻风铭照做，这份研究资料被研究的人物不详，只用了代号引作为称呼，研究详情是整整十页非自然语言的编码。
　　“罪犯用这份资料证明，天穹研究所曾完成过相关的研究。”
　　喻风铭似乎想到了什么，沉思了很久。
　　索菲亚耐心地等着。
　　喻风铭问，
　　“罪犯为什么要把这个叫做晴溪的女孩编码成人工智能？”
　　索菲亚叹了口气，
　　“我们目前的猜测是，他们似乎无法接受晴溪已经死亡的事实，想要把晴溪编码成人工智能，以另一种生命体的形式陪伴他们。”
　　全程沉默的萧启，忍不住冷笑了一声。
　　喻风铭翻着晴溪的资料，
　　“有关晴溪的事，还牵扯到十五年前北域一中的一场爆炸案。”
　　索菲亚调出当年北域一中爆炸案的案件信息。
　　15年前，那天是北域一中的毕业典礼，按照惯例，毕业典礼的时间稍晚，高一高二的学生都已经放假回了家。校园内只有刚结束等级考试的高三毕业生。
　　高中毕业典礼是蓝星时代普通人一生中最为值得纪念的日子。
　　白天，学校到处装饰着气球，彩带，立牌，拍照打卡墙，大家穿着各式各样美丽的衣服在校园里四处拍照，校园的每个角落都传来阵阵笑声，热闹非凡。到了晚上，处处亮起彩灯，音乐声从四面八方传来，有人在台上跳舞，有人在台下拍手大笑。
　　一场又一场的热舞表演把全场的气氛推向了顶点，而就在这时，旁边的教学楼发生了爆炸。“轰”的一声，教学楼半边瞬间坍塌，另一半也开始摇摇欲坠。先前开心玩乐的人被教学楼飞出的石块尘土砸懵了，等反应过来后，大家便争先恐后往外跑，几分钟前欢乐的大笑变作恐惧的尖叫，惊慌的哭声。
　　在经过三个小时的动乱后，这场灾难才停息下来。万幸的是，当时教学楼里面的人不多，大部分人都挤在室外大平层观看表演。事故后，安全局统计伤亡人数，教学楼内死亡10人，大平层因踩踏事故死亡34人，205人受轻伤。
　　“这场爆炸案的罪犯也是这次绑架案的三名罪犯，十五年前的智能监控全程记录下了他们实施爆炸案的过程，爆炸案发生后，他们还带走了晴溪。”
　　“怎么确定晴溪不是主动跟他们走的？”
　　“据他们的同学老师反应，晴溪平时和他们没有交集，晴溪有自己的好朋友，和父母的关系非常亲密。她是一个很依赖父母和朋友的女孩，她不可能会主动和他们走。更何况，所有认识晴溪的人都认为晴溪是一个非常善良可爱的女孩，不可能会主动和罪犯有瓜葛。”
　　索菲亚所说的和喻风铭手头上关于晴溪的资料一致。
　　“至于他们为什么要带走晴溪，晴溪的朋友和同班同学的推测是，因为晴溪是整个班里唯一对他们比较友好的人，这三名罪犯性格不讨喜，在学校人缘很差，而晴溪这个人比较礼貌，仅此而已。”
　　农夫与蛇。
　　“晴溪被他们带走后，晴溪的父母和朋友都很崩溃，直到现在过去十五年，他们仍然会每周去北域分局询问晴溪案的进度。”
　　索菲亚再次点开一份加密资料，
　　“我们为了获得更多与罪犯有关的信息，以调试晴溪的智能体为理由，要求罪犯提供一份和晴溪生活的日常片段。他们提供了一份文字和视频记录。”
　　索菲亚把资料投影到全息屏幕中，资料的内容很多。
　　第一页是基础的身体数据，身高、体重、三围、头发颜色、身上的每一颗痣的位置……
　　后面一条一条罗列着女孩的生活习惯和爱好。
　　索菲亚一页一页地翻着。
　　【喜欢赖床。喜欢柔软的床垫。喜欢不薄不厚的被子。喜欢棉质睡衣。喜欢精致印花的裙子。】
　　【不喜欢酸的东西但喜欢柠檬茶。喜欢甜食但讨厌过甜的营养剂。喜欢小猫但小猫会抢走她全部的注意力。喜欢唱歌但有点跑调。喜欢雨天但害怕打雷】
　　……
　　【不喜欢薄荷味的牙膏。不喜欢恐怖故事。不喜欢恐怖电影会吓哭。在她睡着之后捏她的鼻子会生气。三个人同时出现会生气。找不到想找的东西会生气。想不起来之前的事情会生气。生理期会烦躁。不开心了喜欢窝在被子里睡觉不允许任何人打扰】
　　……
　　【喜欢从背后被抱住，她说这样会很有安全感。装可怜会心软，心软的时候很好哄。受伤了故意让她看见，会哭，哭起来很漂亮。故意不让她收养流浪猫会紧紧跟着撒娇，抱着手臂撒娇。她太心软，太好欺负，不要让她注意到其他人。】
　　……
　　【生气的时候一定要立马哄，她越推开越要哄，不能让她一个人冷静。哭的时候要亲亲她，做噩梦了要抱抱她。有时候会莫名其妙难过，难过了要带她出去走走。假装哭的时候很大声，真正哭的时候很安静。别怀疑她。凶她会记仇。特别难过的时候会用刀划自己的手，找不到小刀会把自己沉在装满水的浴缸里一直不换气。把她关起来的时候要陪着她不要被她发现。】
　　……
　　整整几十页，上千条，小到睡眠习惯大到性格天性，事无巨细地记录着关于女孩的一切。
　　索菲亚补充道，
　　“这本记录本经过笔迹专家确认为三个人共同书写。当然从字面上也能够看出来，能肯定不是人格分裂。”
　　喻风铭问，
　　“记录本里的状态，晴溪和他们更像是恋爱关系。”
　　索菲亚翻出一份脑科学专家的鉴定记录，
　　“晴溪失忆了。从罪犯三人发来的视频中，可以看出来晴溪的状态和普通人还是有些不同。”
　　索菲亚打开罪犯发过来的日常视频，
　　拍摄人总是很安静，除了时不时的轻笑，大部分时候都是女孩在说着话，但说了什么又被刻意消了音。
　　有时候女孩在发呆，趴在窗台上，侧脸的线条柔美，皮肤白净，如葡萄般剔透的眼睛安静地望着外面，时不时眨动着。没有任何对白，女孩看着窗外，镜头看着她。
　　有时候女孩坐在客厅的地毯上，一会抱抱小猫，蹭蹭猫猫的肚子，捏着嗓子跟小猫说话，逗小猫，然后开心大笑，眉眼弯弯的。
　　有时候女孩在哭，背对着镜头，当镜头绕到她面前时，她生气地推了推镜头后面的人又背过身去，镜头再次绕过来，女孩瞪了面前的人一眼，那双漂亮的大眼睛一点一点蓄满泪水，然后不堪重负地落了下来，一只修长白皙的手温柔地帮她擦着眼泪。
　　有时候女孩在拆礼物，眼睛亮晶晶的，像发现了美味松果的小松鼠。
　　有时候女孩在抱怨着镜头前的人，说的话被刻意模糊，生气的表情却很灵动。
　　有时候女孩在花园里荡秋千，扬起的裙摆带起一阵阵风，吹动着旁边的小草也在摇头晃脑，女孩在空中开怀大笑。
　　……
　　每一个视频清晰度都是蓝星时代的顶配，加上全息投影的屏幕，视频里的女孩就好像活生生出现在面前。
　　“我们是根据这个花园里一些特殊的花种确定了罪犯的住所，在花园里发现了晴溪有意留下的信息。”
　　索菲亚叹了口气，
　　“晴溪记忆恢复后选择了自杀。”
　　喻风铭翻资料的动作顿住。
　　过了一会，喻风铭总结道，
　　“所以，我目前负责的罪犯伍辰，涉及十五年前的北域一中爆炸案，非法囚禁案和这次的绑架案。北域一中爆炸案有智能监控作为直接证据。晴溪案证据充足，可以由其父母提起诉讼，不需要检察官的介入。但这起绑架案的证据不太充分。”
　　索菲亚再拿出了一份资料，
　　“伍辰三人逃逸后虚构了一位商人信息，这些年来经营的生意和购买的住宅都在这位虚构商人名下，我们在这位虚构商人名下的另一处住宅发现了五位被绑架人，这是最直接的证据。”
　　“伍辰本人的口供？”
　　“伍辰一直在绕弯子，没有直接承认犯罪事实。并且他检举了阿齐兹家族后辈奥马尔资助举旗党的犯罪信息，这也是为什么我们找你作为此案检察官的原因。”
　　阿齐兹是目前最有权势的新贵家族，奥马尔又是阿齐兹家族中最出名的后辈。
　　三桩案件杂在一起，其中又涉及到新贵世家和举旗党，这里面的关系错综复杂，没有任何的检察官比喻风铭更适合接手这个案子。
　　喻风铭沉思良久，对索菲亚说，
　　“给我预约明天最早的审讯时间。”
　　“好的。”
　　这个案子因为涉及到阿齐兹家族，大部分的老牌世家已经等待这个机会很久了。
　　所以，当喻风铭接手案件后，立马又恢复了首席检察官的职位。
　　恢复职位后，其他老牌世家为了给喻风铭造势，又不紧不慢地将虚拟世界上的舆论压了下去。
　　就好像一切都没有发生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