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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慕凌幻境之二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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晚膳过后,苍穹尽染黑色,零星亮点缀在其中。
殷念之伏在案上,歪头委屈巴巴地看着慕凌,可怜道:“我饿。”
自打来到这个世界,他一直被慕凌投喂得很好,很久没有感受到这种前胸贴后背的感觉了。
“你不能好得那么快。”慕凌懒洋洋翻看一本杂书,闻言掀起眼皮淡淡看他一眼,“大夫换药时你怎么解释?我父亲分分钟把你交给监天司分部。”
殷念之泄气地埋进臂弯里,头顶笼罩乌云。
肚子里的饥饿感存在感实在太强,扰的他烦躁不堪,为了转移注意力,他偏头闷声找话题:“监天司还有分部呢?”
“嗯,各大州、邦都有,方便地方上妖魔的治理。”慕凌手上翻了一页书,回答漫不经心。
窗外皎月高悬,无风无声。
殷念之凝视着端坐在案边看书的玉雪团子,心中忽然母爱泛滥,不禁提醒:“这么晚了,你不睡?”
玉雪团子翻书的手一顿,那双尚未长开的桃花眼轻飘飘施舍给他一点视线:“你不也没睡?”
“那不一样。”殷念之坐起来,颇有些婆婆妈妈,“你还小,还在长身体,不能熬夜,而我是饿得睡不着,不一样。”
蓝皮线缝的书在空中滑出一条抛物线,精准无误地磕到殷念之额头。
慕凌似笑非笑:“需要我提醒你一下这是幻境吗?”
殷念之捂着泛红的额头,神情幽怨:“主上,你一点也不懂得怜香惜玉,我还是个伤患呢。”
慕凌看着身高八尺的殷念之微笑:“你若是香玉,那天下人可就不敢怜了。”
殷念之:“……”
以前怎么没发现这人嘴这么毒。
“行了。”慕凌伸腿想踩在地上站起来,却发现够不着,顿了一下又若无其事地跳下来,“我喂你一点妖力,你快点睡。”
殷念之瞬间精神了,他放下手说:“怎么喂?”
慕凌手心蹦出丁大点小火球:“你铜肠铁胃,直接吞了他,像上次一样。”
话虽是这么说,但上次是情急之下意外之举,哪个正常人敢直接吞火啊喂!
殷念之苦大仇深盯着它。
慕凌轻啧一声,不耐烦了,捏着殷念之的下巴就往他嘴里塞,小小的身体硬是上演了一场霸王硬上弓,末了还用巾帕擦了擦手,不忘评价:“装。”
殷念之默默咽了下去,饥肠辘辘的胃顿时得到了满足,虽然并不饱,但也不至于饿了。
只是……
殷念之能感觉的到,胸口的伤也得到了缓解,果然还是要节食。
慕凌事了拂身去,踏出房间时留下一句:“我住在隔壁。”
就离开了。
背影煞是无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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来到幻境的第六天。
大夫手中捣鼓了几下药草,替殷念之敷了上去。
那胸膛上的几处伤口早已脱疤,如今只剩下几道粉色的肉痂横亘于上。
“好了。”大夫宣布大功告成,一边擦净手上的药液一边不忘感叹,“您身体真是倍儿好,我从医这么多年除了那些天命者,就没见过好的这么快的,这是最后一次换药了,以后我就不用来了。”
殷念之干巴巴笑两声:“习武之人大多都好的快。”
“不不不。”大夫不赞同地摇头,手舞足蹈地比划,眼神兴奋,“光是习武可做不到这样,您这副身躯强悍高大,简直是老天爷精心雕刻出来的杰作。”
殷念之仿佛从他眼里看到了医学生对完美标本的孺慕,脊背顿时一凉,连忙拢好衣服,哈哈道:“先生谬赞了,我就是被小公子赏了一些大补之物。”
说曹操曹操到。
慕凌推门走了进来。
他一进来就对上殷念之看救命恩人的眼神,不由得一顿,然后自然而然落座到殷念之身边,对大夫说:“他如何了?”
“好,非常好。”大夫在慕凌面前稳重了不少,捋了捋自己的两缕胡须道,“小公子不必担心,他的伤几乎好透了。”
慕凌点头:“那他现在是可以跟在我身边了吧,恰好我今天想去探望一下宋先生。”
宋先生就是慕凌的教书先生,前几日得了假回家,慕凌想去探探这个人。
大夫慈爱地摸了摸他的头,赞同道:“尊师重道,这几日你着实稳重了不少,不过出府一事,你还是要询问一下老爷。”
“我一会儿就去父亲那。”慕凌道。
“那我就先走了。”大夫知趣地捞起桌上的药箱,抬脚准备离开。
“胡先生。”慕凌叫住了他,突然问,“您知道府上设立的有什么阵法吗?”
胡先生迈开的脚一顿,作为一位久居慕府的老人,如今竟然被一个小儿的目光刺得手心冒汗:“小公子怎么这么问?”
慕凌眸光沉沉,直勾勾盯住他:“我听说,太守府养小鬼。”
“一派胡言!哪来的风言风语!”胡大夫登时吹胡子瞪眼,对上慕凌的眼睛后气焰又遽然下降,温言温语道,“小公子不要信,咱身正不怕影子斜,府中并无什么阵法,那什么……我还有事,就先走了。”
说罢,跟火燎屁股一般,匆匆离开。
殷念之看着他的背影,撇头道:“你信他的话?”
“不信。”慕凌神色淡淡。
“那这其中肯定有古怪了。”殷念之问他,“你忽然问这个干什么?这和是否能找到阵眼有关系吗?”
“不知道。”慕凌唇色有些白,看起来气色不太好。
殷念之看他大大的眼睛下面挂着大大的眼圈,在脸上黑白分明,不禁蹙眉:“你熬夜了?”
慕凌眼珠子动了动,垂眸道:“有些睡不着。”
在这里,一闭眼就是一张张染血的面孔,梦里的风很凉,总是吹的他从冷汗中惊醒,彻夜难眠。
“刚刚应该让大夫给你配副安神的药的。”殷念之叹气。
慕凌不置可否。
殷念之:“你现实中也是这样吗?”
慕凌一笑:“你审问犯人呢?”遂了又道:“已经很少有这样了。”
那就是以前这样经常夜不能寐过。
殷念之没有探究人家过去十几年经历的想法,只是心底有些发痒,像几十只蚂蚁在他心窝里掏了一个口。
慕凌从椅子上跳下来,脖颈间保平安的玉坠随之晃了晃,通透发亮:“你穿好衣服,我们去见父亲。”
殷念之就匆匆忙忙穿好了衣服,抛掉心里莫名的情绪,陪慕凌去书房。
太守府看着大而辉煌,其实只有进来过的人知道,里面配置十分简单,大多都是些单调的小院,偶尔有配上几抹绿意的已经称得上是极有情调了。
殷念之边走边感叹:“这是真父母官啊,朴素到与慕府天差地别。”
一个处处简陋,一个碧瓦朱甍,真不敢相信两人是父子,啊呸……
这俩人好像还真不是父子来着。
“你怎么比你爹有钱那么多。”他感叹。
“都是朝中大臣巴结我来的。”慕凌面上一派云淡风轻,语调也漫不经心,“他们既然送,我为什么不收呢?”
“巴结你也总要有个事求吧。”殷念之眨了下眼,问,“你替他们做了什么?”
“什么也不做。”慕凌停住了,视线被一处池塘吸引住,“他们背地里布的阵法、做的腌臜事,我不杀他们就不错了,还想要我帮忙做事?大青天里白日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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殷念之无不感慨,他目光循着慕凌看去,瞳孔一亮:“呦,太守府竟然会挖个池塘,竟然还有鱼!”
慕凌不理会他的大惊小怪,眉心皱起一步一步慢慢靠近了岸边。
太奇怪了。
小时候没意识到问题,但现在看来真的很奇怪,一向崇尚节俭的慕邦义为什么会耗费精力在这挖个池塘呢。
几尾颜色各异的鱼轻巧跃出水面,煞是赏心悦目。
“哎!小心!”
殷念之一把拽回走神踩着湿泥差点滑下去的慕凌,眉头微不可查地皱了一下:“想什么呢,差点成落汤鸡了知不知道。”
慕凌抬头看他一眼,嘴巴动了动想说些什么,忽然神情一凛,连推带拽把他带到了一棵大椿树后面。
不用他开口,殷念之就已经听到远处越来越近的交谈声,自知噤声,想了想又用胳膊夹着慕凌,三两下跳到树枝上。
层层密密的绿叶挡住了他们的身影,依稀听到声音越来越近,直至到树边停下。
这可真是太巧了。
殷念之蹲在树上,心想,简直像是专门方便他们偷听的。
胡大夫把方才的事给慕邦义描述了一遍:“就是这样,小公子等下怕是就来找您了。”
慕邦义望着湖心,眼中若有所思:“咱们府上的那些老人,最近嘴看起来不太老实。”
“是啊,咱府上那些人大多没有后代,如今到了养老的年纪,自然就动了点歪心思。”胡大夫叹了口气,“还要靠您再去打点打点了。”
慕邦义摩挲着手上的扳指,没有说话。
胡大夫跟了他多少年了,自然知道这扳指的来处,如今也不由得见物思人,连连叹气:“如果您还在京城,如果先长公主还在世……”
“旧事勿提。”慕邦义沉声打断他。
这世间从来没有如果。
锦官城与京城相隔甚远,他如今只是一方太守,再也不是当年鲜衣怒马、打马绕京城的状元郎了,先长公主也再也不是当年惊华绝代、赠他板骨指的才女了。
物是人非,天人永隔。
“我知道。”胡大夫抹了把脸,神情低迷,“我知道。”
“告诉那帮老太监们,如果谁要是再敢传半点关于大阵或慕凌身世的事。”慕邦义撕破了脸上严厉的面具,眼中的杀意足够令人心惊,“杀了他。”
胡大夫低低应下,对这帮圆滑奸诈的人也早就不耐烦了,要不是看在他们是先长公主的人的份上,谁还会继续收留着他们。
“对了,快回书房去吧,小公子该到了。”他想起乖乖巧巧的小公子,心中的阴霾一扫而空,轻笑起来,“先长公主看到若是看到您把她儿子养的这么知礼知节,也会欣慰的吧。”
慕邦义面容松了些许,点点头,和他并排离开了这里。
他们离开不久,殷念之和慕凌就相继从树上跳下来了。
这段对话信息量有点大。
殷念之看着低头看不清神色的慕凌欲言又止:“……这是不是桃妖故意让你听到的,桃妖的“眼”是不是就在这二人当中。”
“不是。”慕凌稍稍抬头,“这是我的记忆。”
天穹高远湛蓝,飞鸟贴着水面掠翅,又带着水汽冲上云霄。
此刻的他既不像大人身躯时的缱绻风流,又不像入了幻境后板起脸来的小孩,像一株生长于北境的草。
冷冽荒芜。
殷念之敏锐地察觉到慕凌的不对劲,知趣地默不作声。
慕凌站在岸边,仿佛成了那只飞鸟,用那双古井无波的眼,俯瞰这他生活了七年的府邸。
“我生父到底是谁呢?”他竟然极轻地笑了一声,仿佛不是在谈论自己的事情,“以前我以为是慕邦义,结果不是,后来我以为是那皇帝,结果也不是。”
殷念之这下惊了,皇帝竟然也不是吗?
还有,慕凌就这么间接告诉他先长公主与皇帝的事了?
虽然说他也知道吧,但主动知道和被动告知还是区别很大的。
“今晚好好休息,不用去找慕邦义了。”慕凌的眼极黑,仿佛这世上的一切光亮的透不进去,“明晚,要有一场恶战了。”